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炙熱的火光将她包圍,煙霧四起,外頭傳來程蘊帶着哭腔沙啞的嘶喊,“七七,你出來!你快出來!爸爸求你了!”

她咳嗽兩聲,跌跌撞撞走向花房門,一拉把手,紋絲不動,再拉,仍舊不動。

她有些慌,身後濃煙滾滾,越逼越近。

“爸爸!”她拼命晃門,“我打不開啊!”

“轟!”一聲響,木門被撞開,程蘊跌跌撞撞沖進來,眼鏡都歪了,不顧一切往濃煙火光裏沖,“七七!七七!七七不怕,爸爸來了!”

“爸爸!”绮羅拼命喊:“我在這兒啊,爸!”

程蘊的身影轉眼消失在火光中。

“爸!爸!”绮羅望着濃煙大哭,“爸你回來!我沒有想死!我在這兒啊爸!我不恨你了,你回來啊!爸!”

“……爸!”绮羅猛地睜開眼,一頭一額汗。

潔白的天花板,灰綠色牆壁,同色系窗簾。

她要恍惚片刻才确定自己身在何處,大火化為灰,新的陰雲如山壓來。

她閉上眼深呼吸,再起身,洗漱。

冰箱裏的儲備還不少,吐司牛奶雞蛋蔬菜都有。

绮羅熟練地做了三明治,再加熱一杯牛奶坐到對着落地窗的吧臺邊。

“早。”身後傳來傅言恒打招呼的聲音。

“早。”绮羅回頭打招呼,晃了晃三明治,“吃嗎?我做了三人份,拿手絕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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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今天恢複了便裝打扮,還是穿毛衫更平易近人些。

傅言恒有些意外,點點頭,問:“你常自己做飯?”

不是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大小姐嗎?

“就會這個。”绮羅示意他自己加熱去,收回目光,自嘲道:“幸好會,以後才不怕餓死。”

雖說內心已經完全接受了他不是傅嶠,但看見那張臉,還是有潮水漲漲落落。

傅言恒一會兒也拿着三明治過來,剛要開口,绮羅正好起身,端着空杯子往回走,“我出去一趟,再拿些資料回來,下午估計要占用傅先生時間了。”

“去哪兒?”傅言恒轉頭問。

“買點換洗衣服。”绮羅攤一攤空着的那只手,“回來走得急,什麽都沒帶。”

就昨晚那睡衣還是林寶貝的。

傅言恒繼續問,“資料,是關于你爸的案子嗎?是的話就不必了。”

绮羅收回腳步,詫異看過去,“為什麽?”

不是說好先查案的。

“我找人調了案卷,還有你爸的電腦備份。”

绮羅驚得目瞪口呆,這個人還真是得力的合作夥伴!

“還有。”傅言恒繼續道:“我請了兩個朋友上午來華園看看,看有沒有被警方忽略的地方。我想,如果有你在的話……”

“我在!”绮羅忙一口應下來,激動得想沖上去給傅言恒一個擁抱。

這是她早就想做的事,但一來她現在不方便把華園翻來翻去地查,二來jing茶都已經查過現場,她不認為自己比他們更專業。

“我不出去了,讓我朋友替我送日用品來!”說完扔下杯子一路小跑上樓,雀躍的背影藏不住激動 。

傅言恒微微一笑,轉過身坐昨晚的位置慢慢啃三明治。

簡簡單單的翠綠生菜、煎蛋,配了點肉松和蛋黃醬,出乎意料的好吃。

掃地機器人播放着音樂開始做晨間清潔。

落地窗外的草地褐黃,灌木叢枝條上,有泳池中昨夜升騰起來的水汽凝成的冰挂,晶瑩而空曠的北國之冬。

“老大!什麽事這麽開心?”三寶剛從健身房出來,擰開一瓶水咕咚灌下半瓶坐他旁邊。

傅言恒停住了在桌面上随着節奏敲打的手指,顧左右而言他,“有三明治,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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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羅看完傅言恒整理的資料,坐在沙發上發呆,三分震驚,七分絕望。

