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丁香叢後竄出個大個子,沖着傅言恒手舞足蹈蹦過來,壓低了聲音壓不住興奮,“欸~老大~這什麽運氣啊!自動送上門,要打暈嗎?還是用美男計?你剛才那……”

傅言恒飛過去的眼刀截住了他後半句。

“太閑的話。”他的語氣比眼神更冷,“去把太衍五十圖算完。”

三寶一頭霧水送他走進門,疑惑得揪胡須,“難道不是戰略吼?”

傅言恒站在大門口,看程绮羅指尖一寸一寸劃過牆壁。

三層樓高的大廳空空蕩蕩,只剩當中一圈沙發。

泛舊的華麗牆紙和光潔堂皇的大理石舞池帶着歲月的古老氣息,似乎随時能流淌出探戈舞曲。

高達穹頂的落地琉璃花窗透進彩色斑駁光影,光柱下浮塵輕舞。

程绮羅正靜默站在光線裏,寬大的灰色毛衣勾了殘線,蹭了泥,落寞擡着頭,發絲紛亂,眼神茫茫,像透過時光看到過往。

像蛛絲結滿雕梁後,被遺忘在舞臺中央的伶人。

站了一會兒,她緩緩往二樓走去。

三寶湊到傅言恒身邊,“聽說父女倆感情不和欸,她是不是在可惜家産沒了?”

傅言恒睨他一眼,“太衍?”

》》

绮羅站在二樓書房門口。

這是二樓最大的一間屋子,曾經堆滿各種電子設備和儀器,裏頭還有堪比圖書館的藏書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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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都空空蕩蕩,只剩下中央一張足有乒乓球臺大小的辦公桌。

她最早的記憶始于此。

她趴在這裏,從電腦屏幕下的縫隙伸手在程蘊鍵盤上搗亂,再被他撓得“咯吱咯吱”笑個不停。

“哪裏來的搗亂小貓兒?!”程蘊總是打橫抱起她假裝扔向沙發,吓得她尖叫之後再一把摟回懷裏。

印象中的程蘊,永遠在工作。

绮羅踩着地毯輕輕走過去,據他們說,程蘊就是在這張桌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終于連工作也不要了?

她坐上辦公桌,緩緩俯下身去,臉頰貼上冰涼的桌面,良久,嘴唇輕輕動了動:“我早就不恨你了。”

眼前浮現程蘊安靜躺在櫃中的臉。

以為哭不出來,沒想到眼淚憑空聚成珠,大顆大顆順着臉頰跌落到書桌上,再漸漸連成線。

只要露出一絲脆弱,那哀傷就如同不可阻擋的黑洞,瘋狂膨脹,吞噬着她所有的理智、情緒,以及她自己。

似乎地震波到這一刻才真正到達,世界轟然崩塌、灰飛煙滅。

她先是低聲嗚咽,然後像小時候那樣在書桌上蜷成一團,不管不顧地嚎啕大哭起來。

門口的傅言恒站了很久。

三寶拿了條熱毛巾過來,擠眉弄眼示意他拿過去。

傅言恒伸手拿過來,揉成一團,再沖着三寶張開口,啊。

三寶就知道自己拍馬屁拍到馬蹄子了,委屈巴巴張開嘴,熱毛巾穩穩堵進來。

傅言恒示意他退開,輕輕拉上門,把哀恸凄慘的哭聲關在身後。

“好可憐。”三寶拿下毛巾嘆,“還是有感情的嘛。”

傅言恒回頭看他一眼。

他立即重新把毛巾放回去。

傅言恒背着手,眉頭輕蹙,“我用過傅峤這個名字嗎?”

“唔唔。”三寶說。

傅言恒取下毛巾。

“沒有。”三寶哈舌頭。

傅言恒點點頭,往前走,“查這人。”

都說程家大小姐任性刁蠻,冷血不孝。

但他這短短幾十分鐘,就見到了兩次她的軟肋,一次是現在痛哭的她,還有一次,是她喊出“傅喬”這個名字的時候。

與傳聞不符啊。

等他洗完澡換完衣裳出來,三寶正貼在書房門上,豎耳傾聽。

一看見他,立即站直擺手,輕聲道:“沒聲音了!”

傅言恒走過去,輕輕敲門,“程小姐。”

沒動靜。

他輕輕推開一條縫,程绮羅嬰兒一樣蜷在冰冷堅硬的木桌上,一動不動。

他猛推門而入,大長腿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手指往她鼻尖下試,登時松一口氣。

呼吸均勻。

三寶跟過來左看右看,掩住嘴輕聲,“好像睡着了!”

傅言恒挑他一眼,“資料呢?”

三寶“吱溜”腳不沾地出了門。

傅言恒半個小時後下樓,三寶立即端上膝蓋上的筆記本。

“老大,往前五十年間叫fu(四聲)qiao (二聲)的共有4561人,通過圖像對比,程小姐說的人應該是這位,生平很簡單。”

傅言恒目光落到一張清晰寸照上,明白為什麽三寶這麽篤定這人就是程绮羅口中的“傅嶠”。

要不是他知道自己少年時的模樣,還真以為眼前人是自己。

是個清瘦少年,五官冷峭,眼神桀骜,的确和他很像,像得生出一種照鏡子的感覺。

除了沒有他眼角這一顆痣。

再往下,是張生活照。

少年戴着眼鏡,一絲邪氣如入鞘的刀鋒被藏起來,一身寬大校服,挎着書包,看起來文質彬彬,書卷氣十足。

再往下,是一張……

傅言恒目光顫了顫,囚照。

囚衣,光頭,少年的五官更深刻,眼窩深凹下去,瞳仁裏精光不減。

是個生命力頑強的家夥。

再看文字,洋洋灑灑好幾大篇,還有各種新聞報道。

“好可憐的小孩子。”三寶在旁邊總結,“老爸混黑,砍死了人坐牢,老媽吸毒,平均兩年換個男人生個娃,他是老大,家裏存活下來的還有三個妹妹一個弟弟。

“雖然出身不好,但他聰明,也是神童哦!十四歲考入科大少年班,為照顧家人沒去,讀了普高,一邊讀書一邊打工攢錢出國。

“高三,拿到普林斯頓獎學金,前途一片光明,偏偏在那個暑假,他殺死了最新一任繼父……更慘的是,那時他剛滿十八歲,過了減輕刑法的年齡限定,又因為犯罪手段殘忍,被判無期。”

