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閑言碎語

看着一向對自己關愛有加的哥哥,完顏綽不忍心再欺瞞他,想了想,索性豁出去了,定定地看着完顏緒,一字一頓地說道:“忽魯,在我剛出生的時候,中都城裏曾經有個謠言,說我并非榮王親生,你可知道?”

完顏緒的臉色瞬間變了,黑得跟鍋底一般,語氣陰測測的,透着一股寒氣:“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麽,這話可是能胡亂說得?”

“你到底知與不知?”完顏綽不依不饒,他跟完顏緒從小一起長大,彼此都對對方很熟悉。觀完顏緒剛才的反應,似乎不像是并不知情,其實也很正常,完顏洪熙天潢貴胄,娶一個漢人女子為正妃,本就不合禮制,元妃雖然嬌寵兒子,但完顏氏一族又不是真的吃素的,怎麽可能容許混淆宗室血脈的事情發生,可見樓心月嫁入王府時是有人調查過她的身世背景的,那麽自己的身份呢?完顏氏一族真的将他納為自己人的範疇了嗎?

完顏緒心下大驚,爾後又不禁深感懊惱,滿都年紀尚小,不可能知悉這些上一輩之間的恩恩怨怨,究竟是哪個多嘴多舌地跑到他面前胡亂說話的?看來,應該找機會跟六王叔通個氣兒,滿都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不能再拿他當小孩子一般糊弄,身邊服侍的那些丫鬟仆從也應該徹底查問一番,不要什麽人都往滿都身邊帶,教壞了小孩子怎麽辦?念及此,完顏緒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樣子,訓斥道:“滿都你在胡思亂想什麽呢?你是我大金國榮王世子,血濃于水,怎可能做得了假?這話莫要再說了,當心讓六王叔聽到傷心!”

“完顏緒,你真當我是三歲小孩不成?”年且五六歲的完顏綽一本正經。

完顏綽從來沒這麽冷漠地對完顏緒直呼其名,完顏緒對這個自己近乎一手帶大的弟弟很了解,如果不是真的确定了什麽,不會這麽大大咧咧地跑來質問自己,當即收了搪塞之心,板正臉色,道:“滿都,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不否認嗎?”完顏綽頓悟,既然完顏緒都知道,是不是代表了自己的身世在上位者中間并不是秘密,難為自己還苦惱了這麽久,真是庸人自擾。

“否認什麽?”完顏緒笑道:“滿都,你是我大金國的榮王世子,無論如何,這一點都做不了假!”

“母親七個月早産誕下我,光是榮王府內,閑言碎語就不會少!”說着說着,完顏綽忽然就怒了,這種被所有人聯合起來欺騙的感覺簡直是糟糕透了,自己是不是金國小王爺都不重要,關鍵是這些亂嚼舌根子的好事者到底是什麽意思?別有用心,想要趁亂渾水摸魚?亦或者單純地想要挑撥他跟完顏洪熙之間的父子親情?

“滿都,你在胡思亂想些什麽!混淆宗室血脈哪兒是那麽容易的事,六王妃也好,你也罷,都是入了我們完顏氏一族的族譜的,哪能做得了假?倒是那些別有用心的中原武林人士,搬弄是非,挑撥離間,滿都你若是信了,才是真正讓親者痛,仇者快!”

“正所謂,三人成虎,閑言碎語傳得人多了,難免動搖人心!”完顏綽放心不下的也在此,他日後可是要帶兵打仗的,如果讓人以此為借口,落人口實,可就麻煩了。

完顏緒想了想,很認真地說道:“滿都,這事兒不用你多操心,我會替你處理幹淨的!”

“謝,謝謝……”完顏綽扭扭捏捏,想要誠心道謝,被完顏緒一揮手制止了。

“你我兄弟手足,血濃于水,不用說這麽見外的話。”女真人入關到現在,完顏氏一族子孫凋零,有出息的更是沒剩下多少,完顏緒仗義幫忙,不僅僅是看在跟完顏綽從小一起長大的情誼,他更想好好拉攏這個弟弟,日後為他效力。

“滿都,不要聽信閑言碎語,更不要随便質疑別人對你的好。”完顏緒很認真地解釋,想要開解完顏綽的心結:“外人傳什麽話,讓他們傳就是,但且謹記,來說是非者,便是是非人,你既然身正,就更不應該擔憂腳下的影子是否歪斜,是非曲直,世間自有公論。”

完顏綽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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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又是什麽意思?敢情自己糾結了半天,全都是在庸人自擾?

完顏緒嘆了口氣,很是感慨:“這好端端的,怎得忽然說起這些來了?真是……”

“忽魯,娘親昨晚找我談話了,她想讓我習武,我不願意,娘親很難過,她希望我謹記自己身上還留着一半宋人血脈,不要因為貪圖一時之富貴,做出禍害宋國的事來!”

“大宋子民不應該為金國效力?這事兒是六王妃想茬了!”完顏緒輕笑出聲,揉了把完顏綽的頭發,道:“宋國人在我大金國為官的還少了嗎?自從世宗皇帝大興科舉以來,金人宋人都是一視同仁的,不拘一格降人才,有能者為之,宋人總是這樣妄自尊大,認為我們大金國處處不如他們宋國,殊不知,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我大金國建國百餘年,禮樂制度,典章文物,彬彬不異于中華,就拿皇爺爺來說吧,詩詞歌賦,書法繪畫,比之宋國皇帝亦是毫不遜色,宋人這種自認高人一等的自以為是,早就應該抛諸腦後了。”

