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楊骁是跟着大部隊回來的,長朔的玄色甲胄迎着夏日的驕陽,折射出灼目的光色。

楊骁深吸一口氣,是燥熱的青草味兒,三年前他回家時,滿心都是歡愉,現在卻只能在不多的知識儲備中拎出一個詞形容此刻的心情。

——近鄉情怯。

三年漫長,但此時回望,又覺得那些輾轉的思念和刀鳴嘶吼聲只是眨眼前的事情。

“籲——”

隊前的楊父勒馬停步,他們正好行至宿冬,宿冬地闊人稀,最适宜安營紮寨。

“就地紮營,”楊父翻身下馬,指了片兒地,“動靜小點兒,別驚擾百姓。”

山呼海嘯般的“是”炸在耳畔,激得他額間青筋跳了跳。

...這群小兔崽子找死嗎?

将士們見他黑了臉,連忙腳底抹油地跑去幹活——楊閻王想悄悄回家給嫂子一個驚喜,他們偏不如他的意,非得鬧得整個鎮子都知道不可。

誰叫只有楊閻王一個人有媳婦兒。

“骁子,”丁浩峰曲肘頂了一下楊骁的手臂,朝他眨眨眼,“待會兒休息你帶我們去逛逛呗。”

楊燃抱着一懷柴走來,順腳踩在了丁浩峰背上:“逛個蛋,人家就沒事要幹嗎?”

“那你帶我逛呗,”丁浩峰順坡下驢,不僅不反抗,還反手去接柴,“給我吧,抱着累。”

白術見他倆針鋒相對的,拽着楊骁就挪邊上去了,反應那叫一個迅速。

“身手敏捷。”楊骁朝他比了個大拇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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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術謙虛:“熟能生巧耳。”

“對了,”白術像是想起什麽,“你不是說你有個好友家裏是開私塾的嗎?...我可以去去抄點書嗎?”

“這有啥不可以的,待會兒去呗。”

等紮完營,天上熾熱的太陽正懸頂上,那光照得人都睜不開眼。

“走吧。”

卸下戰甲的楊父依舊冷硬,眼神一掠,凍人三尺有餘。

楊家父子四人帶着倆跟班往家走,剛到門口便看見楊母和方旻在院內坐着,兩人有說有笑的,像是親母子。

“——阿铎!!”

楊母一見楊父便站起身來,放在膝上的繡品都掉在了地上,素色的裙擺掠過階梯和青石板,楊父将喜極而泣的楊母擁入懷中,神情溫柔得不像是他:“笑然,我回來了。”

楊家三兄弟見怪不怪,丁浩峰和白術卻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喘。

...這人真是楊閻王?

楊燃一手一個将他倆拽進了門,遠離兩位久別重逢的夫妻,楊钊直奔廚房,楊骁則一步一停地走向了方旻。

“小...小旻,”楊骁站在階下,聲音有些抖,視線落在方旻的衣擺上不願擡頭,“你怎麽在這兒啊。”

“自從收了你的信,我天天都來。”

方旻伸手捧住楊骁的臉,他渾身上下都白淨,襯得麥色肌膚的楊骁跟個炭人似的:“不想看我嗎?”

“...不敢看。”楊骁聲音悶悶的。

“為什麽?”

唇動了又動,楊骁才憋出一句話來:“怕你變得太多,我就會後悔離開你了。”

“三哥,”方旻擡起他的臉,桃花眼波盈盈,自上而下灌入無數情深義重,“我變得多嗎?”

方旻拔高了許多,雖還是比楊骁矮點兒,但也差不遠了,以前還有一層奶膘,現在看上去卻是清瘦的模樣了。

“不多。”

但這并不影響楊骁能一眼認出他來。

方旻笑了一聲, 剛想說什麽,楊骁又補充道:“但,但我還是...有一點兒後悔。”

無論多少次,楊骁都會選擇留在長朔軍,吃沙子砍蠻人,但這并不影響他後悔。

後悔于錯過方旻的成長。

方旻低頭與他額間相抵,清潤的聲音如溪水柔緩:“我也...很後悔。”

未曾見證楊骁戰場殺敵的方旻又何曾不後悔呢?

