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很難說,祝萌握着他的手說出那樣一番話時,時無久是否動容。但那時心頭微震,卻是真的。

祝萌所言,時無久自然不去當真,驚訝過後,便理智地搖了搖頭,當他什麽也沒說,自去找自己的師兄認罪。祝萌哪裏肯這般?亦步亦趨地跟着他,不管時無久怎麽樣避開都要牢牢跟着他不讓他甩下自己。

刑堂長老無鋒本在自己房內看書,見房門被推開,而祝萌像個跟屁蟲似的一直跟着時無久,微微皺一皺眉,道:“師弟?”放下書冊,打量他們。

時無久這次沉默了一會兒,眼簾低垂,竟有些難以啓齒他所做下的事情,祝萌在此,他更不知道如何開口。

祝萌便逮着這個空隙,一下子抱住了時無久,道:“師伯,我與師父兩情相悅了,我們想成婚!”

無鋒詫異的眼神幾乎無法掩蓋,時無久皺皺眉,道:“不要胡說!”

祝萌便道:“昨日師父與我行過周公之禮了,他若不是心裏喜歡我,怎麽可能做得下去?”

無鋒這回面上便多了幾分凝重了,“師弟——?”

時無久正要開口,祝萌搶在他前面道:“師父只是顧慮我們師徒的身份,不敢說出口,其實他心裏是愛我的!”

時無久聽他越說越荒唐,直接點了他的穴道,令他變成了一個木頭人。

“昨日與無常多喝了幾杯,失了理智……”說着,時無久揉了揉額頭,一副疲憊無奈的樣子,“……不管怎麽樣,事情已做下了,該解決的還是要解決。”

這回無鋒便沒有像上次般寬待的神色了:“師弟,你主動的?”

時無久頓了頓,承認:“我主動的。”

祝萌眼中出現強烈的反駁欲`望,口不能言手不能動,便用那雙眼睛盯着無鋒,企圖用眼神告訴他是他主動的。

無鋒看了祝萌一眼又看向他,嚴肅道:“師弟,事情不能亂認,你別忘了,上次的事情,是有他人作祟,正因他人原因,所以才能網開一面,門規不可輕犯,你是掌門人,知法犯法,罪加一等!”

時無久道:“此事是我做錯。原也該承擔罪責,祝萌年紀尚淺,随波逐流,不過因我而犯錯,做師父的本要以身作則,他已承了二十鞭,罪責已去,剩下的,便是我該承擔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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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鋒盯着他,半天也沒說話,沉默在室內蔓延,漸漸地,連祝萌也覺出這氣氛不對勁。許久之後,無鋒低低嘆了一聲,或問或疑:“師弟,你動情了?”

時無久渾身一震,皺眉道:“師兄?”

無鋒看了祝萌一眼,緩而又慢地道:“天山不如中原武林迂腐,你若真動了情,兩情相悅之事,門派自可玉成。”

時無久搖了搖頭,想說什麽,但又沒說出口來。

祝萌睜大眼睛盯着無鋒,仿佛不敢置信,又有些暗喜在心。惶恐與暗喜一同湧上,祝萌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心在何處。腦子暈暈乎乎地,幾乎成了一團棉花。

時無久忽地伸出手,點上祝萌的睡穴,祝萌身子一軟,往下倒去,時無久将人抱起,放置一邊躺椅之上,無鋒坐在桌旁,靜靜地看着他一系列動作。

“可能有點。”時無久沒有避諱,而後,卻又十分肯定地道:“但他沒有動情。”

無鋒道:“他動了。”

時無久微微皺眉:“師兄,話不能亂說!”

