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9
“我走之前還沒有。”绮羅看着那床,目光黯淡,“是我爸給自己做電療的床,他嫌去醫院麻煩,正好自己有設備,就自行治療。”
她也是程芮說了才知道,程蘊好幾年的睡眠都需要通過生物電療和藥物來保證。
可他從來沒跟她說過,總是說他很好,總是說讓她放心……
是因為她說過的話傷了他?他早已經不把她當成女兒了?
绮羅蹲下身,靠着床沿,俯下頭埋在臂彎裏。
傅言恒蹲在她旁邊,擡手想拍拍她肩,胳膊落到半空,停頓片刻,又改變方向落在床沿邊。
他輕輕撫過床沿,似看穿绮羅心思,淡淡道:“他怕你擔心。”
這對父女的關系實在是耐人尋味,外界都傳二人不和,程绮羅也确實出國多年不曾回來。
但程绮羅的悲傷不是僞裝。
程蘊又把畢生研究心血唯一備份交給女兒。
明明是相愛的。
他不着急起身,手指從床沿一點點摩挲過去。
現在很多醫院都有這樣的腦電磁療法。
外界電流通過刺激腦神經,改變紊亂的神經生物電波,對于緩解抑郁症狀、失眠,都有較好的療效。
這是程蘊的偉大功勞之一。
全球有超三億人飽受抑郁症困擾,即使有藥物、生物電等緩解療法,但直到今日人類都還搞不清它的發病機制,就連生物電療的創始人也難逃這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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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個諷刺的笑話。
他忽然停下,撫在床沿的手指下有些微磕畔的起伏,他跪地趴在床沿底下,“這是什麽?”
绮羅擡起頭,也跟着緊張起來,蹲到他旁邊,“什麽?”
床沿是上好的皮質,靠下的隐蔽部分有破損,太隐蔽,以至于他們白天來的時候都未曾注意到,就算那時注意到,也多半會當成是正常磨損。
但若是知道程蘊死前曾在這裏停留,這就值得注意了。
皮床、皮沙發用久了有磨損應屬正常,但一來這對于程家來說不應該,二來,這破口的位置奇怪。在床沿下內進十厘米左右,隐蔽,又是不容易出現磨損的點。第三,華園內其他數十年的裝修都完好無損,那磨損的地板,此時破口子的皮沙發,才顯得格外突兀。
“會是我爸留下的線索嗎?”绮羅盯着傅言恒手指摩挲過的口子緊張問。
那口子約半厘米長,他先沿着皮層摸過一圈,再捏裏層,想看看床墊裏頭有沒有藏東西。
绮羅看出他的意圖,搖搖頭,“不可能藏在裏頭,汪教授他們已經把華園裏外早用各種儀器搜尋過,就算是埋在地下三尺的芯片也能找出來。”
傅言恒冷峭俊美的五官嚴肅起來有種一絲不茍的專注魅力,他不答話,黑白分明的眼底閃着幽光,手停下來又往旁邊摸去。
“這裏還有。”他側頭示意绮羅過來看,“不像是自然破損。”
不止一道,一排過去好幾道口子,大小差不多。
绮羅跪在地上湊過去,擡頭看清了那些細小不易察覺又古怪的破口,盯了良久,吸着氣喃喃搖頭:“你說得對,不是破損!一定是我爸留下的!一定是他故意留下的!他是個注重細節又愛惜東西的人,我小時候用過的毛毯十多年都還完整如新!更何況這床使用率不高,我們家也沒有貓狗抓撓。”
“但是他想告訴我什麽?”绮羅雙腿發軟,幹脆一屁股癱坐在地。
傅言恒一直沉默,目光反複在幾道口子上來回梭巡,又看向地面,良久,轉頭問绮羅,“地板誰打掃的?”
绮羅一愣。
“我有個假設。”傅言恒敲敲床沿,“但需要先确定一件事,這是不是程教授當天留下的。如果是他臨時割破,那必然傳遞了某種信息,且能證明,他當時處于一種特殊狀态,比如,已無行動能力。”
“被人控制了是嗎?”绮羅後脖子發涼,猛地明白他的意思,迅速站起身,“我知道怎麽确認!”
她打開手機,沒信號,不管不顧先往外跑去。
傅言恒留在原地,先蹲着,拿手指寫寫畫畫,然後幹脆坐下,用手機把那一排裂口排下來,目不轉睛盯着。
很快,绮羅跑了回來,氣喘籲籲,“要等一下!程芮說儀器和設備被鴻運那邊搬走之後,所有房間都是打掃機器人清潔的,她讓她工作室的人先給拖走了,這些天太忙,剛好沒來得及整理,她馬上讓人找找清潔這間房的機器,看看裏面有沒有皮屑!”
