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完美有了缺憾
臘八這天紀家相當隆重。
飯菜豐盛、禮物琳琅滿目、客廳做了整面氣球牆,就連父母的打扮也莊重,用張燈結彩來形容毫不過分。
很顯然,小兒子是全家的心肝寶貝。
梁予辰并不嫉妒。雖然用心肝寶貝這個詞有些肉麻,但他心裏明白,紀潼對他來說同樣很重要。
不管誰對紀潼好,他都不嫉妒。甚至他有種奇怪的補償心理,很想證明有了他以後紀潼的生活不曾變差,沒有因為他而受委屈。
在這層兄弟關系裏梁予辰落了下風,因為他有外來人的謹慎,又有年長者的自覺。
這頓晚飯氣氛溫馨,吃的有些久,到月亮初升時還沒結束。
今天日子特別,席上有酒,兩個孩子也被允許喝幾口。
他爸作為一個木讷內斂的傳統男人難得站起來說了幾句話,端着酒杯,承諾會照顧好潼潼的媽,也會照顧好潼潼。
紀潼笑嘻嘻的,端着杯啤的站起來,一點兒也不嚴肅地回:“梁叔叔你照顧好我媽就行,今天開始我就19歲了,浪跡天涯都沒問題。”
就差拍胸脯保證,梁家父子一齊笑了。
胡艾華早就多喝了幾杯,紅着臉老來俏,在旁邊以手支頤癡癡看着自己的帥老伴兒。等他坐下,就轉頭去推紀潼:“兒子,多說幾句,你今天說話難得不招人煩。”
少女似的言笑晏晏,新坐的水晶指甲在燈下反着光。
紀潼被推起來,扭捏幾分:“媽你真煩,我都沒什麽可說的了。”
“怎麽會沒了?”他媽左手換右手,照樣撐着下巴,“你哥對你這麽好你不對他說幾句?”
語畢意有所指地朝梁予辰努了努嘴,鼓勵紀潼主動增進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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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輩就是有這毛病,能硬生生将任何宴會變成答謝宴,強迫小輩對身邊的人表現得感恩戴德。
紀潼撇嘴看了他哥一眼。梁予辰面前的酒杯空了,雙手抱臂定定看着他。雖然沒說話,但那道一貫平靜的眼神裏有期待。
看來這也是俗人一個,想聽好話、聽感謝。
“還說對我好,我生日他都不送禮物給我,哪裏好了。”他垂眸咕哝。
禮物還在房間,梁予辰打算在只有他們兩個人的時候送,當着長輩的面多少覺得難為情。不是怕別人知道,只是覺得自己花了這麽多錢買了雙鞋,就因為弟弟一句喜歡,像冤大頭。
況且他也怕他爸對這件事有想法,畢竟七千塊不是小數目。
不過胡艾華不知情。她拿筷子粗的那頭輕敲紀潼手背:“不懂事,咱們家不興這套,你哥生日不也沒見你送?”
“怎麽沒送?”紀潼不看胡艾華,只怨念盯着梁予辰,“我送了,不信你問他。”
要他為自己作證。
梁予辰就又想起天臺上那個擁抱,帶着體溫一起回到他身上、心裏。
“确實送過,”他朝後媽溫和微笑,“潼潼記得我的生日,也給我買了禮物,是本書。”
有些秘密不必讓任何不相幹的人知道。
胡艾華表情瞬間驚喜:“真的啊?”
原來紀潼也有這麽懂事的時候,倒叫她刮目相看。喝了酒的人比平常感性,她放下筷子一邊摟了一個,把兩個兒子的頭往一起湊,執意要讓他們像綠林好漢一樣抱着。
“媽、媽,你幹嘛?”紀潼脖子被她按住,額頭抵住了梁予辰的額頭。
“胡姨?”連素來穩重的梁予辰都被弄得一臉莫名,不得不順從又脖子僵硬着。
“你們倆感情這麽好媽媽真是沒想到,”胡艾華帶着點脂粉香的手死死按住他倆的後腦勺,臉上浮現欣慰的笑,“媽媽真高興,媽媽真是……”
說着說着還擦眼抹淚的,“到老都要互相扶持,聽見了嗎?”