就算是他自己,時無久也只能用“可能”二字,他并不确定自己有沒有動情,但不可否認,如果是一個月之前,他與祝萌酒後亂性,他一定讓祝萌再挨二十鞭長長記性,然後自請責罰,絕不包庇他。毫無疑問,祝萌纏着他的這一個月,時無久心軟了,而昨日的颠鸾倒鳳,更讓他産生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也許,他是動情了的。無鋒只怕已看出他包庇之意,因而猜測。

無鋒搖頭道:“年紀尚小,情窦未開,他對你有男女之情的,只是師徒之情分量更重。你若要我說,我并不看好你們,祝萌會喜歡你,也有身份的緣故,你所處身份并非和他同輩,而是長輩,你行教導之責,他自然崇拜,但為師做父,不過把一面呈現給弟子罷了,真若相處……哪有那麽容易。”

時無久道:“師兄……”

無鋒擡眼:“但你們畢竟做下夫妻之實了,師弟,你就想和他這樣糾纏下去?”時無久主動之前,祝萌還可能放棄,他如今主動過一次,祝萌回過神來自有想法,想讓他放棄,便難得多了。但更重要的是,既然做了,就該認,酒後亂性與被他人下藥,性質完全不同。

時無久皺眉道:“師兄認為如何?”

“……繼續。”

時無久皺眉,以為自己聽錯了:“繼續?”

“既已這般,那便繼續吧……”無鋒重新打開書冊,道:“他年紀尚小,還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麽,你們不必成婚,便這麽相處下去,過個幾年,要麽成事要麽失敗,順其自然,無論如何,反正比你現下硬堵的法子要好,祝萌性子執拗,你越讓他放棄,他越想堅持。”

無鋒已四十多歲,乃是時無久的大師兄,他們的師父收完徒弟後,無鋒指導他們武藝的日子不短,因此,時無久還是聽得進無鋒的話的。

“師兄,這法子是不是太……”

無鋒道:“是成是敗,端看你們造化,師弟,你有更好的想法嗎?”

時無久沉默了,他的想法,可能真的沒多少用處。

然而,難道就聽師兄的,和祝萌做夫妻?看向躺椅上的祝萌,時無久第一次這般為難。

“萌萌終究是我的徒弟。”時無久最終,還是說出了這麽一句。天山不似中原,風氣原比中原開放些,自龍陽之風從中土傳來,男子與男子成親也不算異端。若祝萌是女子,這事處理起來便也簡單了,把祝萌自天山派除名,娶了也便是了,如今這般,皆因祝萌并不是女子,而且又是受害者。男子在這方面名節名聲沒有女子那般被世俗看重,因而,無感情基礎而成親,不是負責,反倒是害人。何況祝萌對他師徒之情占多數,男女之情幾乎沒有。終身大事非兒戲,豈能胡亂定下?

無鋒慢慢地,緩緩地又道:“不知事的年紀,想象總比現實美好得多。”看了一眼祝萌,又看了一眼他,“不用真成親,你們當作已成親便是。說不準,不用半年,他自己便主動放棄了。掌門師弟,你這小徒弟畢竟不是女子,有些事情,莫拘泥,”

時無久皺了皺眉頭,心知他所言句句是真,他與祝萌現下的情況,正無他法可想。沒有其他辦法之下,這法子無論如何,聽起來都很誘人。

從小到大,無鋒在待人處事上均有其自身的一套,往日裏時無久若有事詢問,無鋒的觀點也總正中其害。說不定,這便是轉機……何況,他與祝萌并不是對對方完全無意。也許,他們都需要現實,來打散心中那一點情思。

時無久深吸一口氣,拱手道:“既無別法,只也能試試這樣了,多謝師兄。”

向無鋒告辭,将房門開了,把躺椅上的祝萌抱起。無鋒擡眼看他,只見時無久抱着祝萌踏過門檻,正要離去。

無鋒忽地又道:“對了師弟,你與他相處時,切莫要刺激他。”

時無久道:“既要以夫妻之禮相待,自然不會。”

無鋒搖頭,道:“我的意思是,你莫要說什麽‘我們試一段日子,成就成,不成就散’,或者是‘相處一年,若不行就散’,這種話。”

時無久抱着人回頭:“這……?”

