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如果時光倒流

六月那晚紀潼躲在窗戶後面聽完一整首情歌時,已經猜到梁予辰多半有了戀人。

出發來這裏,他也做足了心理準備,勸自己見到人就好,別奢望更多。

後來在公交站遇見吳憂,在吳憂家見到許許多多二人共同生活的痕跡,他都尚可承受。

梁予辰極有可能已經是別人的了。紀潼覺得自己已經充分明白了這一點,直到見到這盒安全套。

它隐秘、私人,代表着最親密的關系。

它打破了紀潼內心某個角落還殘存的幻想:或許梁予辰還沒有愛上別人,至少愛得不深。

這個幻想在這盒東西出現的那一刻煙消雲散。

梁予辰是別人的了,也占有過別人了。他跟另一個人身體貼着身體,距離比他們從前在一張床上相擁而眠時還要近。

他們會交換吻、交換別的更潮濕的東西。

紀潼對梁予辰而言再也不是什麽特別的人,梁予辰的嘴唇吻過別人,身體抱過別人,喘息給過別人,最投入最縱情最溫柔的一面通通留給了別人。

這一刻所有預先的心理建設通通坍塌,他發覺自己根本接受不了梁予辰愛別人。

性是世界上最赤裸本真的東西,它是愛的載體,是愛的媒介。對梁予辰這樣凡事認真到刻板的人更是如此。有愛才有性,他不可能随意與他人發生關系,這是他深入骨髓的特質。

也正因如此,紀潼才會這樣絕望,他知道自己沒有機會了。

日光雖無法永恒,夜晚總還有燈,那自己的感情呢?

梁予辰帶走了所有光,誰為自己開一盞燈?

紀潼又一夜未眠,想自己以後該怎麽辦,想這幾天自己還能做什麽。他當然不會去破壞梁予辰跟吳憂的感情,什麽不希望梁予辰幸福的話說出來自己聽聽也就罷了,真讓他去搶,他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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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做不到,那他只能接受、獨自消化這一切。中國人總說來都來了,大約也是種樂觀豁達的民族特性。以前他還能跟梁予辰賭氣,現在他連賭氣的資格都沒有。

除夕就在眼前,這幾天只夠他跟過去的梁予辰好好道個別。

第二天一早他七點就起床了,洗漱過後開始弄早餐。

冰箱裏有一點生菜、西紅柿和沙拉醬,他拿來拌了個沙拉,又煎了三個太陽蛋,用平底鍋烤了幾片吐司面包,快要弄完時梁予辰開門進來,見他在幹活微微蹙眉。

“你在做什麽?”

他從料理臺後擡頭,見梁予辰已經又換回了西服打扮,沒敢多看,低頭去顧着電磁爐:“哥,早。”

梁予辰靜了一下,說:“早。”

“我在做早餐,”紀潼目光一直停在鍋裏,一片片翻動着,“吳憂起了麽?我做了四個人的份,昨天聽說他還有個姐姐,叫他們一起過來吃吧。”

邊說,他邊将面包疊到淺口瓷盤裏。

梁予辰站在客廳中央,看着他的動作似乎頗覺陌生。

“什麽時候學會的?”

“學會什麽?”紀潼煎的雞蛋是圓型的,他用洋蔥自制了一個模具,在洋蔥圈裏煎,“做早餐嗎?”

說完忍不住擡頭露出淺淺笑意,眼睛像小貓一樣眯着:“我本來就會,以前懶得做而已,我媽教過我。”

說完他把盤子轉移到餐桌,又開冰箱門找喝的。

裏頭東西不少,但自有其擺放規律。他沒下手亂翻,彎着腰問:“哥,你家裏沒有牛奶麽?”

