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一次與時無久在清醒狀态下行周公之禮。

衣衫落時,祝萌忐忑不安。時無久與他對坐床上,握住祝萌的肩頭,不發一語,祝萌眼睫毛顫動,眼神左右亂瞟,無論如何,都不與他對視。

真到做時,祝萌是畏懼的。

年輕人想想風月之事,自會心神意蕩、意亂情迷,但若真的給他們做的機會,真敢做的人,卻也不多。

時無久等了一會,祝萌都沒有拒絕他,心中嘆了一聲,将祝萌腰帶解了,把祝萌的眼睛給蒙上,祝萌不着痕跡地松了一口氣,往時無久身上靠去。靠在時無久赤`裸的胸膛上,出奇得令人安心,祝萌摟住他的腰,輕輕用臉頰蹭他。

時無久抱着他好一會,方才以指風滅了燈,将床帳放下,與祝萌一同倒入床裏……

祝萌的眼睛被蒙上,他就敢下手一些了。

影促寒汀薄,光殘古木多……

轉眼間,便是秋了。

天山派他們兩個的事情已了,另外的事情,卻又突兀而又不令人意外地發生了。

水琪身懷六甲,肚子已很大了。

當初發現懷孕,落胎已來不及,水琪不願意告訴別人孩子的父親是誰,旁人也不好強迫。正當臨産之時,發生了意外。水琴本已好長時間未曾回到門派,陪在她身邊照看她,但是,防不勝防,一天晚上,她竟潛出了門,謊稱要解大手,帶着肚子裏的孩子,跑到院角落陰井之處,打開了蓋子跳了進去。

一屍兩命。

當府裏點起燈籠,把人撈上來後,水琴哭得肝腸寸斷,直接在無常懷裏哭昏過去了。無常驗了屍體,發現水琪肚子裏還有起伏。忙令人取刀,把孩子給剖了出來,水琴本在婢女的照料下漸漸醒轉,看到這血淋淋的一幕,又是刺激過大,直接暈了過去。無常命人把水琴帶下去安頓,當天夜裏,就直接用輕功趕回了天山派,通知了時無久。

水琪不是天山派的人,但她姐姐是。如果不是水家父母不想兩個姐妹都投身武林,她便也拜入天山派了。雖說她肚子裏的孩子與胡非為無關,但不管怎麽說,孩子終究是武林人士的,說不準,也與天山派有關。好歹救回了一條人命,無常的心情稍稍好過了一些,但是,也只是好過了一些而已。

天山派衆弟子齊聚水家府院,無常将從水琪房裏搜出來的信封遞交給時無久,自己卻是搖頭嘆氣,沒有将信拆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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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秀的字跡寫在牛皮紙上,時無久皺了皺眉,方才拆信。

這是水琪的絕筆,很有可能,會在信中坦白她腹中孩子的父親是誰,據先前他們查到的線索來看,那個人,也許就在衆弟子之中。

簪花小楷,整整三頁紙,時無久看到後來,面色已凝,将信遞還給了無常,努力壓抑,仍忍不住冷聲道:“青雲山莊,欺我天山無人?!”一拍桌子,紅木桌子咔噠幾聲,直接四散分離。

祝萌吓了一跳,連忙上去拉時無久的袖子,時無久忍下怒氣,拍了拍他的肩膀,無常看完信,也是捏拳恨極,

陸靈兒臉色微白,顫聲問道:“到底怎麽回事?師父,師叔,這,這和青雲山莊,又有什麽關系?”水琪一直呆在天山,與青雲山莊根本沒有什麽交集,如果有交集,那還能疑她腹中孩子與青雲山莊有關,可是,可是根本沒有交集啊?

時無久閉目不語,無常咬牙道:“水琪婦人之仁,如何這般癡傻?”

将信給了陸靈兒,陸靈兒看了半晌,不由将視線投向于騰,于騰正關切地盯着她手中的信,對上她的眼睛,愣了一下,陸靈兒面色慘白,把信傳給了石柏武與郝佑龍。

郝佑龍驚呼一聲,與石柏武,卻也一同看向了于騰。

于騰皺了皺眉,莫名道:“你們看我幹什麽?”

