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祥和之物

不過你不要再呆在我的房頂。.

“房頂好玩嗎?”

姜帛強行克制被人戳破的尴尬, 象征性掩飾道:“我可真是活潑,走着走着就上了屋頂。要不是下雨, 我都沒意識到, 我太有意思了, 是吧?”

青雨沒回應她,卻問道:“上房頂做什麽?”

姜帛心道怎麽還不給自己臺階下。

她肯定不能說自己上房頂是為了監視梧桐殿,可是誰沒事連着在屋頂呆兩宿?

不過公主是怎麽知道的?

公主是從什麽時候知道的?

正在姜帛心內交戰時,又聽得青雨似是揶揄道:“若是這麽喜歡房頂, 何不就住在房頂?”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來, 姜帛背上有涼意,半晌才觑着青雨面前正在繪制的扇面道:“表姐,你這用色很大膽吶,哪有樹葉是藍色的?”

青雨聞言筆尖微微頓了頓,而後又繼續在扇面上輕輕描畫樹葉的輪廓,“樹葉為何不能是藍色?”

“你見過藍色的樹葉嗎?”姜帛問。

“沒有。”青雨說。

“所以世上根本沒有藍色的樹葉。”

“那麽你見過青色的神鳥嗎?”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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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雨頭也沒擡:“所以你為何會認為世上真的有青鳥神呢?”

姜帛無言,良久才答:“我祖父說有, 就一定有。而且傳說每個人一生中有一次機會可以見到青鳥, 誠然我現在還沒見過, 可是總有一天,我會見到的。”

“随你。”青雨面無表情, “不過你不要再呆在我的房頂。”

“為什麽?”姜帛下意識就問。

“吵。”

姜帛發誓自己一句話都沒說, 甚至連聲響都微乎其微, 她想起宴然曾同她說, 公主有時會突然讓一個不要說話, 但那個人從頭到尾根本什麽話都沒說過。

這兩夜姜帛正是如此, 她頂多只在心裏默默與青鳥神傾訴, 但那是心理活動,不可能被人聽得見。

“很吵麽?”姜帛疑惑。

青雨擡眼,眸色冷漠:“若你真是那麽喜歡這個房頂,我可以将梧桐殿讓與你。”

公主的确生得十分标致,可卻總清冷得讓人無法靠近,姜帛明明感覺自己和公主的關系有所緩和。

然而青雨對她的态度卻時冷時更冷,姜帛心裏上上下下,身上竟也感到涼嗖嗖的。

但很快她就意識到,自己之所以感到涼,那是因為冷。

外面大雨噼裏啪啦砸着廊柱和殿頂,殿外燈火忽明忽暗,冷空氣呼呼從門縫裏往裏灌,姜帛恰好站在風口,這一吹,身上寒意更甚,仿佛抱着幾斤冰塊站在雪地裏。

“啊啾——”姜帛沒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青雨神色微動,“怎麽了?”

姜帛凍得有點哆嗦,她在殿內瞧了瞧,“表姐,能不能從你這裏找件衣服給我換換?”

青雨朝裏間微微示意,“自己去拿。”

姜帛瞬間有點感動,連忙往裏間跑去。

她還從來沒進到過這麽深,房內的布置非常陌生,她左瞄右看好半天,才終于瞅準一個看起來像是放衣裳的櫃子,她雙手抓在櫃門上,猛地一開——

“啊!!”

青雨在外間不知姜帛叫什麽,走進去一看,只見姜帛正蹲在地上,背對着她。

“你怎麽了?”青雨在她身後問。

姜帛彎着身子不知在做什麽,青雨正要去拍她的肩,忽然姜帛轉過身。

于是一只又白又肥的大兔子被姜帛雙手舉到青雨面前。

青雨往後退了一步。

姜帛臉上笑容燦爛:“表姐,你居然在殿裏偷偷養了這麽大一只兔子!”