“有。”

梁予辰的聲音忽然變得近在咫尺,吓了紀潼一跳,轉身差點兒撞在一起。

一只手穿過他的肩拿到最裏面放的純牛奶,梁予辰說:“被紅酒擋住了。”

紀潼許久沒跟他離得這樣近,只顧傻愣愣地看着他,後背被冰箱裏冒出的涼氣吹得冰嗖嗖的。

梁予辰說:“關門。”

他這才連忙喔了一聲,閃身關上了冰箱門。

關完覺得奇怪,哥哥不像是讨厭自己。

之後他在餐廳忙碌,梁予辰去隔壁叫來nstance姐弟,四個人算是正式見面。

有nstance在他們大多數時候得說英文。吳憂誇紀潼英文說得好,他腼腆一笑。英文只是二外,比梁予辰說得差遠了。

英文好,煎的蛋更好,nstance喜歡他,扭頭對梁予辰說你這個弟弟真招人喜歡。

梁予辰安靜吃飯沒回話。

nstance受了冷遇,玩笑地哼了一聲:“潼潼,你哥哥真無趣。”

紀潼掰下一小塊面包,搖了搖頭,替哥哥打抱不平:“哥哥其實很風趣,以前常常跟我開玩笑。”

那三年裏紀潼雖然常常欺負梁予辰,梁予辰作為哥哥卻也沒少捉弄紀潼。

吳憂拿筷子将煎蛋一分為二,夾起一半送進嘴裏:“看不出來。”

紀潼說“真的”,又回過頭去看梁予辰:“哥,我說得對不對?”

梁予辰看向他,淡淡一句:“擦擦嘴。”

他立馬閉緊嘴,手指從嘴角蹭下面包屑跟雞蛋黃,急忙又抽了張紙擦了一遍。原本還以為自己今天形象不錯,沒曾想頂着張花貓臉聊了這半晌天。

“吃完了就去喝藥。”

“對,我把藥給忘了,”紀潼有些尴尬,替自己解圍,“還好你提醒我。”

吳憂似乎對他們的關系很感興趣,一直纏着他問長問短,問他們什麽時候認識的,差幾歲,紀潼都一一告知。

他對哥哥的愛人沒有任何敵意。

“你們在一個學校念書?”吳憂倒吸一口氣,“那樣回家也見面,上學也見面,多可怕!”

“怎麽會可怕?”

“我要是每天都跟我姐姐在一起……”他切換成中文,“她很啰嗦的,我害怕。”

哥哥姐姐在弟弟面前大約總像是唐僧一樣的存在。

紀潼微笑起來,餘光瞥見梁予辰在認真吃東西,便也用中文答道:“其實我哥有時候也很啰嗦的。”

“是吧?”吳憂心有戚戚焉地看着他,“我也覺得。”

nstance立刻瞪弟弟一眼:“別用中文說我壞話。”

真正被說了壞話的梁予辰吃完了,壓着領帶站起身來,将自己的盤子拿到廚房去。紀潼馬上跟上去:“哥,吃飽了嗎,現在就去上班?”

nstance姐弟在後面用英文聊天。

梁予辰把盤子擱進水池中,擰開龍頭:“回程機票什麽時候。”

紀潼一愣:“下周。”

又說:“哥,我在這兒多待幾天行不行?你放心我沒有別的意思,就當我在這兒玩幾天,考完研放松一段時間。”

梁予辰似乎想将碗洗了,但身上西服不方便,沉默片刻,關了水:“我要上班,沒時間陪你。”

昨天下午說讓他立刻就走,昨天晚上說讓他今天就走,今天早上又變成了問他想什麽時候走。梁予辰在面對紀潼時總有口是心非和不忍,但這對他自己而言無疑是種殘忍。

“不用你陪。”紀潼主動走過去,斜着身子,兩手伸進水池裏,水很冰,“我來洗吧。”

梁予辰沒同他争,把熱水開到最大,背倚在臺沿,“這裏沒什麽可玩兒的。”

郊區生活無趣,像自己這個人一樣。

“怎麽沒有?”紀潼往池裏倒了一點點洗潔精,油漬一下子化開,“昨天那個公園就很漂亮,我來的時候還在大巴上看見森林了,還有吳憂唱歌的廣場,這些地方我都沒去過,挺新鮮的。”

“而且我病還沒有好,總得多養幾天。”

說完,輕輕咳嗽了兩聲。

有些刻意,刻意得令他心虛。再一回頭,梁予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走開了,或許是默許他的逗留。

幾個盤子洗完,吳憂過來邀他晚上一道到廣場去,聽自己唱歌。紀潼說好,“我早就想聽。”

吳憂一愣:“你不是昨天才認識我嗎?”