石柏武猶豫了一下,才把信遞給他,祝萌湊過來和于騰一起看信。只見信中筆墨尚新,顯然是最近寫的,而水琪思路清晰,竟是完全沒有半分迷障的樣子。

她在信中言道,幾月前胡非為自中原而來,原本是為了那曽誘得天山前輩背叛師門的相思劍,但是幾經查探,發覺相思劍并不在此,而她的心上人,時無久的大徒弟于騰,與那前輩有親緣關系,胡非為想要在于騰身上做手腳,但于騰乃是掌門大弟子,跟着他師叔無常教導天山門下千百弟子,直接找他,不太可能。偏巧青雲山莊葉家有兩人跟蹤胡非為而來,胡非為給他們二人下了毒,要那名叫葉如泉的男子去拜訪時無久的師弟無常,名叫葉如心的女子趁機去纏于騰。

水琪無意間撞破此事,自然要為心上人考慮,想要上報給天山派,叫天山派警惕起來,然而葉如泉對她一見鐘情,坦白告知自己被人脅迫。水琪知道他們身不由己,不免心軟,所以猶豫來猶豫去,沒有直接上報,等她仍決定上報了,卻被一個神秘人擄走下藥,與葉如泉發生關系。她曾經認為那是胡非為下的藥,因為等事情發生後,胡非為的确擄走了她,并且,他還一同擄了陷入昏迷的于騰……

胡非為勸她,告訴她,讓她說這個孩子是于騰的。水琪很想、很想随着他的話說,但是,無論如何,卻說不出口。她知道孩子不是于騰,也知道于騰對她沒有感覺。她硬是不吭聲,不願意聽胡非為的話,結果胡非為反而把他們兩個人都給放了,自己一個人離開。

回來之後,懷有身孕,事情敗露,水琪初始真以為是胡非為害得她失貞,便告訴了水琴這事,于騰醒來後什麽都不記得,也不知道其中的彎繞,還道是胡非為親自而為。

而這幾個月,水琪想明白了其中不合理的地方,也想明白了藥是誰下的。不是胡非為下的藥,只可能是葉家兄妹。如果是他,為什麽不直接讓于騰和她發生關系?那樣的話,哪怕她再如何冷靜,也不免高興,歡喜地讓于騰負責。而胡非為最初的計劃,并不含有風月,他的确是采花大盜,但胡非為勸她讓她說孩子是于騰的之前,曾明言說他只是想取于騰的血做點藥,借此尋找與他有親緣關系的那人。若是那般,毀壞于騰的名聲,多此一舉而且多惹是非……

她懷着身孕自尋短見,是因為,不想嫁給葉如泉,又不願活在世上生出孩子,讓親姐和天山派蒙羞。胡非為暗示此事與天山內部有關,自是有意讓他們懷疑于騰。于騰曾經昏迷過一段時間,若她松口,就能嫁給什麽都不記得的他,但是,不管胡非為是想撮合她和于騰還是別有目的,她都知道,沒有發生過的事情就是沒有發生。

陸靈兒已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水琪和她喜歡上的是同一個人,但是,她也忍不住為她悲痛。

于騰将信紙給了祝萌,半天沒有說話。

祝萌雙眼微紅,看到信的最後一段,簪花小楷,清雅秀麗:

衆兄姐在上,容小妹自明心跡,十餘載來,一直鐘愛“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一句,只道得到,便是最好,臨到頭來,卻恍悟“情若有意不單向,你既無心我便休”。自鐘情于郎以來,小妹未曾做下任何令他不快之事,臨到頭來,也未敢以身孕迫他與小妹連理。心魔未大,幸甚至哉,如今我邪念叢生,痛苦不堪,私心一了百了,成全自我。若有來世,仍願鐘情于郎,不擾不煩,唯願其喜樂一生,快活一世而已。今生先去,各自珍重。水琪 絕筆。

一種說不出的揪心滋味梗在胸中,祝萌看完之後很是難過,眼淚都流了下來。慌忙将流下的眼淚抹去,把信珍重地放回牛皮紙,祝萌低着頭,将它交還給無常。

無常收下了這信封,心頭沉重,也不知到時該不該給水琴看。

旁人見了此信尚且如此,水琴若是見了,只怕更為肝腸寸斷。

時無久冷着臉半晌,道:“水琪雖未入我天山門下,但也可算半個天山之人,青雲山莊如此欺辱,我天山一派,自該找它讨回公道。”

