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大淩國都在中原地區,離朔北不近不遠,行馬拉車半個月也到了。
将使臣送到地,衆人才幡然夢醒一般看向繁華熱鬧的淩都街道。
“這就是淩都?”趙谷感嘆,“人真他娘的多。”
除開楊父和本就是淩都長大的丁浩峰,其餘的人還是頭一次來淩都,和大淩的國都一比,朔北真是窮得叮當響。
“要不住我家吧,”丁浩峰撓着頭,看向二十來號人,“京郊營沒什麽空地,客棧又貴。”
楊燃揚眉:“你家?”
楊骁震驚:“你是淩都人?”
白術擔憂:“你家住得下嗎?”
楊父皺眉,他之前打算住京郊營,誰知幾年不見營地區域銳減,只怕是他們自己人都睡不開。
如此不重京都防衛,楊父冷笑,皇帝真是老了。
“不行,”楊父拒絕,“公事不可私自行動,至于住處...軍處會安排的。”
軍處最後也沒安排個所以然來,還是關将軍的兒子關瑞冬找上他們,帶一行人在關将軍久未住人的小宅落腳。
關瑞冬有些不好意思:“勉強大家将就一下了。”
“勞煩費心。”楊父拱手致謝。
關瑞冬和衆人并不相熟,留下也尴尬,寒暄幾句便離開了。
“我看了一下,一共十三間房,兩人一間還能餘一間。”楊钊道。
Advertisement
楊父揚眉:“那我住空的那間...沒人有意見吧?”
他聲音剛落下,院子裏便響起此起彼伏的“沒有!”
——誰要和他睡一間啊,不要命了嗎?!
“對了,”楊骁看向方旻,“小旻是和我們一去住呢,還是住晁大人那兒啊?”
晁大人就是那位和方旻有書信往來的戶部侍郎晁猷。
一直被衆人當吉祥物挂件的方旻收斂笑意,有些苦惱地皺起眉:“晁大人府上有千金,我去不方便。”
楊燃看了一路楊骁和方旻蜜裏調油,當即拍板:“那就和你三哥睡呗。”
“三哥,”方旻看向楊骁,“可以嗎?”
躲了方旻半個月的楊骁蒙了,他本想拒絕,但又捱不住方旻那副可憐的模樣:“...好。”
戰事連着護送任務将幾人磨得十分疲累,好不容易卸下擔子,一個個吃完就睡,也就幾個愛幹淨的還記得先去洗個澡。
楊骁不算愛幹淨,他只想倒頭就睡,但是他現在要和方旻睡一間房,方旻那樣幹淨整潔的人,想必是忍不了的。
“骁哥。”
方旻洗完澡便來叫楊骁,他長發散在腦後,濕淋淋的,像墨色的的河,而玉面隽容的他則像是河中誘人沉淪的水妖。
即便看上去是個水神。
“啊,嗯,”楊骁強迫自己不去看方旻被水汽蒸得泛紅的眼角頰邊和被洇濕的衣衫,拔腿就沖進了浴室,“我去洗澡了!”
方旻看着他忘記帶進浴室的衣服,沒提醒他,而是眉眼彎彎地露出一個笑來。那笑容溫文,卻叫人心慌。
“....這可如何是好,”方旻将衣物抱在懷裏,“骁哥也太粗心了。”
跑進浴室的楊骁毫無所感,他正認認真真地洗澡,勢必要把自己搓得幹幹淨淨、清香撲鼻。
等到楊骁搓完,他才喪氣地發現——他沒帶衣服。
脫下的衣服髒得很,還一股味兒,穿上就等于白洗了,但他又不好意思叫隔着一堵牆的方旻。
若是擱在之前,他絕不會有什麽“不好意思”的情緒,但自打他發現他對方旻有着異樣的情感後,他就再也無法坦然面對方旻了。
或許他早就心懷不軌,只是被兩小無猜的情誼迷住了眼,自欺欺人地覺得那不過是兄弟、好友間的在意,直到他對着睡眼朦胧的方旻起了反應。
楊骁所有的信念和堅持一夕盡數崩塌,他無法接受懷有龌龊心思的自己,也無 面再和毫不知情的方旻有所牽絆。
方旻又聰明又懂事,未來一定是要當大官的,楊骁哪有臉去肖想他啊。
于是楊骁單方面疏遠了方旻,即便效果甚微。
“三哥?”
門上映出一道身影,是方旻:“你還沒好嗎?”
“快了!”楊骁還沒想好怎麽辦,嘴比腦子要快,“馬上就出來!!”
門外的人笑了一聲,那溫和又帶着少年氣的聲音從門縫裏鑽了進去,直直落在楊骁心尖上:“但是你的衣服還在外面呢。”
“三哥,”方旻的聲音軟下去,像是疑問又像是在撒嬌,“你打算怎麽出來啊?”
方旻問得誅心,楊骁下意識縮回有些涼的水裏,咕嚕咕嚕地吐泡泡,兀自尴尬了半天才下決心般喊道:“小旻你幫我放在門口就行。”
“夜晚風涼,三哥開門容易染風寒,”方旻施施然開口,體貼細致地開口,“要不我送進去吧?”