“早”字從何說起。

問完見紀潼一時答不出,他又釋然一笑:“我知道了,予辰教過我,剛才是句客套話。”

土生土長的中國同胞比他要更擅長客套。

紀潼只能點頭:“沒錯,客套話。”

幾分鐘後梁予辰從房間裏出來,胳膊上多了件大衣,手上多了件提包。

吳憂跑過去問:“晚上一起吃飯?”他想帶紀潼去這裏最時髦的餐廳吃飯,當然,梁予辰買單。

梁予辰看了一眼沙發邊站着的紀潼:“不了,晚上我有約,你們盡量吃清淡的。”

吳憂喔了一聲。

nstance跟梁予辰一起出門,說:“我搭你的車。”繼而勾肩搭背。

紀潼看得眼睛發直,轉頭對着吳憂結結巴巴:“怎麽你姐姐也摟着他。”

“怎麽啦?”吳憂不解,“我們都摟他。”

紀潼怔了一怔,慢慢搖了搖頭。就只有自己不能摟他。

沒有人買單,吳憂跟紀潼下午就在家随便糊弄了一餐。吳憂跟他開玩笑:“你別介意,我賺了錢再請你。”

紀潼吃了一小顆泡過的橄榄,含在嘴裏發酸,五官都皺了起來。

吳憂笑他:“你吃不慣橄榄?”

紀潼強忍着惡心點頭。

“予辰也吃不慣。”吳憂還從來沒在這兩個字前面加過“梁”。

橄榄更酸了。紀潼抽出一張紙,到底将它吐了出去。

黃昏時分兩人準備出門,吳憂将自己的厚羽絨服強行借給紀潼,不許他再穿昨天那件,說是不夠保暖。

紀潼跟他說了好幾聲謝謝,他說不用,小聲嘀咕了一句,“有人買了我的衣服。”

紀潼沒聽清,問他:“你說什麽?”他連忙說沒什麽。

兩個大小夥子加一把吉他,自行車是不能騎了,只能打車去。在後座擠着時吳憂給他介紹沿路的建築、咖啡廳、甜品店,詞彙量雖然有限,熱情卻絲毫不打折扣。

紀潼挨着窗戶仔仔細細看着外面的街景,想記住梁予辰生活過的各處,以供日後回憶。看得眼睛發漲,不敢再看了,回頭問:“你跟我哥是怎麽認識的,就因為是鄰居?”

吳憂難得坐一次出租車,渾身都捂得熱,一邊取圍巾脫外套一邊答:“對呀,他來特納的第一周我們就成了鄰居,不過認識是在第二個月。”

梁予辰不願打擾別人,每天又早出晚歸,沒什麽認識的好機會。

紀潼問:“為什麽是第二個月?”

“唔……”吳憂衣服終于脫好,抱在懷裏回憶,“他那個時候剛來,還沒有家庭醫生,有一天晚上這裏難受,來找我借藥。”

邊說,邊比劃了一下胃的位置,立刻就使紀潼憶起梁予辰宿舍裏找到的那盒胃藥,急問:“他胃不舒服?嚴重嗎?”

“唔,看過醫生,說要好好養病。”

“什麽病?”

吳憂的病理詞彙捉襟見肘,憋屈地看了他一眼:“就是胃病啊。”該怎樣形容是什麽具體的胃病沒人教過他。

紀潼心中隐隐難受,好像得病的人不是梁予辰而是他。

廣場的确不大,更像是國內的社區花園,旁邊就是已經關門的天主教教堂。

吳憂有專屬的表演區域,一到那兒就熟門熟路地開始架東西支麥克風,紀潼也幫不上什麽忙,幹脆坐在一邊查胃病病人平時飲食上的注意事項。

深冬唱歌聽衆的确不多,生意算不上紅火,不過吳憂好像并不在乎,一見到黃皮膚的路人還格外熱情。遇見有人拍他,他就把吉他翻過來,上面貼着a4紙大小的照片,是他嬰兒時期的模樣。

他在通過這種方式尋親,這是他能想到的互聯網傳播最廣的辦法。

一晚上下來歌唱了十幾首,票子倒沒掙到十張。他豪邁地收攤,喊免費聽了一晚上歌的紀潼回去。

紀潼鼻尖又凍得紅紅的,好在出門時幾乎是全副武裝,中途又喝了杯熱拿鐵,眼下并沒有覺得難受。

剛要去路邊攔車,吳憂的電話突然響起來。他一看就對紀潼晃手機:“是你哥哥。”

紀潼立刻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接電話。

“予辰,怎麽啦?”