“激情犯罪。”傅言恒一邊浏覽資料一邊接上三寶的話,“看來這孩子受了什麽刺激。”

滑動鼠标的手指猛地停住,目光落到文字最後一行。

那是三寶調出來的監獄密檔。

“……入獄半年後,急症死于獄中。”

死了……

算算時間,已經死了八年。

八年,正好是程绮羅出國的時間。

但,通篇沒有出現程家任何信息,也沒有任何可與程绮羅産生交集的範圍。

傅言恒合上電腦,閉目靠在沙發上,腦子裏隐隐有什麽飄忽的思緒,卻抓不住,看不清。

“老大。”三寶湊過來,“查他做什麽?你說程小姐怎麽會認識這樣的人哦?”

傅言恒仍舊閉着眼,張開五指,準确頂住他腦門,将他保持在自己的安全距離範圍外,淡淡道:“例行篩查而已,別多管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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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醒時發現自己躺在桌上,頭下墊了枕頭,身上蓋着條薄毯,帶着淡淡的木質清香。

也不知道自己是哭暈了還是哭睡着了,反正這會兒腦袋沉得似鉛球,宿醉般炸裂。

她坐起身揉揉額頭,渾身酸痛,再看手機,已經快十二點,一大串未接來電。

她回了幾條信息,站起身,仔仔細細繞着書房走了一圈,每個死角都沒放過。

并沒什麽異常。

她最後坐到沙發上,對着程蘊常坐的位置無聲喃喃。

“你不會的,對吧?”

程芮又打電話過來。

绮羅對她的熱情總有些無以為報的歉疚,她接起,“喂,姐。”

程芮的聲音很焦急,“七七你可吓死我了!我把謝明鑫紀辰揍了一頓!怎麽能讓你一個人去呢?那些記者是去堵新屋主的,已經走了,我在門外等你。”

“嗯。”绮羅挂了電話,聽話地起身下樓。

新屋主傅先生正坐在大廳沙發裏,對面還有只醒目“大猩猩”,沖她咧嘴一笑,一頭一臉毛發裏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喜慶。

“程小姐醒了?要不要喝杯咖啡吃個午餐再走?”

這人大冬天的穿着短袖,肌肉黝黑粗壯,一臉絡腮胡,毛發十分茂盛,和一口賣萌可愛的呆灣腔形成奇妙反差。

傅言恒也朝她看過來,淡淡一颔首。

“不用了,謝謝。”她禮貌躬身,“打擾了。”

說完轉身欲走。

“欸,程小姐!”肌肉男熱情似火,“不介意的話你還可以住這裏啦,反正空房間多,我們正打算出租呢!”

像他是屋主人,熱情得幾乎過分。

绮羅多看他一眼。

“啊還沒自我介紹,我是傅先生助理,叫三寶,何三寶!”三寶笑嘻嘻解釋。

“剛剛程芮小姐來找過你,說在門口等。”傅言恒走到她跟前,遞過件衣裳,“外頭冷,不嫌棄的話,暫用吧。”

雖然是祈使句,語氣卻不容拒絕。

程绮羅低頭接過,是件男式羊毛外套,疊得整整齊齊,顯然是早就準備好的。

她領情,伸手接過穿上,再次颔首,“謝謝,明天會送回來。”

三寶也跟過來,“送你出去吧,記者已經被老大打發走了!”

三人出了門,沿大路往外走。

绮羅似想起什麽,朝傅言恒看去,“傅先生,不介意的話,想問問你為什麽要買下這園子……不忌諱嗎?”

傅言恒薄唇緊閉的側顏自帶疏離感,下颌線條尤其清冷。

正當绮羅以為他不打算透露的時候,他淡淡道:“我小妹喜歡。”

绮羅心一動,忍不住再問:“傅先生有幾個兄弟姐妹?”

傅言恒明白她想問什麽,轉頭迎上她忽然亮起來的目光。

“只有一個妹妹。”

那亮了一瞬的目光又暗下去。

再無多話。

绮羅在門外與二人告別,往前走到路口,上了一輛白色奔馳。

三寶這才關上門,神情興奮,頗有些意猶未盡,“老大,這麽巧送上門了,都不留個聯系方式?”

傅言恒背着手,沿花園中的鵝卵石小路緩緩前行,不答反問:“三寶,你覺得,這位是個什麽樣的人?”

三寶想了想,一展臂,“大氣!”

答完又自己加注解,“你看她吼,鑽狗洞被逮,不卑不亢!說哭就哭說睡就睡,真性情!家裏破落了也不跟我們攀富貴,借她衣服不矯情,長得也很好看,我好喜歡!”

傅言恒這次倒是沒打斷他,只說到最後這句掃了一眼過去。

三寶正說得歡,沒注意到,繼續加上一句,“要有機會,真想跟她拜把子!”

傅言恒嘴角一挑,“不過,她在我們面前如此坦蕩,還有一個原因。”

“什麽原因?”三寶問。

“不打算再跟我們有交集。”傅言恒淡淡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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