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在臨返營的一夜,楊骁熬了個通宵,才把要送給方旻的禮物做好。
楊父說好要在清晨出發,早點抵營,楊骁便一刻多餘的時間也沒有,把禮物往懷裏一塞就往方旻家跑去。
呼嘯的風帶動發絲向後飛揚,楊骁聽着蟬鳴和風聲風聲,心跳如鼓。
——快一點,再快一點。
楊骁跑到方旻家時天還未亮,他翻過牆跑到方旻窗邊,卻發現裏面燈火未滅。
?
小旻這個時候應該沒起啊?還是睡前忘記滅燈了?
楊骁推開一條窗縫,湊近看,正巧對上一雙泛紅的桃花眼。
方旻坐在窗邊,手上還拿着一本書,他清明的眼裏揉雜着困倦,顯然也是一夜未眠。
“三哥?”
“...小旻?”
剛想順着窗翻進去的楊骁愣在原地,有些懵:“怎麽坐在這裏?”
方旻知道楊骁有東西要給他,卻不能确定楊骁來的時間,于是他幹脆不睡,守株待兔地等。
“睡不着,”方旻倒扣下書,将窗完全打開,委委屈屈地趴在窗框上,“一想到你就要走了,我就睡不着。”
桃花眼紅彤彤的,稍稍蹙眉時顯得又委屈又可憐,楊骁心一下就軟了:“沒關系的,三哥又不是不回來...”
“對了,”楊骁拿出他精心制作的禮物,放在方旻面前,“這是給小旻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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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對木刻的小人,做工并不好,眉眼都簡化一條線,還刻得歪歪斜斜的,村口小孩泥巴捏的都要比這個好看。
楊骁有點不好意思:“刻得不好,你別嫌棄...”
可是情人眼裏出西施,方旻愛屋及烏地覺得,魯班再世也刻不出比這更好的木雕了。
“哪裏不好啦?”
方旻戳了戳高的那個小人:“這是三哥。”
見楊骁眼睛亮起來,方旻知道自己沒猜錯,他又拿過那個矮的小人,放在了臉邊:“這是我,看,多像呀!”
楊骁本來還慶幸方旻看得出,自己刻得應該也不算太爛,直到木雕和人兩相比較。
一邊是歪嘴斜眼的醜疙瘩,一邊是冰肌雪骨的俏少年,楊骁都快自閉了。
“才不像呢,”楊骁想把小人拿回來,“你比他好看多了...”
方旻手一縮,把臉湊過去,下巴搭在了楊骁虎口上:“但是我喜歡。”
“真的?”
“真的。”
楊骁耳廓有一點點紅,他捏了捏方旻的臉,滑滑的,比他糙得不行的手嫩多了。
“小旻你後退一點,”楊骁見方旻退到一個安全距離,才一蹬牆翻過了窗,“讓三哥抱一下。”
将燃盡的燭火搖曳,投下兩人相擁的影子,一半在屋內,一半在屋外。
方旻将臉埋在楊骁的肩窩裏,聞到了滿腔的歡喜。
“三哥,我等你回家。”
————
明德十八年,秋,蠻夷犯邊,長朔軍奉命伐敵。
消息傳回宿冬,楊母打碎了手裏的碗,當即腳步不穩,跌坐在地。
送消息的驿使遞給她一封信,是楊父寫給她的。
信不長,卻将她從無限驚慌中拉了出來。
——我等安好。此役并不兇險,定能平安回家。
怎麽又打起仗來了呢?楊母捏着信,眼淚撲簌簌地掉,恨不得現在就去朔北才好。
“楊姨!!”
方旻一聽消息便什麽也顧不上了,一路飛奔到的楊家,他扶着門框喘着氣,臉上浮着一層不自然的潮紅,眼裏都漫起了血絲。
“我聽說...”
方旻聲音顫抖,還夾雜着不規律的喘息:“朔北開戰了,是真的嗎...?”
“小旻你別急!”楊母趕緊走過去,将信遞過去,“不是什麽大事...”
方旻本就長得白,此刻卻顯得有些不正常了,楊母伸手一摸,只摸到了低于常人的溫度和一層細密的汗水。
“你手怎麽這麽冰?!快,快進屋坐會兒。”
“楊姨,我沒事,”方旻将信看了兩遍,才順着門框滑下,脫力般癱坐在門檻上,“就是跑得有些急了。”
這似乎是無關緊要的一仗,在戰争開始的時候,誰也沒想到這場不兇險的戰鬥打了三年。
長朔軍那裏每個月都有信寄回來,偶爾也有楊骁給方旻的信。
“小旻,你知道嗎?陵河那一頭長着好多大淩沒有的花,有一種白色的,很漂亮,我藏了一朵在戰甲裏,随信送給你,不知道到你手上的時候,它是不是都枯了...”
“小旻,我今天殺人了,是一個蠻子的兵,他好像和我差不多大,我現在一閉眼,滿腦子都是血...”
“小旻,我有些想你...”
“小旻,生辰快樂。”
“小旻,我殺了蠻族一個小頭領,關叔,就是我們大将軍關超,他說我有我爹當年的風範...”
“小旻,大哥說,這一場仗不會打很久,但現在都一年多了,為什麽還不停呢?...”
“小旻,我二哥說,詩選裏面沒有長幹行,你怎麽騙我要背呢?不過我不怪你,我現在還記得幾句,郎騎竹馬來,起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裏,兩小無嫌猜...”
“小旻,生辰快樂。”
“小旻,你今年是不是要考科舉了?我問過白術,他說科舉很難,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中的...”
“小旻,蠻子求和了,爹說初秋前我們就能回家了,等你生辰,我有禮物要送你...”
三年,小旻将那些字跡潦草的信看了一遍又一遍,它們自戰火喧嚣的朔北而來,在一位少年的書案上見過每一夜點至深夜的燭火,和無數輕緩的呢喃。
“你要回來了嗎?...”
被信中人還當做小朋友哄着的“小旻”已經長成了風姿卓絕的少年,他伸出食指逐字滑過微微泛黃的信,像是以此慰藉一顆久未得償所願的心。
“骁哥,別再讓我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