“你又喝多了?”

“在哪裏,我去接你。”

“唔,知道了。我跟你弟弟在一起。”說完像是挨了句訓,耷拉着眼瞟向紀潼,像在觀察他的狀态,“我沒想那麽多……他沒有,放心吧。”

挂下電話紀潼問他:“我哥怎麽了,喝酒了?”

“對啊,”吳憂不以為意地聳了聳肩,将吉他斜背起,“叫我去幫他開車。”

顯然這樣的事已經不是第一次。

紀潼忙說:“能不能帶我一起去?”說完又解釋,“我的意思是多一個人可以幫忙。”

他以為梁予辰爛醉如泥。

吳憂沒有多說,打到車以後兩人直奔大使館隔壁的西餐廳,在前廳旋轉門前接到了看上去毫無異狀的梁予辰。

“車呢?”

“地庫裏。”梁予辰把鑰匙抛給吳憂,轉而将吉他拎到手裏,兩人配合十分默契。

很快廳前就只剩紀潼跟梁予辰兩個人。

自從發現了吳憂跟梁予辰的關系,紀潼面對他們時總有些不知該如何自處,不知道該把自己擺在一個什麽位置。哥哥不像哥哥,弟弟不像弟弟。

見梁予辰身上就穿了件黑色羊毛大衣,他問:“哥,你冷不冷,要不要去裏面等?”

“喝過酒,不冷。”

他們站得不近,隔着一米多的距離。站着沒說話,影子在地上拉長,樣似酒後回甘。

他又問:“哥,你的工作常需要喝酒嗎?你還是要注意身體,喝酒對胃不好。”

梁予辰做了一個掏煙的動作,手明明已經伸進大衣口袋,最後卻什麽也沒拿出來,像是有所顧慮,因此中途放棄。

“我在網上查的,說胃不好的人要多喝小米粥,這裏的超市有沒有小米賣?”

“沒有小米也沒關系,把紅薯切成塊煮粥好像也可以,效果都差不多。”

“明早我就試試吧。”

他兀自說,梁予辰沉默在聽,沒給出什麽回應。說累了,他讪讪停下來,看哥哥的眼色。

沒多久吳憂就把車開了過來,從駕駛座朝他們招手:“上來。”

紀潼很自覺地坐到了後排,本以為梁予辰一定會坐副駕駛位,沒想到他卻繞到另一邊,同樣坐到了後面。

上了車,車廂裏空氣就變得稀薄,後排有淡淡的酒氣。

三人行必有一個人尴尬,他們三人卻是例外,因為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多餘。

紀潼既不好問梁予辰怎麽不坐到前面去,也不好跟哥哥随便聊天,聞見那酒氣後似乎連用力呼吸都顯得逾矩,只能跟吳憂說話。

“你有駕照?”

“當然,”吳憂說,“一成年就有,你呢?”

“我也有,但沒怎麽開過。”

吳憂迅速扭頭沖他一笑,然後又轉回去繼續開車:“要不要明天我讓你開開我姐的皮卡?”

紀潼剛想委婉謝絕,有人卻先他一步說:“不行。”

吳憂從後視鏡輕瞪梁予辰:“為什麽不行?又不開你的。”

“不行就是不行。”梁予辰擡眸,“安全第一。”

說話的語氣與當年跟紀潼說話時是如出一轍的親密。紀潼聽在耳中,慢慢轉過了頭,欣賞夜裏的街景。

回到公寓停車上樓,吳憂喝了一聲,感應燈這才亮了。

三人兩前一後,紀潼跟着他們。吳憂問梁予辰:“今晚你還睡我那兒?”

梁予辰嗯了一聲:“洗個澡就過去。”

吳憂說好:“我姐姐可能又不回來了,去同事那兒開arty。”說完回頭問紀潼:“你一個人睡寬敞吧?”

