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岑悅這個詭異的表情,讓他覺得,似乎是自己想歪了,她并沒有這個意思。

果不其然,岑悅冷哼一聲,“我是怕你把人打死了,連累我。”

陸鶴州頓了頓,最後只是輕輕嗯了一聲。

這倒是個新奇的思路,居然不是擔心地上這個人,也不是擔心他陸鶴州,而是一瞬間就想到會不會連累自己。

陸鶴州心情複雜。

自己到底是看上了個什麽樣的女人。

地上的男人嗆的滿臉通紅,捂着自己的脖子,滿目柔情,“阿悅……”

岑悅聽見他的聲音,惡心的想吐,只是……她心裏微微嘆氣,“你走吧,岑望洋,你都要跟知府千金成親了,我求求你不要再連累我了。”

“阿悅,我并不喜歡她,我心裏的人只有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也不相信我嗎?”

岑悅很冷靜:“是啊,我也不相信你。”

岑望洋一口老血梗在喉嚨裏,“阿悅,我知道你怨恨我……”

“我真的沒有。”岑悅毫不留情打斷他,“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我又不喜歡你,要不是你家對我的恩情,我從一開始就不會跟你定親,現在咱們皆大歡喜,挺好的,你趕緊回去的,別讓我看見你了。”

岑望洋凄楚地看着她,“阿悅,你不要嘴硬了。”

岑悅這下子真的煩了,深吸一口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岑望洋,你給我滾出去!”

“就算是我舊情未了,怨恨你成了吧,那你還敢出現在我面前,給我滾!”

這麽多年,岑望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除了讀書之外什麽都沒有做過,身嬌體弱堪比人家千金小姐,反而岑悅一直幹活,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幾句話吼的岑望洋吓了一跳,呆呆站着不敢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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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悅……你怎麽變成這樣了?”

“由愛生恨,性情大變,行了吧!”岑悅厭惡的看着他,“你現在可以走了吧。”

不就是想讓她承認怨恨他嗎,那她承認了,你可以滾蛋了吧。

岑望洋顯然還沒反應過來,自己嬌柔美麗的未婚妻,為何一夜之間變成了母老虎。

就這麽呆呆愣愣的,被岑悅給拉了出去。

破舊的大門拍在眼前,岑望洋尚且沒有什麽反應,只是拖着兩條腿,往自己家裏走。

心裏萦繞着唯一一個念頭,阿悅怎麽變得如此粗魯?

岑悅對着大門翻了個白眼。

陸鶴州以拳抵唇,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他道,“你怎麽對人家這麽冷酷無情,這樣瘦弱的小身板,萬一受了刺激,熬不住去了怎麽辦?”

岑悅又朝他翻了個白眼,“管我什麽事?”

陸鶴州跟着她走進屋裏,随口問,“我剛才以為你會打他的。”

岑悅卻沉默了一會兒,長長地嘆口氣,“我不會打他的,他們家對我有恩情,不關如今對我好不好,做人總不能恩将仇報。”

“什麽樣的大恩大德,這樣的羞辱,你……”

“養育之恩!”

岑悅低眉,慢慢說起自己的身世。

“我只記得我五歲那年,老家鬧饑荒,我爹帶着我們一起逃荒,到了什麽地方,實在是沒有吃的,他就想把我和我娘賣掉花樓裏去。”

小時候她還不明白,後來長大了,忽然有一天想起這件事情,才覺得渾身冰涼。

她的親生父親,原來起過這樣的念頭。

“我娘帶着我連夜跑了出來,到了這個村子裏,可是我們沒有東西吃,我娘當時已經餓了很久,早就撐不住了。如果帶着我,我們兩個都要餓死,她就把我丢在村頭的大樹底下,盼着有好心人收留我。”

“可是那會兒,家家戶戶都沒有吃的,誰會願意收留一個小女孩兒。”

“只有岑家人把我帶回家,給我一口吃的,讓我活了下來。”

雖然長到七八歲能幹活了,她就在岑家當牛做馬,什麽粗活累活都幹。

可不管怎麽說,那一飯之恩,救了她的命。

救命之恩,養育之恩大過天,哪怕岑家夫婦刻薄專橫,哪怕岑望洋為人不喜,她也答應了婚約。

她知道岑望洋要跟他退婚的時候,其實內心是竊喜的。

因為哪怕從小一起長大,她對那個只會讀書的書呆子,也沒有生出什麽男女之情。

岑望洋長的也算是不錯,可偏偏不是她岑悅喜歡的,本以為一輩子這樣,相夫教子過下去,報答岑家夫婦的恩情,平平淡淡過下去也算不錯。

孰料還有這一天。

只是村子裏的流言蜚語,着實讓人厭惡。

若是沒有那些閑話,岑悅覺得,自己定然是開心的。

岑悅轉頭看着陸鶴州,輕輕嘆口氣,“你說,人家對我有這樣的大恩,我怎麽恩将仇報,去害他們家人?”