完顏綽是知道的,金國建國之後,全面學習宋朝,漢化嚴重,整個中都的金國百姓,多多少少都會說漢語,相反女真語倒是很少有人會說了,而那些女真舊俗,更是漸漸不被人提及。想當年,金□□完顏阿骨打一代人傑,憑借族中子弟不足萬人,建立大金,□□太宗艱難創業,歷時十二年,吞遼滅宋,不可謂不威風,到如今,女真人早已丢棄了祖宗傳下來的騎射功夫,沉迷于燈紅酒綠,色相紅塵之中,再也沒有了骁屋憑淩之氣,禦不了馬,拉不開弓,最後才會被草原上崛起的蒙古人追着屁股打,以致于江山傾覆,亡國滅種。

宋金兩國本是世仇,但等蒙古鐵騎殺入中原,這兩個國家的人都被統稱為中原漢人,一齊做了亡國奴隸,實在是可悲,可嘆。

想起這些,完顏綽又忍不住愁了。

完顏緒自顧自說了一會兒,見完顏綽興致缺缺的樣子,就不繼續這個話題了,轉而好奇地詢問道:“滿都,你不是一直吵着嚷着要當大元帥的嗎?怎的不願意習武呢?”

“将在謀,不在勇。”

完顏緒點頭:“話雖如此,但是習武能強身健體,你現在這年紀,習武是正正合适的……”

“我說了我不學!”

完顏緒沒轍了,連連告饒道:“好,好,好,滿都不願意學就算了,這事我去跟六王叔說,他必不會為難你!”

完顏綽不置可否,算是默認了。

“滿都……”

“我現在不想回榮王府!”開玩笑,樓心月現在還沒死心了,現在回去,指不定還會遇上她跟完顏洪熙一唱一和地威逼自己,在徹底解決這個大麻煩之前,完顏綽都決定繞着他們這些人走,有備無患:“忽魯,你派人去跟我父王和母親說一下,我暫時住在你府上,就不回榮王府了,免得他們擔心。”

完顏緒點頭,他也不放心完顏綽到處亂跑,這孩子心思重,他可不想一時沒察覺,就讓自己苦心教養了好幾年的弟弟給人拐跑了,還是把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那就先在我府上住着吧,什麽時候想回去了再回去。”

完顏綽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正巧這時候,完顏承晖過來了,手裏拿着一份準備上給金國國主的折子,面色凝重:“殿下,這折子……”

“怎麽了?”

完顏承晖嘆了口氣,道:“自前朝大興科舉以來,增設了不少科舉考試的科目,但是凡有考試,作弊之事屢禁不止,防不勝防,陛下命我等思考對策,實在是……”

正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辦法總比問題多。念及此,完顏綽忍不住笑着說道:“忽魯,你這次幫了我這麽大一個忙,我還你一個人情。”

“哦,你有辦法?”完顏緒來了興致。

“作弊這種事,禁是禁不了的,總有那麽些個人心存僥幸,願意以身試險,所以只能嚴加防範。”完顏緒想了想,結合了後世的防作弊經驗,建議道:“倒不如明文規定,從今次的考試開始設監考員,每五個考生身後跟随一個士兵保護,陪同他們一直到考試結束。”

雖說是保護,但實際上就是監視,跟後世巡回考場的監考老師是一個道理。

完顏承晖一聽就知道此計可行,忍不住順着完顏綽的思路往下推敲,想要進一步完善這個建議:“那若是有考生夾帶文書或者小抄入考場,又當如何?”

畢竟,現在當兵的很多都是粗鄙之人,不通文墨,鬥大的字不認識幾個,讓他們監視考生,心眼也不夠,沒辦法嚴加防範。

關于攜帶小抄之類的文書,完顏綽早就想好了應對之策:“很簡單,讓考生進場之前都換上統一的服裝,到時候,服飾,文房四寶都統一提供,不就防止了他們夾帶私物的可能嗎?”

“讓前來應考的考生們換上統一的服裝?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若是考生們心生不滿,不願意遵從怎麽辦?難道我們還能強行剝了他們的衣衫不成?真真是有辱斯文!”完顏承晖到底是文人性情,瞻前顧後,想得也更多。自古讀書人都當以濟世天下為己人,心高氣傲着呢,世子爺這一舉措,雖然能有效防範考生作弊,但總歸不是大氣之舉,難免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總不能因為一兩個科舉舞弊的讀書人,就以為天下讀書人都是這般吧!傳出去豈不讓人笑話!

“誰說要讓你用強的了?”完顏承晖果真是個腦筋轉不過彎來的老學究,思想古板,不知變通,他們不願意脫,你想辦法讓他們願意脫不就行了嗎?“讀書人習四書五經,以孔孟為師,既為師,則應該有的尊師重道必不可免吧?”

完顏承晖被完顏綽的強詞奪理給問住了,楞在當場,久久沒反應過來。

“考生們上京趕考,一路上風塵仆仆,衣衫自然不可能幹淨到哪兒去?在考試之前,焚香沐浴,囑咐他們換好一身幹淨的衣服給至聖先師行個禮,上柱香,此不為過吧?”完顏綽狡黠一笑,道:“然後,趁考生們沐浴時收繳他們的衣衫不就行了!到時候,只有統一準備的服裝給他們,不穿也得穿!總不能袒胸露臂地進考場吧,那才是真的有辱斯文!”

“這……”

不給完顏承晖震驚的機會,完顏綽又道:“考試的每份試卷都必須糊名、謄卷,這是必須的,防止有人跟考官私下勾連,另外,最重要的應該是懲處,重罰之下才能威懾那些心懷不軌之人,傳令下去,凡參考的學子,必由親人鄰居和鄉親們一齊做保,一人冒充,連坐懲處,若有私自夾帶文書小抄者,一經查處,戴枷鎖游街示衆,以儆效尤!”

完顏緒算是聽明白了,不由得笑道:“你這個鬼精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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