紀潼愣了一下,忘了上樓:“還可以。”

吳憂不滿地說:“兩個人睡特別擠。”他其實想把梁予辰轟走。

燈忽然又暗下去,梁予辰的腳步停住:“我可以睡地上,只要你心裏過意得去。”

吳憂也停,紀潼只能跟着停。

黑漆漆的樓道裏只聽吳憂笑起來,感應燈重新亮起:“将我的軍!”

不知哪裏學來的表達。

紀潼擡頭一看,恰好看到吳憂跟梁予辰面對面站在上面兩級臺階上,吳憂笑得格外燦爛,重複了一遍:“你将我的軍!”

梁予辰臉上也挂着極淡的笑,似乎覺得他可愛又有趣:“這回用對了。”

他們之間有紀潼聽不懂的秘密。

到了:“吃不吃梨?”

梁予辰臉色看上去不大好,說:“你自己吃吧。”沒有說為什麽不想吃。

說完大約想起了紀潼,轉身問:“要不要去他家吃梨。”

紀潼忙說不想吃。

進了家門以後梁予辰脫下大衣扔在沙發上,邊拽領帶邊往衛生間走。紀潼原本在猶豫要不要進屋換睡衣,還沒走到卧室門口忽然聽見衛生間裏傳來嘔吐的聲音。

他吓了一跳,立刻飛奔過去,卻發現門被從裏面反鎖住了。

“哥、哥——”他喊了兩聲,“你不舒服?”

下一秒又響起水龍頭的水聲,梁予辰說自己沒事。

他站在門口進又進不去,只能幹着急,很快返身倒了杯溫水回到門口等着。過了半晌水聲才停,梁予辰拉開門險些撞上他。

他往後退了一小步:“哥”,又仰頭細細打量梁予辰的臉,五官都揪到一起:“哪裏不舒服,是不是胃不舒服?吐了嗎?”

又把水杯送上去:“溫水,我剛倒的。”

梁予辰顯然剛用冷水沖過臉,發梢微濕。他接過來,水在杯裏晃。

也就喝了一口,他往房間走,紀潼寸步不離地跟着他,一直跟到床跟前。

他将領帶拽下來随手扔到床上,轉身對紀潼說:“你先出去,我要換衣服。”

紀潼放心不下,拿手去貼杯壁:“涼得好快,我再去加點熱的。”

還未來得及轉身就聽見梁予辰問:“你什麽時候也學會了做這些事?”

紀潼怔忡:“哪些事?”

“照顧別人的事。”

從前他這個弟弟驕縱任性,不要說幫人倒水,就連說句軟話也要人哄。

紀潼心酸難抑,說:“從前你照顧我,現在我照顧你。”

說完走了出去。

等他再回來,卻見梁予辰衣衫未減,人靠坐在床頭弓背摁着胃。他立刻上前:“哥,怎麽了?難受嗎?”

只見梁予辰額頭一層冷汗,嘴唇都有些發白,卻仍伸手去夠抽屜。他即刻代勞:“是不是要拿藥?我幫你找。”

抽屜就是那個裝了安全套的抽屜,紀潼從裏面翻出一盒寫着英文胃藥字樣的扁盒,打開一看,裏頭兩板藥竟吃得一粒不剩,慌張地擡頭問:“沒了,只有這一盒嗎?”

“記不清了。”

抽屜裏有什麽梁予辰并不清楚,但紀潼現在顧不上想這些。他從裏面翻出一盒差不多的藥來,連忙讓哥哥就水喝下去,接着在床邊守着寸步不離。

梁予辰胃裏難受,半阖着眼,鼻間呼吸仍然有紅酒味道。紀潼忙進忙出又是添溫水又是拿毛巾,末了回到床邊。

見襯衫扣子扣得緊,怕他不舒服,猶豫了一下伸手去幫他解。

誰知手卻被人倏地捉住,梁予辰睜開眼看着他,眼眸中似是有疑,顯然希望他解釋些什麽。

紀潼臉登時緋紅:“幫你解扣子,能舒服點兒。”

梁予辰慢慢松開他的手:“你不用圍着我轉,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去洗澡吧。”

嗓音很沙啞,說話間不僅有酒氣,還有漱口水的薄荷氣。

紀潼不放心:“你今晚還要去找吳憂嗎?注意身體……”