他也錯過了楊骁的三年啊。

楊骁這次回來并不是專門回家的,此戰因蠻族主動求和停息,關将軍令楊父帶着一隊兵護送使臣歸京,此次不過是途徑宿冬休整一夜,明天還得照常趕路。

楊父叫他們一群小輩哪涼快哪待着去,家裏的熱乎飯吃不上了,幾人只好跟着方旻去私塾蹭飯。

私塾夥食不錯,楊家三兄弟都吃過。

楊骁盛贊:“比營裏好吃一萬倍!”

“對了,”楊骁突然想起他答應白術的事情,“小旻,你們私塾的書能借我兄弟抄點嗎?”

方旻笑眼盈盈:“當然可以。”

“不過明日你們就要離開了,怕是抄不了多少,”方旻的眼神掠過衆人,穩穩地落在白術身上,“不如我送您兩本書?”

“這怎麽好意思!”

白術出身不好,書籍這樣的禮還不曾受過呢,何況眼前人他今日才見第一面:“太貴重了。”

“何必客氣,您是長朔軍的将士,護衛大淩萬民,其間辛苦我等尋常人是不知道的,”方旻神情懇切,一雙桃花眼明亮得很,“區區幾本書實在是擔不起您一聲‘貴重’,還請您不要嫌棄謄寫本粗簡才好。”

方旻長得好,氣質也出衆,往日這群風裏來雨裏去的大頭兵何曾見過這樣風姿卓絕的人,一通話說得白術熱淚盈眶。

“...方公子你可真是個好人!!”

方旻揚起唇角,端的是翩翩公子溫潤如玉:“您謬贊了,您既是三哥的同袍,便也算我的兄長,如不嫌棄,您叫我‘小旻’便是。”

楊燃默然旁觀:....呵呵。

丁浩峰見楊燃神情不對,麻溜兒地蹭了過去:“怎麽了?”

“我看人下蠱呢,”楊燃擡眼望去,果然看見自家弟弟一臉欣慰感動的模樣,不禁冷笑出聲,“下得挺好,一蠱蠱倆。”

丁浩峰:???

晚飯吃得很熱鬧,方先生方夫人怕小輩拘束便沒有一同吃飯,飯桌上楊骁和丁浩峰講相聲似地把軍營裏有趣的事情唠了個遍。

“小旻,”楊骁擡手想揉方旻的頭,卻發現方旻束起發,只能摸摸後腦勺了,“我得回營住,你...早點休息。”

方旻抓住他的手腕,拉到胸前:“三哥,你不能留下來,那我能過去住嗎?”

他聲音變了些,放輕聲音卻依舊溫軟,楊骁用盡全部毅力,也沒能拒絕他。

“我...問問我爹?”

楊骁反手握住他的手,信誓旦旦:“如果不行,那我就值一夜的崗,在營外陪你。”

“嗯,三哥待我真好。”

長朔軍軍紀嚴明,就連楊父到了家門口也得回營睡,于是楊骁不出意料地被踹出了營,抱着重盾到門口執勤。

而允許方旻在營外搭一個小帳是楊父最後的溫柔了。

軍漢都是皮糙肉厚耐操的很,在夜裏蹲一晚上都不事兒,而方旻卻不同,他自小身子不好,在哪兒都是被人捧在手心裏護着的,尤其是楊骁,軍中常備的帳子他自己睡得香,但要讓方旻住,他就怎麽看怎麽不滿意。

“啧,”楊骁給方旻搭好帳篷,嫌棄地皺眉,“怎麽這麽薄?風大點都能把它給掀飛了。”

楊骁搬出自己在營裏蓋的被子還不夠,轉頭又回家搬了一套被褥回來,臨近秋季,夜裏更深露重的,搬多少他都嫌少。

“三哥,”方旻拉住楊骁的手腕,白嫩的手指勾着袖口,自骨子裏溢出一抹寒涼,“夠了,你陪我坐會兒吧。”

楊骁一把把他的手攥進手心:“怎麽這麽涼?!”

方旻笑眼彎彎地望着楊骁,顧左右而言他:“三哥的手好暖和呀,可以讓我多握會兒嗎?”

小旻的眼睛亮晶晶的,楊骁想,比天上的星星還要好看。

“好,小旻想握多久都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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