第19章 抱我就夠
感動這種事,在兩人的心裏停留的時間都不很長,過後該怎樣還怎樣。
立冬那天一家四口在家裏認認真真吃了頓飯,也就算是給梁予辰過生日了。梁予辰雖然沒說,但明顯挺高興。胡艾華給他買了個不大不小的生日蛋糕,最後大半進了紀潼的肚子裏。
吃完飯梁長磊洗碗,胡艾華出門找學生家訪。紀潼洗了個澡出來發現梁予辰不見了蹤影,連同外套跟鞋一起消失了,但手機還好好地在桌上。
他不知怎麽的,篤定梁予辰一定在樓頂,換了件衣服爬上去一看,果然見到煙囪旁邊有個人影。一件黑夾克,大長腿蹬在樓邊的水泥臺上,看着就跟要跳樓自盡似的,腳邊放着罐綠色聽裝啤酒。
11月的風已經挺涼了,吹得紀潼縮起了脖子,兩手揣在兜裏偷偷摸摸觀察。只見梁予辰沉默看天,看一會兒,拿起啤酒仰脖喝一口,光是這麽一個溶進黑夜的背影就像有無數沒講出口的故事。
他莫名冒出一個想法,如果梁予辰這個人去拍電影,也許能演得挺好。想完以後又被自己吓了一大跳,瘋啦,電影界沒有長相門檻了嗎?
不過轉念又一想,其實梁予辰長得也不難看,甚至還算得上帥。五官立體,眉目傳神,而且身材也修長。保不齊真有眼瞎的導演看上他,讓他去演電影也說不定。
演個什麽呢?紀潼站在他身後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演他自己最好。如果有一部電影講梁予辰的內心故事,他一定會掏錢買票。
喝着喝着易拉罐空了,放在地上被風吹倒,骨碌碌滾到樓沿邊。梁予辰起身撿回時發現了沒來得及藏起來的紀潼,表情有些意外。
“找我有事?”
紀潼死鴨子嘴硬:“誰找你了,碰巧而已。”
梁予辰笑了笑,往旁邊挪了一點位置:“過來坐,今天星星挺美,比胡姨買的燈強。”
紀潼過去掏出張紙巾墊好,随後才坐上去。
仰頭看天,快到十五了月亮很圓,墨水藍的天上星羅棋布,像誰從月亮裏随手撒了把銀瓜子出去。美是美,但他不太懂欣賞。
沒一會兒他脖子酸了,問:“你上來就為看星星?”
實在不像二十三歲的人會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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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予辰轉過頭,眼中三分醉意,低沉的嗓音中彌出複雜情緒:“跟我媽說說話。”
“說什麽話?”
“随便說說。”
他似乎不願深談。紀潼被他氣息間的酒精味籠住,受了引誘,舔了舔唇說:“我也想喝。”
梁予辰皺眉:“你不能喝。”
“我怎麽就不能喝?”他頭一低,見到另一側的三四個空罐子,這才發覺梁予辰可能真喝多了。
“你還是小孩子。”梁予辰微笑着捏住他的鼻子不讓他呼吸,“小孩子不能喝酒。”
平時他們沒有這樣親昵,大約喝了酒以後做什麽都是可解釋的,不用難為情。
紀潼不服:“我虛歲二十了,一點兒也不小。”
梁予辰笑笑:“在胡姨眼裏你永遠是小孩子。”
這話裏有幾分心酸,明明白白地擺在兩人面前。有時候長大是被迫的,現實推着你往前走,令你不得不做個大人。
紀潼頭腦一熱,問了個極傻的問題:“你怎麽不喊她媽?”
胡艾華會叫他“兒子”,他卻似乎從未喊過“媽”。
是時候未到還是壓根兒不想?
梁予辰将答案坦誠送出:“我希望她是,但我知道她不是。”
這話當着後媽跟親爸的面不能說,當着外人的面更說不着,只能當着紀潼的面說。
說完他又指了指天:“我媽已經去上面了,一個人孤單。今天你們給我過生日我很高興,高興完又有罪惡感,所以上來讓我媽原諒我。”
紀潼問:“原諒什麽?”
