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章節
他還是沒說什麽,伸手捏了我的肩膀,然後笑着跟我說:“我被趕出來了,沒有錢,以後也不會有錢。你那些錢是白花了,我現在自己也有麻煩,你還是不要理我比較好。”
我努力睜着發紅的眼睛,明知故問:“為什麽會突然這樣?”
他頹然一笑,并不說話。
我當然知道為什麽會這樣。我為了他現在這份境況出了不小的力氣,羅織罪名總是很簡單。沈裕告訴我沈思經手洗錢的數額足夠他關上一個十年又一個十年,如果不夠那還有行賄、漏稅這些等着他。 我問沈裕,沈思有沒有真的做過。沈裕又是一陣大笑,他反問:“你真的覺得我們裏面有人手上幹幹淨淨?我告訴你,就連沈誼也……”
沈思走的時候,連沈誼那份也攬在自己身上了。到最後的時候,沈思還是想要照顧沈誼,他連他的黑鍋一起背。
我聽到這些的時候,心裏一陣快意,忽然就沒後悔毀滅沈思的人生坦途。
“沈誼呢?”我對着沈思有些惡毒的問道。
沈思沖我一笑:“他沒事。”
他沒事,你有事。我的心裏又是一陣螞蟻咬噬的難受。
忽然路上有一輛警車扇着燈,呼嘯而過。我看見沈思幾乎是本能的垂下頭,躲避着警車的視域範圍。警車經過我們的時候連停都沒停一下,直接呼嘯着在前面的十字路口朝左邊轉了。
沈思這才繼續搬地上剩下的最後幾箱啤酒。搬完之後,他拉好車廂拉門,坐上車,跟我告別。
我趕緊的跟他一起上了車,我坐在副駕駛的座位上。就像他過去載我時候,我坐的位置一樣。
他停了下來。
“你知不知道我現在什麽處境?”他嘆了口氣:“你找娛樂新聞的記者都能找到我,如果警察想要找我易如反掌。你知不知道我……”他不說了,停了一會兒才說:“你下車吧,以後別來了。”
我趕快伸手去找車裏的安全帶,扣緊安全帶,我把我自己像是五花大綁一樣的拴在車上。我不知道他這樣明不明白,但是我只能這樣做,我知道我的臉看上去有多單純和天真。連王朝這種在娛樂圈摸爬滾打的人精,都沒能在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看出來,我早就不怎麽念書了。那是多麽明顯的現實啊,有什麽無辜又無知的中學生會出現在臺球廳那種煙霧缭繞、烏煙瘴氣的地方。
沈思很快就投降了,他有點認命,又有點欣喜的揚着音調問我:“你不會後悔嗎?”
我搖搖頭。
我看見他臉上有種欣喜和詫異正在蔓延,然後他非常正經的跟我說:“我真的惹了非常大的麻煩。”
他還在對我做徒勞的警告。
“我連住的地方都沒有,我就睡在車裏。沒有身份證明、沒有護照、沒有駕照、沒有銀行卡,我甚至連洗澡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趕緊說:“我有住的地方,我也有錢,我養你好了。”
他笑着搖搖頭。
搖頭是答應,點頭才是拒絕。我已經了解他的這些習慣了。
果不其然,他開口問:“你圖我什麽?你現在圖我什麽呀?”
挑釁的,不屑的,混合着鄙夷的口氣。
好的,我知道我只差這最後一關了。
他那種冷淡和不屑說到底只是一種自我防備。
我拿出我在鏡子前面進行了數以千計的表演功力,裝出一副頹喪臉孔,擠壓出哭腔:“我……我……”
不用說完。不要說完。
沈思的睫毛微微顫動,他嘆了口氣:“等我把這趟貨送完再說。”
他擰着車鑰匙,踩着油門。我聽到小貨車自身發出來的噪聲,忽然覺得很幸福。我就是這樣一個無恥的人,我就是願意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不幸之上。我才不在乎別人是不是唾棄。
在路上,我甚至開始關心這輛小貨車的來歷。
他說把出來的時候戴着的表賣了。
“多少錢?”我問
“兩萬。”他笑着答。
“你怎麽就賣兩萬。”我埋怨他對這個世界的常識認知的不足,我沒見過沈思戴過百萬以下的手表。
沈思還是好脾氣的笑着:“買的時候是一百多個,賣掉的時候只值兩個。”
他不在意錢。
我又問這輛半新不舊的小貨車,怎麽會兩萬塊就能買到。
他還是一臉的無所謂:“如果它原來的主人毒瘾發作,等着現金,那就可以。”
那趟貨跑的很遠。從城南送到城北。
一路全部是從老舊小區和工廠便道內繞行的。我原本還以為沈思是要躲着監控和警察,可是後來我發現不是這樣,在離交貨點三百米距離的時候,沈思讓我下車。我以為他變卦,一臉受傷和恐懼的看着他。我知道我只要用這種眼神盯着他,他就會心軟。
他沒有,只是催促道:“下去。”
我抽着氣,慢慢的下了車。有那麽一瞬間,我不敢相信,我那麽仔細的盤算和謀劃,我那麽小心翼翼的不在他面前展露我的本來面目,我等了這麽久,原來什麽都沒有。
我蹲在路邊,一時有一些不知所措。
我看見沈思的小貨車慢慢的離開我,在路的盡頭轉了個彎,就消失了。我慌亂的把臉上的眼淚擦掉,靠着電線杆,我暫時想不到其他的辦法了。
可是我沒有等多久,便看見沈思還是開着那輛小貨車,回了頭。
他在我面前停下來,甚至有些驚詫的問我:“你哭什麽?”