“硬說他不行,他自然要證明給你看他行。若要叫他放棄,必得順其自然。”

祝萌的年紀,正是逆反心理最重的時候,他若說他堅持不下來,他說不準便為了一口氣而堅持下來了。這情況若是發生,可更要人頭痛。

時無久明白了他的意思,道:“師兄,我會的。”

無鋒點了點頭,道:“我所要說的也就這些,去吧。”

時無久便把祝萌抱回了自己的房間,解開祝萌的睡穴。祝萌還睡了一小會才醒來,待得醒來之時見到時無久,想起昏睡前無鋒所說的話,驚喜,立刻從心中透露到眼底:“師父!”從床上爬起來,一雙眼睛幾乎晶晶發亮。

時無久竟對他動情,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幾乎把他給砸暈了!!如果不是心跳得砰砰作響,祝萌幾乎以為自己先前是在做夢。

時無久忍不住垂眼避開他的視線,欲開口卻難以開口,沉默半晌,忍不住醞釀了一會,才清了清嗓子,道:“萌萌,為師有事要和你說。”

祝萌滿心的歡喜立刻換上了忐忑,抿着唇,盯着他不說話——他當然怕時無久又要拒絕他,很怕很怕。

“你我畢竟是師徒,這成親之事,還是不要了……不過,你既願與為師在一起,咱們以後,便在一起吧。”

在祝萌的注視下,時無久幾乎用了所有的自制力才沒有把“如果相處得好就繼續,相處不好就分開”這話說出來。不加那話,他所說的這幾句自然叫他不自在,不過他牢牢記得無鋒的吩咐,不想讓祝萌有一點賭氣的可能,心跳稍急,竟也把這些話完整地說出了口。

祝萌盯着他半晌,目光由詫異變成了驚喜。漸漸地,慢慢地……笑意越來越濃,嘴咧得越來越大。忽然,喜悅到達了頂端,祝萌跳了起來,撲進時無久的懷裏,抱住了時無久的脖子,時無久反射性地攬住了撲上來的人不讓他掉下去,祝萌便抓着他的手臂,用腦袋往他胳肢窩裏鑽。

時無久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松了松他鑽的那只手臂,祝萌緊緊抱着他,道:“師父,我喜歡你。”

時無久一愣,祝萌便在他懷裏笑了起來。

咯咯哈哈,笑聲不算大也不算小,十分自在,十分開懷。

笑顏重新回到了祝萌的臉上,練功之時往演武場高臺上一望,時無久觸及他的視線,就會忍不住垂下眼去。

祝萌低頭一笑,又是沾沾自喜又有些羞澀,偷笑的樣子,被人看見了好幾次。無常見到祝萌這樣子,自然忍不住看向時無久,時無久便連他的眼神也避開,無常笑了一下,時無久幹脆就走下臺階,去指點外門弟子的武藝。

他的師兄姐們看到祝萌如此開心,不約而同松了口氣——祝萌總算恢複了正常,往後,他們也不需要那麽糾結了。

下午,功課做完,郝佑龍與石柏武直接拉着祝萌跑到了後山。郝佑龍對着山體把手合成了喇叭狀“啊哦”地長喊,祝萌坐在山腰的處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哈哈地笑個不停。

風來不絕,豔陽西斜。

略偏橘紅的陽光為群山鍍了層金,石柏武坐在他旁邊用手肘捅了捅他,擠眉弄眼:“你真的和師父在一起了?”

祝萌得意地搖頭晃腦,嬉笑道:“是呀是呀,師父接受我了。”

郝佑龍也立刻跑了過來,詢問道:“師父沒說什麽期限嗎?比如說,一年相處下來不行,就分開?”

祝萌搖頭,道:“師父沒說,想必只要能,他就會和我一直相處下去吧……”畢竟,他們現在已是兩情相悅的。祝萌想到這裏,臉色微紅。

石柏武卻是若有所思:“一直?師父應該不會那麽想吧……”他們兩個真能就這麽成了,石柏武怎麽想怎麽都覺得不靠譜。“你們打算成親嗎?”

