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岑悅說給他下面條,就當真是面條,一碗傳說中的陽春面,清湯寡水,裏面零零星星飄了幾片野菜葉子,雖然看上去陽春白雪的十分好看,然而不用想也知道,肯定沒有什麽滋味。

不過落魄至此,陸鶴州心知肚明,自己沒有挑剔的餘地,人家小姑娘願意救自己,給自己吃的,就已經是無以為報的大恩大德了,他可沒有那麽大臉嫌棄人家的飯。

陸鶴州不動聲色地拿起碗,吃了一口。

出乎意料的是,這看上去清清淡淡的一碗面……居然還挺好吃,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樣,入口的滋味,清而不淡,面條筋道順滑。

他這輩子吃了這麽多東西,能将這簡簡單單的面做出這般滋味的,不過寥寥幾人。

岑悅給自己也端了碗面條,坐在他對面吃。

“我沒有錢,家裏也沒有什麽吃的,今天就先吃這個吧,明天我去縣裏買點東西回來,給你補補。”

人家畢竟給了那麽多錢,總不能讓一個傷患,天天跟她一起吃素。

專心吃飯的陸鶴州分神點了點頭,竟還誇了一句,“你手藝很好。”

岑悅笑出一口小白牙,“我也覺得我手藝很好。”

陸鶴州聞言不語,只是拿筷子的手微微頓了頓,看着岑悅的眼神,也有點複雜。

他活了這許多年,還從未見過這般自賣自誇,毫不謙虛的女子。

可是眼前這個姑娘,眼神澄澈,看起來并不是那種有心機抑或是愛慕虛榮的人。

想來,只是生活在這小小的村子裏,入眼皆是幹淨的山水,沒有那麽多陰謀詭計,養成了天真爛漫的性格。

陸鶴州打量她一番,神情微動。一直沒有注意,其實這個姑娘,生的當真好看。

肌膚勝雪,柳眉杏眼,眉眼之間自帶千嬌百媚的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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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神純潔而神情嬌媚,這才是真正的絕代美人。

陸鶴州低下頭,沒有說話。

自古以來,真的國色天香的女子,都出自民間,譬如西子昭君,皆是平民女子,譬如當朝太後,出身更是低微。

這樣的山水養出這樣的姑娘,也算是平常了。

只是她生的這般樣貌,且如此貧窮,尚且能夠守住自身,安貧樂道,可見心智不俗。

吃完飯之後,天色便暗了下來,岑悅沒有錢買煤油燈,向來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可是在睡前,卻有了一個巨大的煩惱。

她這間小破屋子裏,只有一張床,而且只有一套被褥。

如今已經是深秋,即将入冬,地上的寒氣一陣陣往上竄,打地鋪肯定行不通,那樣會要命的。

可是他們一男一女,總不能一張床一個被窩睡覺。

本朝雖然民風開放,男女一起出行玩樂不算什麽大事,然而同居一室,同被而眠,也是無法接受的。

陸鶴州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就只見岑悅一臉糾結的站在那兒,他還疑惑的問,“怎麽了?”

“我們怎麽睡?”

陸鶴州一愣,轉頭看向那張破床,也認識到了這個令人頭禿的問題。

他想了想,只得問道,“你家裏還有被褥麽,不若我睡地上好了?”

“沒有!”岑悅眼都不眨一下的回答,還攤了攤手,表達自己的無奈。

“岑姑娘……”陸鶴州想了想,“如今情急之下,實在沒有辦法,只得委屈姑娘和我一起睡了,我發誓,絕不會占姑娘半分便宜,否則便天打雷劈。”

岑悅嘆口氣,如今也只得這樣了。

她是不能去別人家睡的,村裏的女人們個個都視她為妖精,不擠兌她的人也有,但都畏懼流言蜚語,不敢對她好,也頂多是明哲保身罷了。

而陸鶴州身上有傷,一向被人視為晦氣,更不會有人收留他了。

陸鶴州一向睡的晚,往常這個時候,都還在處理公務或者是同人飲宴,鮮少早眠。

是以今日,雖覺得身體疲憊,精神頭卻還好,過了許久都沒有睡着。

陸鶴州僵直了身體,久久不敢動,他睜着眼睛,将手舉在了頭頂。

許是夜裏太涼,岑悅睡的又太沉了,便一直往他這邊擠,這會兒整個身子都已經挨着他了。

他們睡的時候泾渭分明,岑悅一動其實他就知道了,可是發誓說不占人家姑娘半分便宜的,陸鶴州也不敢動手将人推出來,只能無奈任由她挪動。

終于,身邊的姑娘微微一動,離他遠了一分,陸鶴州尚未來得及松口氣,結果岑悅翻了個身,一只腿搭在了他的腿上,連手臂都斜放在了他腰上。

陸鶴州揉了揉太陽穴,深深嘆口氣。

還有心情想,幸好他的傷口在另一條腿上,否則如今豈不是要被她給壓崩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麽心情。