說的時候五髒六腑都絞在一起。他只希望哥哥能注意身體,跟誰在一起、做什麽都要健健康康的,這樣他回國以後也能放心。

梁予辰擡眸淡淡看着他,半晌沒說話,然後問:“想好明天去哪兒玩沒有。”

“還沒有。”他現在哪裏還有心思出去玩。

“養好病早點兒回國。”

紀潼安靜地幫他解扣子,解完才起身:“我去看看廚房裏還有什麽吃的,有點兒餓了。”

“潼潼。”梁予辰叫住他。

這是重逢後梁予辰第一次叫他潼潼。

紀潼怕控制不住表情,背對他沒敢轉身:“怎麽了?你吃不吃。”

“早點兒回去吧,你父母應該很着急。”

紀建濱一天幾個電話,通通被紀潼忽略了,只發短信報平安。

自己不走,自然有不走的理由。

他無聲地做了個深呼吸,轉身坐回床邊,先是看了梁予辰一會兒,然後将頭低下去,慢慢伏在梁予辰胸膛上,賭的是梁予辰不會推開他。

他聽着心跳說:“哥,我什麽時候走能不能讓我自己決定?”

活了這二十二年好像從未像現在這樣不願意讓別人替自己決定。

梁予辰的胸膛托着他,身體和心都覺得沉。其實他們前一晚已解開大半心結,之所以回不到從前,無非因為物是人非,并非只因誤會。但紀潼既然希望能自己說了算,他沒有理由不同意。

不說話即是默許。

紀潼心口微熱,兩只手不敢亂動,只能從左右揪住梁予辰腰後的枕頭。

“哥,你在想什麽?”

他覺得哥哥在想事情。

梁予辰胸腔微震:“在想你既然現在會找來,當初為什麽一定要讓我搬出去,還鄭重其事地許了個願望。”

紀潼渾身一僵,明白話裏所指,剛剛才有的一絲笑容就此消失。

“其實這個問題我想過問你,不過當時聯系不上你,後來也就不了了之。”

當時的願望許得沖動,聯系斷得更沖動。他伏在哥哥身上不敢擡頭,半晌才說:“我當時只想快刀斬亂麻。”

這是他那時真實的想法。

梁予辰說:“我想也是,是我把你逼得太緊。事後我很後悔,如果當時多給你一些耐心,可能結果就會不同。你說是不是。”

紀潼從沒聽他說過這樣的話,呆了幾秒,聽出話裏的遺憾和毫無保留。

“其實我那個時候想法很簡單。我覺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哪怕你一開始反感,時間長了我這個人在你心裏多多少少會有個位置。”

“沒想到我們的關系跟我預想的不一樣,經常反複。有的時候我有九成把握你很在乎我,有的時候你又讓我覺得自己在你心裏一文不值。後來我就變得很急躁,怕你長不大,又怕你眨眼工夫就長大了,什麽都懂了更不會接受我。總之開始患得患失。”

紀潼身體微微發抖。梁予辰揉了揉他的發頂,像安慰他,也像安慰自己。

“那種狀态的我,說實話連我自己都瞧不起。所以最後你生日願望是讓我走,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我走了,也是保留自己的一點兒尊嚴。”

“今晚我把這些話都跟你說清楚,是想讓你知道我離開有你的原因也有我自己的原因,你不需要覺得對不起我。”

梁予辰早在這一年裏想明白,與其說他走是為了紀潼,不如說他走是為了救贖自己。倘若一段感情讓你迷失自我,那它就到了該結束的時候。

他今晚話說分明,卸下心中大石。否則走到天涯海角,還是一樣無法振作感情。

紀潼呢?紀潼在這一年裏想梁予辰,想聽梁予辰的心裏話,想知道他為什麽不辭而別,所有想知道的事剛才那番話通通給了答案。

刑滿釋放,站在高牆之外望天,一時間卻不知所措。

事情發生了,沒有誰對誰錯。

他不知道梁予辰跟他說這些話是想回到從前還是想就此向前,但他自己心裏也憋着許多話,假如不計後果,那今晚總該說了。

“哥,”他從哥哥身上仰起頭,目光切切,“真想時光倒流,真想回到那個時候,讓你再多等我一段時間。”

那他們就不會如此蹉跎歲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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