我狼狽哆嗦的爬上車,我向後看了一眼,後面車廂還是堆的滿滿的啤酒箱。
“你不是送貨嗎?我問。
他的語氣冷淡:“送過了。”
“那些……”我指着後面的啤酒問。
“少了一箱。”他回答。
我忽然感覺出來某種不對勁來,我看見車的儀表盤上多出來一疊紅色鈔票。厚厚一疊,有舊有新。
“送什麽貨,這麽掙錢?”我問
沈思目光游移的看了我一眼,什麽也沒說。
我看着沈思的臉,倒吸一口冷氣。
忽然間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麽沈裕非要等這麽久才告訴我沈思去了哪裏,在做什麽。
沈裕在等着沈思犯更大的錯,拿他更大的把柄。
“那箱裏面是海洛因麻古還是什麽違禁槍械、管制刀具?”
沈思嘴角一哂:“對我有區別嗎?我有未來嗎?不然呢?”
“這車?”
“沒錯。”他語言稍稍滞塞:“你告訴我,我沒身份證、護照和錢,我還能做什麽?我連……”
“你瘋了吧!”我沖他吼。
他微笑着看着我:“這就是我的處境,你明白了嗎?”
我明白了。
推人跳井的是我,往井裏投石頭的還是我。
“那你吸嗎?”我小心翼翼的問。
“我吸煙。”他看着我:“我選擇慢性自殺,得肺癌好過失智跳樓。”
我松了口氣,還好還好。我來的還不算太遲。我在心裏默默發誓,從今天起,我來拯救你。我也來做那麽一回救世主。
“我這樣,你還跟我混在一起嗎?”他忽然認真的問,我看見他閃動的睫毛和微微發抖的嘴唇。
如果要報複他,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什麽都不必說,只要嫌惡的甩開他的手,然後大聲喊着要下車就可以了,一定一擊必中。
我想過報複他的,從他永遠對沈誼偏愛開始;從李簡告訴我,他不碰沈誼,他只用我和李簡來代替沈誼開始;從他告訴我他永遠不會喜歡我開始。
只是我是個沒什麽出息的人,我的仇恨譬如朝露短暫。
我立刻垂下頭,羞澀道:“讓我養你吧。你不要做這些。”
我看見沈思眼睛裏面情感複雜的湧動了片刻,眼神變得清明,他的手貼上來,還是同一種問題:“我有什麽好?”
被捕獲的野生老虎會問馴獸師“為什麽是我?”嗎?
命運沒什麽道理可講。我自己也算不清楚是什麽時候開始打他的主意的。我驚訝的發現,我居然也可以不是因為錢,才如此鑽營。
我湊近他,吻他:“因為,我一直都喜歡你。”
那一刻我仿佛聽見過去聽過無數次的臺球入袋的聲音。
“啪”的一聲。
我知道,現在沈思是我一個人的了。
後來想起來,被那一個吻動搖的人不是沈思,而是我自己。
在那一個吻之後,沈思似乎默默同意了被我包養的事情。我臉上的得意是掩飾不了的,我問他:“我每個月要給你多少零花錢才行?”
沈思笑着不說話。
我問:“兩萬夠嗎?”
沈思笑笑。
我恨透了他那種對什麽都無所謂的态度,咬牙道:“我可以給你五萬塊一個月,但是你要答應我條件。”
沈思看了我一眼:“什麽條件?”
“你得聽我的!”
什麽條件都可能被他鑽空子,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