這是原始存檔,比林寶貝那邊托人找來的資料詳盡數倍,不管從哪方面看,程蘊都是死于自殺。

傅言恒推過來一杯咖啡,拖過一支筆一張紙道。

“梳理一下當天經過。程教授于上午八點離開位于國貿的公寓,去了鴻運,下午兩點二十五分,司機駕車帶他離開,鴻運有打卡記錄和人證。

“他頭天和蘇麗華說過晚上住華園,所以發了條信息告知自己已去華園,蘇麗華手機中的信息可以作證。

“華園的密碼鎖已經斷電,門口和園內監控失效,據司機所說,他用鑰匙開大門,再讓司機回去,然後反鎖大門,園中只他一人。此時是下午三點十分左右。

“還原路徑顯示,他在花園裏停留過較長時間,前後園子都有輪椅印,然後去到前廳,啓動備用電源,還自己做了咖啡,然後去了書房。

“晚上七點,蘇麗華給他打來電話,問他吃飯沒,程教授當時狀态如何不得而知,據程芮所說,蘇麗華當時并沒覺得異樣。

“然後就是十點左右,蘇麗華發信息,程教授未回。據程芮所說,蘇麗華睡眠不好,每晚都吃安定,當晚沒等到程教授回複,先睡着了。這點有保姆作證。

“最先發現異常的鴻運的值班人員,淩晨五點零四分時,系統發出警告,值班人員以為遭到攻擊,試圖攔截,在他們測試一圈之後才發現,并沒有外界破壞,硬件也完好,是一種類似于自殺的毀滅程序,讓工作資料迅速丢失。

“值班人員立即斷電,再上報,組長給程教授打電話未接,五點二十時上報到NIT。與此同時,NIT方面也給鴻運打來電話找程教授,因為幾乎同一時間,他們那邊的備份也都憑空消失。

“程芮通宵工作,所以是第一個接到程教授助理電話的,那時鴻運已經發現了程教授在網上的留言。

“遺言發布于淩晨四點五十八分,為草稿箱發布,只有六個字:對不起,對不起。

“程芮告訴了助理程教授在華園,等她帶着蘇麗華趕到華園時,已是早上六點。謝立帶着謝明鑫、秘書、紀辰已經在場。也就是說,第一個發現程教授的是謝立。

“據他所說,他是淩晨五點二十二分接到鴻運的電話,剛好出去喝了通宵的謝明鑫被紀辰送回來,他倆正好聽程芮說過程教授去了華園,謝家有華園備用鑰匙,所以謝立第一時間帶人趕來。

“開門的是紀辰,他們進來時前廳大門敞開,開着燈,二樓書房開着燈,門敲不開,打程教授電話能聽見手機在裏面。謝明鑫撞開的門,屋內壁爐燒着炭,程教授坐在輪椅上……”

傅言恒說到這裏停了下來,擡眼看绮羅的反應。

绮羅一直側頭看着窗外,神情鎮定,眼角微微泛紅。

她明白傅言恒為什麽停下來,“其實,跟父母感情不深也是好事對吧,生離死別的時候不會那麽難受。所以,想說什麽就說吧。”

傅言恒沒拆穿她的逞強,低頭在紙上寫了個若幹個名字,淡淡道:“鑒定結果為一氧化碳中毒,沒有外傷痕跡。熟人作案的可能性最大,程教授的輪椅沒報警,說明他對來人沒有防範……但這些人都有不在場證明。”

绮羅轉過頭,目光落到紙上,心髒又猛地一縮,倏然擡頭看着傅言恒。

那字跡……蒼勁有力,帥氣中帶些不羁,她再熟悉不過!

五官相似,連字跡都那麽相似,天下有這麽巧的事情嗎?

傅言恒察覺她的異樣,擡起頭來,被她的目光看得心尖微微一顫,“程小姐?”