祝萌又搖頭道:“我們成不了親。師父和我說過了,我們本有師徒之名,而且,我們都是男子,我也覺得我們沒辦法成親……”天山派畢竟還是武林大派,雖不處于中原武林,但也算在中原武林之中,師徒成親,還是男子,不管怎麽說,傳到江湖上,對天山派也不算個好消息。

郝佑龍嘿嘿一笑:“反正不成親,保不準師父就是想讓你自己放棄呢……”

祝萌皺了皺眉,瞪他道:“師父才不會,不成親只是因為我們是師徒。”

郝佑龍咋舌道:“因有師徒之名而不能成親,卻讓你們行夫妻之實,這是哪門子的道理?我總感覺怪怪的。”

祝萌一愣,随即面上多了些別扭:“夫妻之實……我,我與師父,我還沒想過要不要有夫妻之實。”

郝佑龍對着他又吐舌頭又擠眉弄眼,壞笑地好幾下嘿嘿。

石柏武便笑道:“不用想那麽多,還是順其自然吧。”如果祝萌想有夫妻之實,那才吓人呢。

祝萌附和地點頭,心中,忍不住就想到今天晚上,兩個人互通心意的第一個晚上,既然時無久願和他在一起,那麽周公之禮,是不是也要順其自然呢?想到這裏,耳朵根有點發熱。

郝佑龍又道:“我看師父是不是想要萌萌主動放棄,萌萌放棄了,他就可以兵不血刃地解決此事……”

石柏武忍不住瞪他,祝萌卻是一笑,自信滿滿地道:“若師父真是那麽想的,我也會證明給他看,我不會放棄!”

石柏武與郝佑龍面面相觑,似是被他這信心感染。郝佑龍奇怪地發問,道:“萌萌,你真的喜歡師父?”記得不久前,陸靈兒才向他們解釋過,祝萌對時無久并無邪念,可若現在看來,祝萌似乎很希望和時無久是夫妻關系。普通師徒,他已不願意做了。

祝萌臉色微紅,嗫嚅了一下,點頭道:“我想,應該是喜歡的……”不願他不理自己,希望與他成婚,這種心情,想必便是喜歡吧。

石柏武低嘆一聲,道;“喜歡就好,喜歡就好……”說完,便也笑了。

三人一同在山腰上看落日,看到晚膳時分,方才回頭,難得如往日般心無雜念,三人同行。

祝萌下了山後邪念又起,往日裏與時無久歡好的情景閃過腦海,心神一陣蕩漾,甜蜜的滋味在心尖上泛開。摸了摸發燙的面頰,祝萌早早地回了時無久的房間,正襟危坐地在床上等他。

時無久回來時看見祝萌坐在床邊,不由奇怪道:“怎麽了?”難得他這麽正經地在房裏等他,也許,他有什麽要事也說不定?

祝萌面色一紅,咽了咽口水,帶着些水光的眼睛盯着時無久,仿佛一只小狗狗一般,然後,他問道:“師父,我們以後要行周公之禮嗎?”

時無久身體一僵,差點直接拒絕。

祝萌雙眼滿含期盼地盯着他,顯然希望他能給個答案。時無久猶豫了一下,才道:“這事,咳嗯,這事順其自然便好,不用強求……”初始聽無鋒的法子,他根本未曾想起夫妻關系中,還要行周公之禮。

祝萌臉色便更加紅了,道:“那我們……那我們今天……”

時無久竟也覺得有些發熱,移開眼,道:“萌萌。”他這幾乎是在求歡。

祝萌咳嗽一聲,捂住自己的臉,身體往後傾斜,一下子滾進了床裏。被子與枕頭一并抱在懷裏,祝萌蒙了半張臉,道:“師父,我們今天先來一次習慣一下吧!”

時無久忍不住斥道:“多大年紀,別總想着那亂七八糟的。”

祝萌抱着被子,便道:“夫妻間本來就應該做的,是不是,是不是,是不是?”

時無久略微怔忪,祝萌躺在床上,悄悄地偷看時無久,時無久走到床邊,坐下。祝萌抱着被子露出腦袋,眨眨眼睛看他,時無久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垂下眼睛,道:“是。”

祝萌松開了被子,忍不住伸出右手去拉他的袖子,時無久撫過他的臉頰,嘆息一聲,重複了一遍,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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