活了二十多年,一直忙忙碌碌的,從沒有近過女人的身,如今一個姑娘誰在身側,且……身嬌體軟,柔軟的身體挨着他的。

這是他二十多年從未有過的經歷。

也是好幾年以來,他第一次覺得手足無措。

想當初,遇上再難纏的對手,他也沒有過這種感覺。

這一覺睡的,比打了個硬仗還累,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睡着的。反正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透過水盆,他看見自己眼底下,一片青黑。

且……昨日他被岑悅從山腳下拖回來,忘記了洗臉。

如今臉上,還帶着髒污,看上去蓬頭垢面,狼狽不堪。

陸鶴州內心複雜不已,他都想不明白,岑悅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思才沒有提醒他的,她自己看着就不會難受嗎?

可惜沒有人回答他的問題,岑悅一大早就去山腳下撿回了自己的小背簍,背着進城去了。

縣城離這個村子,有一個時辰的路程,等買完東西回來,估計也要晚上了。

吃了早飯,陸鶴州拄着岑悅給做的簡易小拐棍兒,走到院子裏。

他坐在院子裏的小石頭上,耳邊卻傳來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

“這就是那個狐媚子住的地方吧,你們聽說了沒有,昨天岑悅從外面拉了個男人回來。”

“不是吧,竟然……竟然這麽忍不住,就找了人……”

“我就說她是個狐貍精,被岑舉人退婚了,立馬就迫不及待找了別的男人。”

下一句話,從語氣裏就能聽出得意來,“你們猜猜看,這個男人,過幾天會不要她?”

“岑悅長得好,我估計這野男人,怎麽也要玩個十天半個月的吧。”

接下來就是一陣哄笑。

陸鶴州的臉色沉了沉,冷的像是這深秋清晨的風。

他拄着拐杖走到門口,啪一聲推開了門,冷冷看着門口幾個人。

這些閑着沒事愛磕牙的女人,就是故意站在這裏,說話給裏面的人聽的,大概是想氣一氣岑悅,估計是不知道岑悅不在。

陸鶴州這輩子見識過的高明手段,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幾個女人拙劣的伎倆,一眼便能看穿。

只不知道,岑悅被這樣說過多少次,她自己又聽見過多少次。

陸鶴州扶着門框站在那裏,神色陰冷地看着那幾個嚼舌根的女人。

那群人面面相觑,最終還是鼓起勇氣,嘲諷道:“诶喲,這野男人還是個瘸子,岑悅也太不挑剔了,什麽樣的男人都要。”

“小夥子,我看你年紀輕輕的,長得還俊俏,為什麽要跟個狐貍精攪和在一起呢?”一個穿着花布棉衣的年輕少婦捂住嘴笑,“你雖然是個瘸子,也沒有必要找個破爛貨。”

“小夥子,你快離她遠一點吧,你別看她長得好看,其實心黑着呢。”

陸鶴州不言語,只是冷冷環顧四周,記下這群人的臉。

随後便啪一聲關上了門,将她們拍在了大門外。

如今虎落平原,他又受傷,沒有本事為岑悅報仇。

但陸鶴州從來不是任人欺負卻不還手的性格,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今天在他耳邊诋毀救命恩人的這群人,一個都別想跑。

陸鶴州深吸一口氣,想起岑悅瘦弱的手臂,竟覺得有些許心疼。

這樣一個小姑娘,不過因為生的容貌好看了些許,竟然被人如此诋毀。

昨日見了岑悅,他便能看出來,對方不過是個心思單純的姑娘,那些人,堪稱是惡毒了。

人心之惡,并不僅僅存在于朝堂,原來這看似淳樸的山野間,竟也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難為岑悅可以忍下來。

換了一個心智不堅定的,現在恐怕的真的已經淪落風塵,或者是活不下去了。

陸鶴州看着這間破舊卻整潔的屋子,心裏微微一軟。

這個小姑娘,肯定是一個很堅強,很勇敢的人。

比全天下很多很多人都厲害。

岑悅回來的時候,陸鶴州什麽都沒有跟她說,只是将一切都埋在了心底裏。

進城回來的岑悅,看上去十分高興,這種不好的事情,就不要破壞她的心情了。

可是岑悅卻問:“今天有沒有人來過?”

陸鶴州面不改色地扯謊:“沒有人來。”

岑悅狐疑地看着他。

陸鶴州回以無辜而純潔的眼神,讓人幾乎不得不相信他。

岑悅正打算相信,結果外面的院子門卻被敲響了。

陸鶴州心中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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