绮羅強壓下激動,事實擺在眼前,這個傅言恒有出身有家庭,跟傅嶠分明是兩個人,是巧合吧,有什麽不可能?

這天底下多了去了連編劇都不敢那麽寫的奇事呢。

“沒事。”她手指點在紙上,“他們,都有嫌疑?”

程芮、謝立、謝明鑫、紀辰、司機、鴻運的助理,以及當晚不在華園的園丁。

“程小姐沒懷疑過?”傅言恒微微笑着往後一靠,“如果要查,自然他身邊的人嫌疑最大,更何況。”

他筆尖點了點謝立的名字,“竊聽器還不知道是誰放的,程小姐對謝總熟嗎?”

绮羅收回胡亂蔓延的思緒,不是沒懷疑過謝立,但她所知太少,即使要查也不知從何查起。

“我爸和謝立,加上紀辰的父親紀曉鴻,三人共同創辦鴻運科技,後因生物電技術成為國家重點科研企業,得到大力栽培。我爸只會鑽實驗室,埋頭搞科研,謝立主外,負責拓市場拉單子賺錢,紀曉鴻則像協調者,主內把控大方向。

本來是艘很穩的船,直到紀曉鴻夫婦意外離世。

謝立認為科研耗費太多經費,利潤周期太長,鴻運必須發展其他賺錢渠道,加上他人脈資源尤其豐富,想要加以利用變現。

我爸不願意,認準生物電一門心思研究。

他倆在我四歲那年分道揚镳,但關系一直很好,我爸沒什麽社交,除了同事同學,只有謝立這一個老朋友,幹爹對我也很好。我……想不通他有什麽動機這麽做。”

謝立成立了鴻興,從醫療器械發展到專科醫院、上一個十年又進軍房地産,再涉足互聯網。

每每都能趕上風口,資産滾雪球一般,現在已經成為國內福布斯排行前十的人物。

鴻運則有近十年沒盈利,而每年的研究經費數十億起,要不是程家底子厚,加上國家扶持,早堅持不下去。

直到天機芯片上市,引爆資本市場,可惜沒幾年又遭遇現在這些事……

傅言恒拎着筆頓頓在紙上敲幾下,“先從華園查起。”

傅言恒找來的朋友很專業,绮羅帶路,幾人花一整天時間,才将華園裏裏外外翻了個遍。

沒有異樣,腳印、物品被動過的痕跡、指紋,連被封門的花房都爬牆去看過,連蟲子爬過的痕跡都沒放過。

除了這兩天傅言恒和三寶的生活痕跡,其他一切都很正常。

“怎麽可能呢?”三寶看着桌上一大堆細節照片,“難道這人會飛?”

“會飛還得會穿牆。”傅言恒手托下巴,皺眉細思,掃一眼身旁的程绮羅。

她今天話特別少,一開始還興致昂揚,後來情緒越來越低沉。

這會兒只管埋頭一張接一張翻照片,探着脖子,從他的角度正好看見雪白一截天鵝頸,盤起的頭發散開幾縷垂在臉頰,只露出偶爾扇動的睫毛和高挺秀氣的鼻尖。

“我去沖咖啡。”三寶問绮羅,“小绮喝什麽?”

“美式不加糖。”傅言恒替她回答。

“吃點東西吧。”他起身把盤子裏點心送到绮羅旁邊。

他們中午都沒吃飯,忙完才叫了個下午茶墊肚子,绮羅還一口沒吃。

绮羅沒有反應,手裏捏着一張照片,眼睛死死盯着幾乎快要貼上去。

“怎麽了?傅言恒察覺異樣,探頭過來。

剛剛好绮羅猛地擡起頭,倆人鼻尖幾乎撞到一起!

“這地板壞了!”

熱氣打到傅言恒臉上,像三月微風,又柔又暖還帶着花蜜的香氣。

畫面定格了半秒。

绮羅倏然後退,晶亮的眼中閃過片刻慌亂,像險些撞網的小鹿。

傅言恒手撐在桌上,指尖用力得有些發白,淡定道:“地板怎麽了?”