“原諒我差一點兒把她忘了。”梁予辰說,“昨天她忌日剛過,今天我就像沒事人一樣跟你們有說有笑,怕她覺得我沒良心。”
不知道是酒精使然還是情緒不佳,他呼吸漸沉,低着頭,兩手垂在腿間捏着一個易拉罐,咯吱作響。
紀潼一時間陷入後悔,怨自己考慮得不夠周全,莽撞逼着他媽替梁予辰準備了這次生日宴。
被心裏那絲絲縷縷的難受驅使着,他轉身一言不發抱住了身邊的人。
他并不十分懂得如何去安慰,也不完全明白眼下對方究竟最需要什麽,但他想,一個擁抱總是沒錯的。
梁予辰的上半身連同兩條胳膊被他圈在懷裏,硬挺的夾克衫皺褶着變了形——抱得太用力。
“梁予辰,你別難過,真的。”
肩頭多了一個小小的下巴,後背多了一只軟軟的手,笨拙地拍着。
“那天我們給阿姨燒過紙了,她收到你的一片孝心,肯定不會怪你的。”
因為身體前傾,紀潼露出一截腰,裸在涼風裏受着寒,自己還渾然不覺。梁予辰扔掉易拉罐,雙手繞到他身後拉拽衛衣下擺,指腹蹭過滑膩的皮膚。
“涼……”紀潼躲了一下。
“好好坐着,”梁予辰拍他後腰,“灌了風容易感冒。”
紀潼這才坐好,莫名紅了耳朵,好像真的喝過酒了。兩個人并排沉默,空氣裏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也許是酒精。
過了會兒,他扭頭望向梁予辰,開口打破沉默:“我忘了給你準備禮物。”
“什麽禮物?”
“生日禮物。”
紀潼的兩只手藏在衛衣前兜,緊緊交纏在一起。
梁予辰雙眼直望到他瞳孔深處,右手揉着他腦後的發:“你剛才抱我那一下,足夠了。”
他給的恰好是自己最需要的東西。
紀潼別開眼沒再說話。夠了就夠了吧。
這是他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談心,彼此在一個迷宮裏走了許久,終于摸索着撞到了一起,往後能一起尋找出路。
兩人找了個袋子将滿地的啤酒罐收羅起來,咀嚼着滿腹心事往樓下走。
溜達到四樓時,忽然被激烈的争吵聲吓了一跳。
對視一眼後雙雙反應過來:是鄭北北家裏的聲音,有人吵架。
隔着一道門,吵的什麽聽得不清,只知道分貝不低,聲嘶力竭。兩人頓住腳聽了一會兒,表情漸漸嚴肅。
“走吧。”紀潼說,“別管了。”
別人家的閑事他說什麽也不會再管,免得再受冷嘲熱諷。
梁予辰緘默着沒說話,等了數秒才繼續下樓。兩人不約而同都走得很慢,仿佛把耳朵落在四樓了。誰知剛走回家門口,樓上忽然傳來砰一聲,尖利驚悚劃破耳膜。
梁予辰立即反應過來,沉聲道:“有人摔東西。”
沒等紀潼說話,他已經三兩步折回去跑到四樓,用力敲響了鄭北北家的門。
砰砰砰——!
砰砰砰——!
裏面的争吵戛然而止。
紀潼也跟着他跑回去,但沒有上前,只站在對面鄰居家門口遠遠看着。
“北北。”梁予辰穩住聲音,“我是紀潼的哥哥,你在家嗎?”
隔了好一會兒沒有回應,他又拍門:“北北,開一下門,我跟紀潼找你有事。”
紀潼在他身後緊抿着唇,心裏也莫名緊張。
又是一分鐘過去,門終于咯嘞一聲打開一條縫,裏間隐隐傳出嗚咽聲。鄭北北頭上戴着衛衣帽,通紅的眼出現在他面前:“予辰哥,有事嗎?”
梁予辰警惕地往裏面遞去目光,卻是什麽也看不見,只能說:“我跟紀潼恰巧經過,聽見你們家動靜很大,來問問有沒有什麽要幫忙的。”
鄭北北視線越過他看見後面靠着牆的紀潼,紀潼移開了目光。她緊咬着下唇搖了搖頭:“沒什麽,杯子碎了。”
當事人不肯說,梁予辰也不方便多言,只能囑咐她:“你沒我手機號,有事直接給紀潼打電話,我跟他就在樓下。”
鄭北北伸手劃了一下劉海,只點了點頭,沒再說一個字,随後關上了門。
他跟紀潼就這麽在四樓默契地站了許久,直到胡艾華家訪回來給他們打電話才離開,好在那個家裏也再沒出什麽動靜。
晚上躺在床上,倆人都睜着眼睛睡不着。紀潼問:“你先前看清北北的臉了麽,她……她沒什麽事吧?”
梁予辰兩手交叉枕在頭後,望着側面的星星燈道:“沒有傷口,只是哭過。”
紀潼這才松了口氣,過一會兒又問:“那她怎麽戴着個帽子?”
梁予辰答:“我也不知道。”
即便他去問,估計鄭北北也不會告訴他。看得出她很要強。
黑暗裏他們沒說話,彼此心裏都五味雜陳,這段他人的插曲沖淡了屋頂的奇妙情緒。
後來紀潼像是拿不定主意,問他:“你覺得我還應該生她的氣麽。”
其實他自己心裏有答案,只是需要有人給他臺階下。
梁予辰總是那個願意為他架梯子的人,沉默後說:“她不如你幸福。”
幸福的人有餘力生氣,不幸的人盡全力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