她激動得難以自持,如果有,那就足以證明這些破裂的小口子是程蘊死前當晚留下的!證明她沒猜錯,程蘊的确不是自殺!
傅言恒卻如一尊石像,坐在地上毫無反應,似完全察覺不到她的存在。
“傅先生!”绮羅蹲到他身旁。
“噓。”傅言恒食指在唇上輕輕一放,眼中波光粼粼,手指不斷在光潔地面上滑動。
绮羅不太懂他在幹什麽,但明白他一定有什麽發現,抿住唇屏住呼吸,一動不動看着。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三寶的聲音由遠及近,“老大,小绮……有人……”
剛剛绮羅出去打電話,他才知道這消失的二人是去了地下室。
“噓——”绮羅回頭示意。
三寶立即蹑手蹑腳小跑過來。
傅言恒眼皮也不擡,冷聲道:“三寶。”
“在。”
“栅欄碼,TEOGSDYUTAENN……”
傅言恒念出一長串字母。
他念一遍,三寶能一字不差跟着重複,然後搖頭,“不對,推演死局。”
绮羅看不懂他們在幹什麽,只隐約明白傅言恒從那些毫無規則可循大小不一的口子裏發現了什麽規律。
“凱撒,DEFGHIJKLMNOPQR……”
三寶又咕哝一陣,繼續搖頭,“沒有,也不對。”
“詞頻法,q 0.1 r 6.0 s 6.3 t 9.1 u 2.8 v 1.0 w 2.4 x 0.2……”
“不能成立。”
如此念了好幾段天書,傅言恒又道:“摩斯,1 3 、1 3 3 3、……”
绮羅心一跳,摩斯她知道,摩爾斯電碼,小時候程蘊和她玩過的解密游戲。
可這裂口跟摩爾斯電碼有什麽關系???
傅言恒念一長串,三寶就像是翻譯機,迅速重複數字再念念有詞,“1 3,A,1333,1,……0J1108FUQIAO……”
興奮跳起來,“這個可以!”
绮羅猛地擡起頭,愣愣看着三寶,神情震驚至極,“你剛剛念的什麽?”
傅言恒直到這時才長舒一口氣,如釋重負般看向绮羅解釋,“我們嘗試了各種圖案與數字密碼,試圖破譯這些可能留下的信息,能夠完全對上破譯表的,應該就是這個,如果我們的推測沒錯的話,你父親想留給你的話就是A10J11……”
他話還沒說完,也和绮羅一樣倏然怔住。
三寶還以為傅言恒是忘了後頭的數字字母,得意洋洋補充道:“……08FUQIAO,雖然還不造是什麽意思,好歹是解密了第一步,數字解密是我的強項哦!”
忽然察覺氣氛不對勁。
绮羅和傅言恒一個坐地一個半蹲,畫面靜止,绮羅眼睛微紅,又驚又悲,就連傅言恒一向波瀾不驚的臉也寫滿難以置信,像被美杜莎施了魔法的兩尊石像。
“怎麽了?”三寶不解地揪胡子,“這串字符有什麽問題嗎?A10J1108,像是車牌號碼,FUQ……FU,傅?”
三寶腦子也炸了,一個激靈蹦起來,“傅嶠?”
绮羅像中蠱一樣,恍恍惚惚盯着傅言恒問:“你确定這是用摩爾斯電碼翻譯出來的信息?”
傅言恒也有問題想問她,“是,你是不是懂這種密碼?或者你爸以前和你提過?”
绮羅緩緩點頭,仍是難以置信,“可這個,裂口,是怎麽能看出摩爾斯的?根本就沒有二元标碼呀?”
傅言恒手指指床墊的劃痕,“如果破口是點,之間距離是橫,點是1T,橫是3T,推測破口之間的距離,就可以用摩爾斯電碼翻譯了。”
他看看三寶,“剛剛三寶跟我試了各種密碼,只有這個可以推演出結果。”
再看向绮羅,“而且,出現傅嶠兩個字,更應該不是巧合,我現在有七成把握這是程教授想留給你的話。”
绮羅靠着牆壁,緩緩滑下來,跌坐在地。
地下室繼續靜默。
每個人腦子裏出現的都是同一個疑問,程蘊在死之前,費盡周折用這麽難懂的方式留下一個死人的名字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