陸鶴州盯着她看。

“可是……你才五歲,就記得這麽多事情了嗎?”

岑悅笑了,“你不明白。”

小時候的事想要記住的确很難,大多數東西,能記得一二片段就不錯了。

可是有些事情,卻是刻骨銘心的。

她永遠都忘不了,娘将自己放在大樹下,狠心離去的眼神。

這麽多年過去,她連爹娘長什麽模樣都不記得了,卻唯有那一個眼神,刻進了骨血裏。

永遠也忘不掉。

這些時日的接觸,岑悅當然看得出來,陸鶴州不是唱大戲的,也不是個土匪,而是個确确實實的富家公子。

一舉一動,皆有章法。

甚至喝口水都帶着與衆不同的氣度。

他這樣的人,定然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從來沒有經歷過苦難,怎麽能明白,一個人最艱難的經歷,不管年齡幾許,都不會忘記。

陸鶴州卻道:“我明白。”

他淡聲道:“十年前五州大旱,萬千黎民流離失所,那年當地官員層層貪腐,赈災銀兩全進了他們的腰包,正是我随家父,前來處理此事。”

朝廷當時撥了無數錢糧,可災民遍野,甚至湧入了京城,到處都是暴,亂。

這下子朝廷中人方知道,那些錢全進了當地官員的囊中。

當年他方才十四歲,剛剛步入仕途,在天子跟前做了半年翰林待诏,遇見此事,和父親一起來了災區。

那時的情景,陸鶴州覺得自己永遠都忘不掉。

餓殍遍野,十室九空,殺妻食子,所有罪惡的事情,都變成了常态。

當年他們父子,處置了無數官員,那些貪官污吏的鮮血,染紅了整個菜市口的地面,血腥味沖天,經久不散。

可是底下的百姓沒有一個害怕的。

只是不曾想,眼前姑娘,也曾是當年的難民。

難怪她不怨恨岑家人。

那樣的情況下,給她飯吃,救活她,的确是天大的恩情。

萬死難辭。

岑悅不欲再說這些不愉快的記憶,聽他說十年前就跟着父親前來赈災,就疑惑的問,“你今年貴庚?”

她聽書院裏的夫子們都是這麽問的。

陸鶴州道:“二十有四。”

十年前的事情,也奠定了他仕途的基礎。

從此一帆風順,年紀輕輕便位極人臣,無數人豔羨不已。

可是如他這般的功績出身,也是可遇不可求的。

岑悅又問:“那你是當官的?官老爺?”

這還是陸鶴州生平第一次被人叫官老爺這麽土氣的稱呼,但是岑悅這樣說,似乎也沒有錯。

他額上的青筋微凸,卻還是遲疑點頭,“是。”

岑悅卻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

“那你為什麽在這裏?還受了那麽重的傷。”

“仇家追殺,我逃過來的。”

“那你是什麽官職啊?”

陸鶴州低頭看她一眼,小姑娘眼神中滿是好

奇,期盼地看着他,似乎是有萬千星光閃爍。

陸鶴州猶豫了一下。

“我是給陛下講課的。”

他沒有騙岑悅,這的确是他職責之一。

只是也沒有說實話罷了。

畢竟他的權利很大,要做的事情,也有很多。

只是現在追殺他的人尚且沒有露出馬腳,他還不能輕易暴露身份,只能先瞞着了。

陸鶴州眼神帶了三分歉意。

岑悅卻驚訝地跳起來,震驚地喊,“你能見到皇上?”

她趴在陸鶴州跟前,睜着一雙妩媚妖嬈的眼睛,直勾勾盯着陸鶴州。

陸鶴州微微偏開了目光,這樣的眼神,實在太挑戰他的自制力了。

岑悅卻只是語含興奮地問,“我聽戲的時候,人家都說,皇上吃飯,每頓都有大米飯,還有肉,是真的嗎?”

陸鶴州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回答的語氣,有點不那麽堅定,“是……是的吧。”

陛下的飯菜,的确是頓頓有飯有肉的。

他又認同的點了點頭。

“那你見過宮裏的娘娘嗎?她們是不是都長得跟天仙一樣?然後想吃什麽就能什麽?”

“見過,貴妃娘娘是我親姑母。”陸鶴州先點了點頭,十分認真地回答,“宮裏的後妃們,吃食都是有定例的,并不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

他又看了眼岑悅,遲疑了一會兒,“說起相貌,我倒是覺得,她們都不如你生的好看。”

宮裏的妃子們自然個個都是國色天香。但岑悅生于山水之間,又帶了幾分自然賦予的靈性,後宮那些端莊刻板的妃子,少了幾分美人的魂魄。

作者有話要說:

悅悅:人家都說東宮娘娘卷大蔥,西宮娘娘趕大餅,你姑母是做什麽的。

陸鶴州:我姑母是燒火的……[內心複雜.jpg]

貴妃:……你個小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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