無常道:“師兄,我也這麽想,不過……”他欲言又止。

時無久是一派掌門,當然明白他顧慮什麽:“此事涉及水琪聲譽,暗中去尋便是,青雲莊好歹乃正派勢力,若縱容底下之人如此行事,便是替天行道,那也無人可以置喙。”

“只是暫時卻無法去找……”無常嘆息道:“師兄,你莫忘了,青雲莊莊主新婚燕爾,攜妻外出游玩,他家的那兩人,是跟蹤胡非為而來的,胡非為來這天山是為了什麽?自是為了相思劍……”雖然相思劍不在天山,但無風不起浪,若因這事去找青雲莊,前因後果一披露,且不說有沒有可能洩密江湖,就是青雲莊,早先青雲莊莊主,可也曾打探過相思劍的下落的。他若說自己與妻子在外,根本不知道莊裏的事情,或者更加壞些,直接包庇他們——誰知道那兩人是不是莊主授意?若真是上頭的人授意的,他們找上門要求讨回公道,說不準會被反咬一口。

時無久皺了皺眉,已明白了無常的意思。無常不願讓弟子們聽到對青雲莊的揣測,随後,又道了一句:“幸好,這孩子活了下來。”

孩子活下來,便是活生生的人證。

時無久與無常對視一眼,各自都已明了各自的意思。

在水家住下,處理這水琪的喪事,祝萌看着白色的帷幔布滿府院,由衷的凄涼之感從心髒蔓延至全身,一時之間,竟覺得遍體生寒,顫抖難止。

時無久悄無聲息地走到他身後,将件披風披在了他的身上。

祝萌愕然回頭,竟見是自己的師父,時無久摸了摸他的後腦,看向昏黑的院落。

傍晚之時,周遭總是分外涼冷。而天山之秋,正比一般的秋天,還叫人覺出凄涼。

喪事已辦得差不多了,人也已入土為安。

祝萌與水琴相熟,對水琪卻沒什麽印象。縱然如此,他卻也覺得愁悶難以排解。

祝萌随着他站了一會,過不到半刻鐘,卻小步地挪到了他的身邊,時無久低頭看他,祝萌靠進他懷裏,抱着他的腰。

這不是師徒間的親昵,而是夫妻間的。

“師父……”祝萌低聲道。

時無久回抱住了他的腰,攬着他,不說話。他知道祝萌難過,也知道他最近有些消沉。

“師父……”祝萌又喚。

“師父,師父,師父……”

一連喚了許多聲,時無久再度低頭,安撫地拍着他的背,将他摟得緊了一些。

祝萌抱着他,輕輕地吐了一口氣:“好在有你……”

時無久目光一閃。

祝萌重又喃喃了一聲,道:“好在是你……”說完,擡起頭用無比慶幸無比歡喜的目光看他,再低下頭,便自他懷中閉上了眼睛。

時無久站在院落中,半晌也沒有說話、沒有動彈,等有人掌起燈來,四處點燈,時無久似才想起自己身在何處,把人打橫抱起,抱回兩人的房間。

迷迷糊糊之中,祝萌因着輕微的動靜而睜開眼睛,待看到是時無久後,立刻又安心地閉上了。

把人放在床上,時無久伸出手後,又猶豫,又茫然,坐在床邊,看着他的睡顏半晌,終究忍不住伸出手去撫摸他的臉頰,撫摸完後,祝萌無意識地伸出手把他的手臂給抱住了,時無久止住動作,沒有把手臂抽回來,盯着祝萌半晌,低下頭去,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一吻,定心。

替祝萌掖了被子,走出房門。只見暮色已合,燈火孤獨,無常站在門外負手而立,靜靜地平視前方。

時無久頓了頓腳步,面不改色地走到他身後,拍了拍他左肩:“無常?”

無常松開雙手,回過頭來,上下打量了他一番,問了一句:“萌萌怎麽樣?”