哪有那麽容易染風寒啊,楊骁想着外面方旻,耳朵熱了起來,但又不好意思太扭捏,以免小旻又覺得他們生疏了。
“那你進來吧。”楊骁自暴自棄。
門外的方旻笑了一下,又很快掩了過去,神色坦然地進了屋,走向楊骁前還不忘用背抵着門關嚴實。
屋內的白霧熱氣還未散去,袅袅淡淡,方旻白衫廣袖走近,宛若神仙人物。
“...謝謝小旻啊。”
平日裏楊骁跟軍營裏的兄弟們赤誠相對毫不尴尬,此刻卻不自在得連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你,要不,出去等我?”
方旻将衣服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他眼神描摹着楊骁的上身,麥色的皮膚、流暢的肌肉曲線和深淺長短不一的傷疤。
新傷疊舊傷,日日複年年。
落在身上的眼神太過炙熱,楊骁不敢耽擱,拿起毛巾将自己囫囵擦了個遍,轉身拿起衣服就要往身上套。
“疼嗎?”
方旻的聲音響在身後,很輕,就像他撫上楊骁背上的手一樣,溫熱的手指搭在一條自右肩劈向左腰的貫背傷疤上,有些抖:“...很疼吧。”
這道疤是開戰第二年時留下的,那人是個蠻族的大将,若非當時大将已受了傷,這一刀足以将楊骁活活劈開。
楊骁怕他擔心,故作輕松道:“早就不疼了。”
方旻沒說話,只是一遍又一遍撫摸着那道早就深植皮肉的、猙獰醜陋的疤,楊骁覺得他應該是沒見過這陣仗,被吓到了,便也顧不上把衣服穿上,準備要轉身安慰他:“別怕....”
他話剛出口,一滴滾燙地淚便砸在了他背上,随之而來的還有一個吻,楊骁僵在原處。
“骁哥,我喜歡你。”
細密的酥癢自那個落吻的地方一圈一圈散開,攀附在楊骁的脊梁上,早就沒感覺的疤也漸漸發燙,像一把熱烈的火,把楊骁的腦子都燒着了。
楊骁心跳如鼓,腦子裏反反複複回蕩着一句話:骁哥,我喜歡你。
楊骁在無數紛擾混沌的雜念中抽出了一道清明。
——小旻親了他,親了...那道疤。
——小旻喜歡他。
這個念頭像踏破冰河的鐵蹄,讓楊骁慌忙地逃離了那個房間。
跑出院子的楊骁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繞着宅院一圈一圈地跑着,他赤裸着上身,寒風刮在他身上卻連他本身的熱都降不下。
因為楊骁滿腦子都是那滴淚、那個吻,還有他轉身逃跑時看到的、那雙通紅的桃花眼。
也許楊骁真的瘋了。
他此刻心裏沒有慌亂也沒有驚喜,只有無從下手地擔憂。
他只擔心剛剛他推開方旻時的力氣會不會太重,方旻會不會受傷,甚至于那樣的舉動本身會不會讓方旻感到傷心。
第十三次經過大門的楊骁停下腳步,走回了他和方旻的房間。
踟躇半天的楊骁推開門,看見方旻正坐在床邊收拾衣服:“小旻你在幹什麽?”
燈火照着方旻半張臉,勾勒出他精致的眉眼,而濃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沒能照亮那雙桃花眼。
“換個地方住。”方旻聲音很啞,像是哭過了。
楊骁連忙上前将他的東西奪下:“怎麽要換地方?”
“三哥,”方旻擡眼看他,眼眶泛着紅,像塗過胭脂,“我犯了錯,你會讨厭我的...我不想看見你讨厭我的樣子,我受不了的。”
楊骁的心都揪成了一團,什麽彎彎繞繞的顧慮都顧不上了,一把抱緊了方旻:“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讨厭你的!!”
“但是你跑了,還不願意回來。”方旻委屈地看他。
楊骁趕緊解釋:“沒有不願意,我就是....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真的不是因為讨厭我嗎?”
“當然不是!!”
方旻伸手回抱楊骁,他将頭埋在楊骁肩窩裏,聲音悶悶的:“那你喜歡我嗎?”
楊骁想點頭,又忍住了:“小旻,你還小,不知道什麽是喜歡。”
再是聰慧絕穎,方旻也才十六歲,這樣的年紀哪裏就能輕言喜歡呢?何況,他們都是男子,像方旻這樣好兒郎,方先生和方姨一定不會讓他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的。
“我雖然只活了十六年,”方旻從包袱中拿出一個匣子,解扣開鎖,裏面裝滿了花箋,“但我已經喜歡了你半生了。”
一疊疊花箋上寫滿了自方旻八九歲至今依舊未改的愛慕,旁人著書立身,供後人瞻仰,而方旻隽永才思,珍重記下的都是對楊骁的情意。
“我每日都寫一張,”方旻從懷中拿出一張還未寫完的花箋,放在了楊骁手心裏,“這是第兩千五百七十二張。”
楊骁震驚:“兩千...!!”
方旻為楊骁披上衣服,又将手撐在他的大腿上,慢慢湊上前去:“三哥,你還沒回答我呢?”
漸近的呼吸落在唇上,楊骁想撇開臉卻被方旻勾着脖子拉了回去。
“不喜歡嗎?”方旻聲音低了下去,似是傷心,卻又像撒嬌。
楊骁丢盔棄甲,只得俯首稱臣。
“喜歡。”
“...很喜歡。”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