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二人出門得匆忙,忘記帶書出來,虧得方旻在授業廳裏有謄寫過《長幹行》,舊稿還留在桌上,否則他們還得回屋拿一趟《詩選》。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起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方旻聲音清朗悅耳,完全還是少年的模樣,楊骁聽着聽着,不覺就走了神。

——青梅竹馬?

——我和小旻算不算青梅竹馬?

——應該不算的吧?青梅竹馬好像是說男孩和女孩的。

方旻見楊骁出神,試探性喚了一聲:“三哥?”

楊骁不為所動地繼續走神。

——那兩小無猜?

——嗯...這個倒是可以的。

方旻一只手搭在桌沿上,一只手撐在楊骁腿邊,将楊骁半圈在懷裏,又緩緩湊近眼瞳失焦的人:“楊、骁。”

他壓低了聲音,少年故作深沉有一種微妙的沙啞感,像是滑膩的絲綢裹着砂礫、柔軟的雲朵孕育暴雨,以單薄的兩個字暗匿情思。

也許是方旻言語中蘊含的情愫侵略性太強,楊骁游遠的神思迅速回籠,眼前景象兀地化虛為實,現出一雙清寒又瑰麗的桃花眼眸。

太近了。

近得距不逾尺,近得呼吸交纏,近得楊骁能從方旻的眼瞳裏看見自己的臉。

楊骁迅速往後一躲,卻算錯處境,在身後的梁柱上狠狠地撞了一下,身體受疼便下意識往前倒,二人一時抵額而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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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豁。

楊骁還沒來得及尴尬就先抖了個機靈,用一個相當符合他文化水平的成語來注解此景:弄巧成拙。

“咳,”楊骁緩緩往後挪,企圖與方旻拉開些距離,“我剛剛好像走神了,小旻你說到哪了?”

方旻步步緊逼,跟着人挪:“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兩小無猜,”方旻笑了一聲,順勢将楊骁抵在了梁柱上,片隙不能移,“三哥覺得這是在說我們嗎?”

當然!

我就是這麽想的!

楊骁差點點頭,但感知到危險的直覺及時拉住了他後頸上的肌肉——他總覺得要是承認了,就有什麽不得了的事情要發生...但是他又實在是說不出違心的話。

“不清楚,我對這些不太了解。”楊骁當機立斷,折中解題。

楊骁肉眼可見地在緊張。

方旻不說話,他突然有些後悔自己的激進:雖然楊骁對情愛一事十分遲鈍,但這并不代表他毫無所感,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比常人還要敏感——簡而言之,就是他能感覺得到別人對他有情,卻無法分辨那些情具體是什麽。

腦子不怎麽樣,直覺倒是挺好使。

方旻坐回原來的位置,神情溫和,腰背筆直,俨然一位端正優良的學子:“我也不太了解,還是先背下來再解析吧。”

還是收斂一些,別吓着他。

楊骁順坡下驢:“好好好。”

“三哥背到哪了?”方旻将寫有《長幹行》的紙翻了個面,“能背給小旻聽聽嗎?”

偷看計劃無處可行,楊骁勉勉強強憋出一句:“什麽青梅竹馬,什麽...”

方旻揚眉:“嗯?”

“...兩小無猜。”

真是要命。

方旻深呼吸一口氣,強壓下心頭悸動,将紙翻回有字的那一面。

“我,”方旻一開口,聲音就走了調,旋即咳嗽兩聲掩飾過去,“我們從頭開始背。”

楊骁沒有意見:“哦,好。”

楊骁是很喜歡李白的,他覺得這個詩人豪邁不群,有神仙風骨,但他的喜歡僅止步于能背幾句飒爽的詩,譬如“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譬如“願将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至于講兒女情長的,楊骁看兩眼就想睡覺。

“這個會考嗎?”楊骁囫囵讀了兩遍,實在想不通這“妾”啊“夫”的和選進士有什麽關系。

當然不會考,方旻淡定移開視線,假裝沒聽見,不予作答。

楊骁只不過抱怨一句,本就不是很在意答案,他既然答應了方旻,不管要不要背,他都會認真對待。

“妾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楊骁撐着下巴看天,背得萬分艱辛:“常存...抱柱,抱柱信,豈、豈上...”

方旻接:“望夫臺。”

“對!望夫臺!”楊骁贊許地點頭,一秒捉住對他來說最重點的重點,“小旻已經能背了啊?”

楊骁眼睛一亮,他距離棄書而去只差一個方旻。

只要方旻能點頭說一句“背完了”,他必定立馬清空腦子回歸他胸無點墨、不學無術卻快樂的生活。

至于待會兒是拉着方旻去逮蝦還是去捉魚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不用背書。

方旻知他已經瀕臨崩潰,幽幽嘆了口氣,一邊苦惱他坐不住,一邊又暗自得意他為自己能做到這個地步——楊骁可是寧肯蹲在院角落裏發呆也不願意讀書的人。

“嗯。”

方旻見好就收,朝楊骁露出一個溫恬的笑:“謝謝三哥陪我,不然還不知道要背到什麽時候去呢。”

他若不去撩撥楊骁,不說些暧昧的話,他在楊骁眼裏便還是一盆枝軟葉嫩的蘭草,稍有風雨就能叫他香消玉殒。

——恨不得捧在手心裏供着才安心。

“哪裏!我明明也沒幫上什麽忙。”

話雖如此,楊骁咧開的嘴角卻顯露出他此刻愉悅的心情。

方旻将被楊骁折磨成皺巴巴的紙抻平,折了幾折放入了懷裏,珍重得像是個寶貝:“我們去找父親回話吧?”

“不了不了,”楊骁怵方先生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何況二哥也在方先生那兒,聽他背完了,必定要鼓動方先生檢驗一二的,“我們還是自己玩自己的吧,免得...打擾他們。”

能把“不想讀書想去玩”說得如此有理有據,也是楊骁難得點滿了的語言技巧。

方旻了然,欣然提議:“那不如出去走走?”

正有此意!

楊骁一骨碌從座位上爬起來,撣了兩下屁股後的灰,朝方旻伸出手:“走,三哥帶你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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