時無久看了一眼門內,道:“他睡了。”

無常便又道:“睡了也好,府裏出事了,你跟我來。”

時無久皺了皺眉,回頭又看了一眼祝萌所在之地,腳下卻是半分也沒有停,跟着無常穿過庭院,往另一處廂房走去——男女分開,另一處廂房,自是專住女眷。

無常出奇一句話都沒說,只是在前頭帶路。一路上路過小齋穿過回廊,時無久猜測此事不好開口,思及他所言出事二字,有水琪前車在前,心頭便是一沉。

進得一個廂房,未入門口便聽見女子輕泣,兩盞白燈籠尚挂在屋外,夜風低傳,暗色猶然,乍聽聞哭聲,還道是發生了什麽悲事,時無久面色有些難看,不由問道:“無常?”

陸靈兒雖是女子,但排行老二,這幾年來,一直都很堅強能幹。有什麽事情能讓她哭得這般傷心?時無久猜到了端倪,卻不願意相信。

無常避開他的目光,道:“女子閨房,不可輕入,我叫他們出來……等會……等會到前廳發落吧。”說着,又簡單地解釋了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麽。水琪出事,他本也沒太注意底下的弟子,未曾想今天晚上于騰找到他說兩個師弟師妹不見,等他們尋到地方,那兩人已經……

“這事與于騰只怕是有關的,他來尋我時面色奇怪,顯然又擔憂又慌亂,卻不知道,此事如此,與他有多少的關聯。”

事情牽扯三人,雖然于騰在他手底下辦事,但不管怎麽說,他和另外兩人都是時無久的弟子,事情既已發生,想要瞞着時無久,那也是不可能的。

時無久壓下湧上心頭的怒氣,忍道:“若他們不給我個合理的說法,我便把他們都關到刑堂裏去!”拂袖離開,無常連忙招來一個婢女,道:“你和裏頭的人說一聲,到前廳裏去,好好想想,該說什麽,不該說什麽。”

婢女慌忙行禮,進屋裏通知幾人去了。

夜裏“升堂”,閑雜人回避。

時無久高坐首位,底下石柏武跪在堂中,臉色煞白,于騰站在一側,面色也很不好看,陸靈兒兩個眼圈都紅了,被水府的侍女扶坐一邊,調整了心情,竟是不再哭泣。

時無久目光銳利,盯着石柏武半晌,石柏武頹然下拜,主動道:“回禀師父,弟子,飲酒過多……犯下大罪……無論什麽處置,弟子甘願受罰!”

這話一說,意思便是此事全是他的錯了。

陸靈兒是女子,這事不可問他,時無久轉眼向于騰:“此事,于騰?”

于騰跪下低頭,動了動嘴唇,半天下來,只見額上青筋冒出,卻是說不出半個字。

無常坐在一邊,眼見于此,搖了搖頭,時無久冷聲道:“怎麽,說不出來?”

于騰面上一陣青一陣紅,陸靈兒從座位上下來,跪下,道:“師父,我來說吧。”

時無久立刻緩下語氣:“靈兒?”

“師父。”陸靈兒深吸了一口氣,恭恭敬敬地低頭:“師父,弟子想請師父見證,弟子與三師弟……情投意合、兩情相悅……”眼淚從眼角落下來,陸靈兒下拜,磕了三個頭,“懇請師父為弟子與三師弟主婚,讓我倆有情人終成眷屬。”

石柏武聽得此話,既喜卻驚地道:“師姐!”于騰臉色煞白,扭頭看向他們兩個。

時無久皺着眉頭,道:“靈兒,你當真願意?”女兒家的心事,時無久雖未看出來,但總覺得,陸靈兒應該不喜歡石柏武才是。

陸靈兒再拜道:“徒兒願意!”

時無久的目光從他們身上掃視過去,目光銳利,半晌不語。

于騰欲言又止,石柏武一臉喜色,陸靈兒目光沉靜,面色微白。

時無久看不出陸靈兒心中真實想法,心念幾轉,道:“這事,容後再議!”頓了頓,續道,“等水姑娘的喪事辦完,再說。你們兩個,先給我滾回天山派!”

衆人的臉色立刻又多彩多色起來。在白事剛發生不久就出這種事,無論如何,聽起來都很不像話。而時無久的意思,這事卻不能立刻就辦了。

各自忐忑,各自心事,時無久揮了揮手,趕他們道:“下去!”

衆人便都告退。時無久道:“靈兒,你留下。”

陸靈兒渾身一震,便等他們都走了,留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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