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夏初見抹了抹額頭上的汗,這座南方的小城即便是十月,夜晚依舊悶熱的很,不禁讓他懷念起自己生活了快二十年的北方小鎮,空氣中的風永遠帶着清冽的氣息,就算是盛夏,依舊是一抹沁人的清涼。
“小夏,8號包廂送茶,鐵觀音!”領班趙哥的聲音混着嘈雜的音樂咆哮而來,在夜店工作,說話基本靠吼,上酒基本靠跑,雖然累點,薪水卻很可觀,夏初見很滿足很踏實,這種感覺如同一個猛子紮進蓬軟的棉花,綿密溫柔的觸感以及不知下路在哪的垂墜感相交合。
剛到8號包廂門口,他便聽見了一陣略帶沙啞又低沉的笑聲,不禁皺了皺眉,又是這位爺,煩得很又惹不起的爺。
包廂門被推開,夏初見微微躬了躬身,白襯衫黑領結,與走廊昏黃的燈光相應和,帶着一抹暧昧的溫柔一抹細膩的缱绻,直中紅心,擊碎了遲文彬的心。
遲文彬側了側身,示意助理關了音樂開了大燈,衆人正沉醉在略帶迷亂的氛圍中,冷不丁音樂驟停再被明亮的燈光一照,全都愣了神兒,一時間偌大的包廂只剩下出氣聲。
“他奶奶的!”夏初見暗暗咒罵,端着一壺鐵觀音,在衆人或是好奇或是打量的眼光中慢慢走向中間的小吧臺,短短十幾米的距離堪比紅軍兩萬五千裏長征。
遲文彬恨不得将眼珠子粘在夏初見的身上,一遍又一遍,視線仿佛物質化的網,将夏初見整個籠在其中,來回品味,每一寸每一縷都回味無窮。
夏初見感覺身上的汗毛根根豎起,頂着這鐳射光般的掃視,輕輕将茶盤放在臺面,僵硬的扯起嘴角,聲音發顫:“遲哥,茶到了,您慢用。”
遲文彬看着夏初見低頭時露出的一截白白的脖頸,抿了抿嘴唇,對着夏初見招了招手,“來,小夏,來這兒坐,陪哥聊會兒。”
夏初見咽了咽口水,不是他慫,是這位爺的眼神太可怕了,每每遇見都覺得自己是只扒了毛過了水的童子雞,水淋淋油汪汪的擺在桌上,就等着遲文彬大快朵頤了。
“遲哥,您看這不太好吧,現在客人正多,我這偷懶領班知道了該扣我工資了。”夏初見一臉的無可奈何加萬分抱歉,裝的像模像樣。
“就這事兒,好說。”遲文彬挑了挑眉毛,笑着站起來将夏初見拉到了自己身邊,随後指了指助理,“去把小趙喊過來。”
“好的,遲哥。”助理小跑着出了包廂,沒兩分鐘帶着領班一起進來了。
夏初見看了趙哥,立馬眼神閃爍如被強搶的民女,奈何某人此刻已瞎,全然無視。趙哥對着遲文彬笑的那叫一個山花爛漫,“遲哥,您看您,這多大點事兒,哪用的上這麽客氣。”
“這不是小夏這孩子老實又勤快,怕耽誤你們的工作,就這敬業态度,你們應該當個榜樣宣傳。”遲文彬俯身倒了一杯茶水,遞到了夏初見的手裏,“你看你,跑了一腦門子汗,歇會,沒誰在後面攆着你。”
夏初見抿了一下嘴,板着臉順手将茶杯怼在了吧臺上,動作幅度有點大,一杯茶水就剩了一個底。
頓時包廂裏的氣氛僵了下來,畢竟真沒見過這麽挫遲文彬面兒的。遲文彬笑着低聲哼了一句“小屁孩兒。”又起身重新倒了水,“不想喝先晾着,一會兒渴了喝着順口。”
趙哥見了暗暗替夏初見捏了把汗,孩子還是小,再不願意的事也不能端在明面上,口氣便帶了點責備:“小夏,遲哥也是心疼你這個弟弟,你看你這啥态度,給遲哥陪個不是。”
夏初見聞言更是一肚子氣,去他媽的心疼弟弟,他是想捅老子屁股,老子陪個屁不是,依舊板着一張白淨的臉,盯着茶壺不做聲。
趙哥見狀剛要再開口,遲文彬對他擺了擺手,眼神專注的盯着夏初見:“沒事,我這人賤皮骨,就好這口。”
夏初見聞言驚詫的望向了遲文彬,剛想問他是不是有毛病,便被一把撸住了腦袋,随後軟乎乎帶着酒味的唇瓣兒便杵在了自己的嘴上,他甚至能感覺到遲文彬下巴上的胡茬在摩擦着自己的臉。
趙哥見狀愣了,助理也愣了,所有的人都愣了,包括夏初見,包廂裏一遍死寂。
在最初幾秒的愣神過後,夏初見所有的戾氣噴薄而發,為了他珍貴的初吻,為了他鋼管一樣筆直的性向,為了這幾個月的敢怒不敢言,他突然湧起一股壯士扼腕般的決心,猛地一把推開了遲文彬,眼圈微微發紅,難以置信的望着對方。
那個老不要臉的竟然還對着他笑着舔了舔嘴唇,一臉的意猶未盡,活脫脫一副纨绔子弟調戲良家婦女的下流相。
“我去你大爺的!”夏初見的聲音高的劈了叉,随手抄起吧臺上的茶壺猛地掄在了遲文彬的腦袋上。