绮羅起身往樓上跑,“這是書房的地板,我去看看!”

傅言恒忙追上。

绮羅跪在地板上,恨不能拿個放大鏡貼着地板看。

照片中的地板是書房電梯口的位置,因為程蘊的輪椅需要,特意在書房中裝了下至地下室上通天臺的電梯。

“找到了!”绮羅喊,她趴在地上,湊近那塊地方聞了又聞。

傅言恒蹲下身,绮羅手指前四分之一指甲蓋大小的地方,地板有一塊顏色略深的被破壞痕跡。

他皺起眉,手指摸了摸,“不像被砸壞的,有什麽問題嗎?”

他也學着绮羅的模樣湊近了那地方,有一絲極淡極淡的奇怪味道。

“什麽東西?這味道,好像在哪兒聞過。”

绮羅擡眼看着他,眼神忽閃忽閃的,難掩激動,一臉“你也知道吧”的被認同感。

她說:“這裏應該是我爸輪椅經過的位置對不對?這地板是美洲運來的黑桃木,木質硬實,每年都會做保養,也不容易被腐蝕,但有種東西對它傷害很大!”

“什麽東西?”

“花肥!我媽喜歡種花,我爸以前特意找一個農家花肥作坊定制的肥料。我小時候有一次把花肥帶進來玩我爸告訴我,說木地板很容易被它腐蝕!後來雖然花房沒了,但我們家一直還用這個花肥!我爸的輪椅上為什麽會有花肥呢?那時候園子也沒人打理了!你上次在玫瑰園也用過,記得嗎?我來的那天,你從哪裏找到的花肥?”

傅言恒站起身,胸口微微起伏,“你确定這是花肥?”

“百分之八十。”绮羅答。

“跟我來。”傅言恒轉身進了電梯,“在地下室門口。”

華園的地下室,不是一間屋子,幾乎打通了整個內宅,如一座地下迷宮。

花肥就堆在車庫通往地下室的門口,地下室比車庫地勢更低,為了方便輪椅,臺階旁是個緩坡。

“我一直以為這兒以前就是倉庫。”傅言恒站在門口,打量着空蕩蕩的地下室。

绮羅不用蹲下身,就能嗅到花肥濃烈的刺鼻氣息,有袋子破了洞,白色的細微晶體沿着牆根一直蔓延到地下室門口。

想來,如果開着門的時候,那花肥會繼續往前滾落。

“說明那天我爸在進書房前來過這裏?”她看向傅言恒。

“對。”傅言恒一邊仔細打量一邊往前走,“輪椅就算沾上花肥,也會很快沒了痕跡,電梯挨着門口,說明他在進書房前不久還在這裏。地下室以前是做什麽的?”

壁燈全打開,是明亮到有些刺眼的白熾燈,穿過前廳,是走廊,旁邊有房間,前頭還有一個更大的廳,白天他們都來過,只剩一些桌子椅子這樣的簡單家具。

“是我爸的實驗室,他到這裏來也說得過去,以前,他在家的時候,不是在書房就是在這裏。”绮羅指着空蕩蕩的房間,“這裏,這裏,都擺着各種儀器,他從來不讓我上這兒玩,我偶爾會來這裏找他,只記得滿屋都是閃着燈的儀器、電腦,那邊還有手術器械、動物标本、實驗對象,比如猴子的大腦,有時還會有人的……”

對年幼的她來說,這裏像個恐怖工廠,後來習慣了,看見失去生命的人類或者器官,有種醫學生的免疫能力。

傅言恒瞬間覺得白森森的牆壁散發出陣陣寒意,對他來說,類腦智能就是芯片,但真正的類腦基礎,正是程蘊這樣的腦神經學家。

二人走到最裏頭大廳,這裏比外頭還多了兩張床,傅言恒沿着四壁邊走邊推,還想找出某些秘密空間。

“這裏是幹什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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