一副感慨萬千的模樣。
兄弟倆頭抵頭、膝抵膝,簡直尴尬到無法直視對方。梁予辰兩手按住雙膝,背拉成一張斜弓,紀潼則無所适從地揪着褲縫不理他。
胡艾華還在身邊發表長篇情感演講,梁長磊繞到另一邊攬着肩安慰,同時試圖把她的手掰開,沒想到竟然掰不開。
“華華,先松開吧,孩子難受。”
“你別管我!”胡艾華醉意上頭,打了個酒嗝,“我兒子現在懂事了我高興……”
紀潼滿頭黑線,臉發着燒,垂着眼瞧梁予辰身上的運動褲。款式仍舊很老土,擱以前他一定覺得難看,但眼下穿在他哥身上卻平添一種質樸的貼合。
原因應當在于梁予辰的身材。明明是瘦削挺拔的大個子,大腿肌肉卻挺有型似的,褲管一點也不顯得空闊。另外這雙腿長度也夠,腳踝在褲口外露着,怎麽看都不難看,反而叫人有安全感。
嗯,安全感。只要遇見事,這個人總是擋在他前面,不讓他冒頭。
不知不覺間,哥哥兩個字已經跟安全感劃上等號。
欣賞完腿,視線左移,很快又注意到他哥腿間鼓囊囊的一團物體,包在褲裆裏,形狀可疑。
他臉色頓時一紅。
大有什麽了不起的,又沒用過。
“不高興了?”低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紀潼像做壞事被人當場抓包一樣急忙別過眼,卻又恰好将耳朵留給了對方,一呼一吸聽得清清楚楚。
“嗯?”這一聲像哄他。
“不想理你。”他聲音是天生的甜絲絲,“說話不算話,還哥哥呢。”
腦後的手驀地松開,兩人突然得了解脫。梁長磊終于把胡艾華給扶走了。
身體重新靠回椅背,他們的兩對眸子像被線串在了一起,勾勾纏纏難舍難分。紀潼嘴上說氣,心裏卻沒氣,說不理他眼睛卻不離開他。梁予辰分明一早準備好了禮物卻也不說,仿佛欣賞弟弟生氣時的神情一樣微笑瞧着他。
剝過的橙子皮攤在桌上,空氣裏殘留着飯菜香氣,是一種稚拙的家庭味道。
好一會兒梁予辰才站起來,走了兩步又臨時起意一樣轉過身,向他伸出一只手:“跟我回房,禮物在床底下。”
這意思自然是給他牽。
“真的?”紀潼猶豫了僅僅一秒,小跑兩步牽上他的手,仰頭笑着,“真的嗎?”
梁予辰忍不住揉他的頭發:“我什麽時候騙過你。”
高個子牽着今天剛滿十九的小朋友,就此回了房間,留一堆殘羹冷炙等着明天被老媽罵。
紀潼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他媽經常牽他挽他,就連楊骁偶爾都會挨着他以示親昵。梁予辰其實覺得不對,已經是大人了,至少他是,不該再這樣像不懂事的人一樣牽着別人。
但他忍過了,沒有忍住。
喝過酒了,沒關系,他跟自己說。
紀家的小兒子走到床邊坐下,兩手撐床,雙腿蕩着,滿臉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獻寶。
梁予辰無奈,單膝跪地夠出床底下的鞋盒。
沒有刻意包裝,什麽樣買來的就什麽樣拿出來。揭開兩層薄頁紙,他取出藍白的運動鞋放到地板上。
“是這款麽?”
擡頭見紀潼滿眼放光,用力點了點頭。
梁予辰心髒像被人熨平了:“要試試麽?”
“要要要。”
紀潼說完拿起一只解鞋帶,他就去解剩下那只。原本穿着小麋鹿拖鞋的腳退出來伸進鞋子裏,一點兒也沒費勁。
彎腰系鞋帶不方便,梁予辰仍舊單膝跪地幫他系。系完了,紀潼站起來,滿面笑容地在屋子裏溜達,轉一圈後卻停下來甩了甩腳。
“有點兒大了。”他咕哝,“不過也不能換了吧?”
這種靠人品爆發中簽搶來的鞋素來是無退無換的,紀潼知道,可他不知道的是從鞋販子手裏來的鞋更不可能換。
他将腳左撇撇右翻翻,沒等梁予辰回答就又說:“算啦,也能穿。”
聽上去有了勉強。
梁予辰的一顆心原本是燒紅的鐵,一秒間又進了涼水,滋啦發出刺耳響聲。
紀潼沒留意他臉色不對,拿手機拍了張照,随即很快退回床邊将鞋脫了下來,換上拖鞋,跑到客廳把鞋放進了鞋櫃。
梁予辰在他身後靜靜看着。好像前一刻那雙鞋還光芒萬丈,後一刻進了那半人高的實木櫃就不再有任何特別,與其他白的、紅的、黑的鞋待在一起,成了紀潼衆多閑置中的一件。
梁予辰失望,同時也對自己生氣。
錯半碼也是他的錯,怪不到紀潼頭上。
假使完美中有了缺憾,哪怕只是一丁點,那還稱得上完美麽?
紀潼回房以後仍然表現得挺高興,哼着歌爬到了上鋪,戴着耳機玩手游。梁予辰就坐在桌前看書,許久沒有翻頁。
後來梁父過來敲房門:“兒子,出來一下,有兩句話跟你說。”
陽臺冷,兩父子就站在廚房說話。
“你明天抽空去給潼潼買份禮物。”
已經是冬天了梁長磊身上還穿着件夾克。說起來他們父子都愛穿夾克,因為耐髒。
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個挺舊的錢夾:“沒錢可以跟我開口,別讓你胡姨覺得咱們不周到。”
梁予辰摁住他拿卡的動作:“我有錢。”
他爸把眉一擰,嚴肅地問:“有錢你為什麽不買?已經是二十三歲的人了這點為人處世的道理還需要我教?”
梁予辰無法替自己辯解。
他不是不舍得,是太舍得。不舍得與太舍得,兩者各為極端,但同樣都很難使父親這輩人明白。
“知道了,”他說,“明天我去買,挑他喜歡的。”
梁長磊神色這才稍緩:“別買太便宜的,花上一兩千也沒關系,但也別買那些游戲機游戲碟,他媽知道了不高興。”
梁予辰沉默應下來。
眼下他好像已經不知道紀潼還喜歡什麽,又或者紀潼的哪一種喜歡不是三分鐘熱度的。
他不介意再花一點錢,但他真想買一件能讓紀潼一直喜歡下去的禮物。如果永遠喜歡不現實,那至少喜歡得久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