“遲哥!”包廂裏頓時亂作一團,有趙哥的呼喊,有女人的尖叫,有聞訊趕來的老板的道歉,還有亂七八糟的腳步聲。
但是,夏初見的世界一片寂靜,他看着熱水混着茶葉還有一股子殷紅順着遲文彬的側臉緩緩流下,手不受控制的發抖,卻馬上被一只溫熱的大手牢牢攥住,遲文彬笑着一臉平和:“別怕,沒事,有我在呢。”
夏初見抖了抖嘴唇,想縮回手,卻始終掙不脫對面固執的力道,便認命的垂下了頭,那一句“對不起”竟是梗在喉頭,怎麽也說不出來了。
兵荒馬亂過後,遲文彬帶着一臉的血去了醫院,臨走時他松開了夏初見的手,又摸了摸夏初見垂着的腦袋,蓬松的自來卷搔着他的手心。
此刻的遲文彬的心裏汪了一池春水,他覺得今晚很值,真的值,這是一個突破,也是一個過渡,對于夏初見,他勢在必得,他迫切要打破他們之間幾個月以來的僵局,也許今晚的這步棋劍走偏鋒,但未必不是置之死地而後生。
他承認自己的心裏存在罪惡感,他在試圖強行改變小屁孩兒正常的人生軌跡,用勢力用金錢用感情用一切所能用上的手段,包括今晚恬不知恥的吻,但是,想要的就應該全力争取。
他留戀的最後胡嚕了一把夏初見的腦袋,聲音不大卻很明晰:“今天這事,到此為止,沒有下文。”
老板聞言馬上接道:“那是那是,謝遲哥大人大量,小夏也是被吓到了,不如先讓他回去,要不明天又是上課又是夜場,哪有精神。”
遲文彬聞言滿意的對着老板點了下頭,只是布滿鮮血的微笑看起來有些猙獰。老板馬雲迪心裏長長出了一口氣,只要這位爺不追究,那明天依舊陽光明媚。
遲文彬往夏初見的身邊湊了湊,垂下頭在他耳邊低聲道:“讓助理送你回去,別怕,什麽事也沒有,好好睡一覺。”
夏初見感覺一股溫熱的呼吸摩挲着自己的耳廓,混着淡淡的血腥味,讓他頓時無比疲憊,便輕輕“恩”了一聲。
助理畢恭畢敬的将夏初見送回了住的地方,夏初見站在樓下,望着自己窗口一點昏黃的燈光,百感交集。
這是一處很老的住宅樓,是老板馬哥借給他住的,方便他上夜班,學校宿舍有門禁,馬哥為人仗義夠意思,便免費給他提供了住的地方,美其名曰員工福利。
他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雖是夜店,卻不烏煙瘴氣,尤其是同事對他都特別好,工資待遇也不錯,這也是為什麽他被遲文彬糾纏卻沒辭職的原因。
他也想任性,但是現實卻不允許他任性,他想起了冬天複習時凍僵的雙手,想起了密密麻麻兩面都寫滿字的練習本,想起了開水和着冷饅頭的味道,想起了孤兒院堅硬又冰冷的板床,走到現在這一步,來之不易,他永遠都不能忘記接到錄取通知書時的狂喜,那是一個轉折點,他一定要緊緊抓住,因此他需要這份工作,他需要錢,熬一熬,總會過去。
夏初見擦幹了臉上的潮濕,一步一步緩慢的爬到了四樓,深深吸了一口氣,猛地拉開門,輕快的喊了一聲:“我回來了。”盡管回答他的是空氣。
他疲憊的踢掉了鞋子,身上還穿着制服,沒來得及換就被送了回來。夏初見無奈的笑了笑,癱在了沙發上,今天過得真是豐富多彩。
他承認,茶壺碎了的瞬間,他就怕了,看見了遲文彬的血,他更怕了。幾個月前,遲文彬來店裏見了他便魔怔了似得追求他,雖張揚卻不過激,更沒肢體接觸,只是用眼神用話語不停的挑逗,所以他不懂,今天的遲文彬是怎麽了?憋不住了?欲求不滿了?
夏初見苦笑着解了領結,扒了襯衫,脫了褲子,盡最大程度的舒展着身體,他就納悶兒了,自己這硬邦邦的身子能有姑娘綿軟嗎?為什麽遲文彬就相中他了?他覺得自己被禁锢了,遲文彬的感情太麻煩太沉重,卻偏偏又躲不開。
媽的,這個社會,有錢有勢就是好,老子連拒絕都得低聲下氣。他洩氣似得把衣服狠狠地砸在了地上,下一秒卻動作一僵。
緩慢的撈起襯衫,肩膀處幾滴血,應該是臨走前遲文彬低頭和他說話的時候滴上去的。這麽一想,那種耳廓發熱的觸感再次襲來,夏初見的臉微微發熱,他甚至感覺到手上還留着遲文彬的觸感。
他覺得有必要和遲文彬好好談一談,他是直男,他喜歡女人,他真的接受不了遲文彬的碰觸,尤其是吻。
想起那個吻,濕熱的嘴唇和胡茬的摩擦,夏初見“嗖”地跳了起來,一頭沖進了浴室,他要洗澡洗澡,通通洗幹淨,決不能留下半點遲文彬的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