“不是我的。”

姜帛:“不是你還能是誰?肯定是你,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

“不是我。”青雨冷淡道。

這時李宴然和荊泉帶人進來,她們被姜帛方才的聲音驚動。

“原來在這裏。”荊泉一看到姜帛手裏的兔子,就過去作勢要從姜帛手裏接過兔子。

姜帛将兔子往自己身側換了個方向,“幹什麽?這是公主的兔子。”

荊泉:“這的确是公主的兔子,不過是明天要做成午膳呈給公主的兔子,是陛下特意讓人從南方運回來的,尚膳監找了一下午都沒找到,原來是跑這兒來了,快給我。”

兔子的兩只短胳膊被姜帛架着,無辜的肥臉被擠出好幾層下巴,它仿佛聽懂了自己的命運。

于是在姜帛手中拼命蹬腳,而姜帛仿佛聽懂了兔子的意思,遂将兔子抱進懷裏,“不給,我要它。”

荊泉想去搶,然而剛伸出手,忽然另一只手從側邊伸過來,将荊泉的手擋了下來。

“公主。”荊泉立刻收手。

青雨看着被姜帛抱成一團白球的大兔子,“我不吃兔子,給她吧。”

荊泉:“可這是陛下特意讓人快馬從南方運來的,說是應當合适您的口味。”

李宴然在荊泉身後扯了扯她的腰帶,示意她不要再說,荊泉無奈,只好看向姜帛道:“那陛下要是問起來——”

“我自己去跟舅舅說。”姜帛道。

“行吧。”荊泉只好不服氣地離開,李宴然在看了青雨一眼之後,也帶着人出去了。

姜帛是最後走的。

殿內重歸安靜。

這時青雨聽到桌子下面傳來細小的嗚嗚聲。

青雨往腳下一看,竟是那只兔子。

姜帛竟沒有将它帶走。

青雨将兔子從腿邊拿開,看見被兔子肥碩的身軀壓在下面的還有一張紙條。

紙條上的字跡是姜帛的。

「我知道你不喜歡它,但我還是要把它留給你。」

紙條在青雨手中化作粉末散去,兔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也被青雨的法力震撼到了。

“離我遠點。”青雨對兔子說。

兔子卻仿佛聽不懂,反而朝青雨的腳下爬去,而後将毛絨絨的腦袋靠在青雨裙邊,輕輕揉蹭着。就像是靠在軟軟的棉花裏,粉粉的嘴巴咧了咧,看上去竟像在笑。

“醜。”青雨說。

青雨設了一道淺淺的結界,将兔子和自己隔開半米的距離。

她自己則将桌上那張畫了藍色樹葉的扇面揉掉,重新拿了幅新的扇面開始勾線。

而兔子就安靜地呆在結界之外,偶爾眼睛眯眯地打盹兒,有時又瞪大了眼珠盯着青雨。

到了半夜,外面的雨已經停了,守衛也換了兩輪,她聽見隔壁外間李宴然睡下的動靜,而新扇面也已畫好。

直到這時,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畫的扇面上竟是一只閉着眼睛睡得正酣的兔子。

青雨嘆了口氣,“罷了。”

她輕輕招手,原本還在地上蜷縮着的兔子便從半空中浮到自己面前,而後穩穩地落在桌子上。

“我可以給你智慧,但從此你不得背叛,”青雨根本不管兔子是否能聽懂她的話,說道,“否則即便你只是只兔子,我追到天涯海角也會殺了你,可明白?”

兔子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但它眨了下眼睛,兩腮的肉有規律地鼓動,像是在說着什麽。

“好的。”青雨手指在兔子頭上點了一點,随後一道青色的光芒鑽了進去,然後就聽見從兔子嘴裏發出聲音,開始只有幾個音節,而後逐漸能拼湊出完整的句子,到最後青雨終于聽清,兔子說的是:“請神靈賜名。”

青雨淡淡的視線注視着兔子那雙圓圓的眼睛,輕輕道:“我過去的名字叫青帛,青是因我出生那日漫天青光,帛則象征祥和,以前的人取名總有寓意,我卻覺得名字不過是一個稱呼,合适即可。”

兔子剛開智,卻隐約感覺到危機,只聽青雨繼續說道:“你生得如此肥碩,不如就叫百斤,可好?”

兔子心說再肥也不可能重達百斤吶。

但它只是只剛會說話的肥兔,還沒有話語權,于是道:“謝青鳥神賜名,百斤将終生侍奉青鳥,矢志不渝。”

青雨輕笑:“你原是個好咬文嚼字的兔子,不知從前生在何處?”

百斤鼓着腮幫子道:“我本是江邊一書院中養的肉兔,後被朝中采辦看中,将我帶入宮裏。”

“所以你并非來自南方。”青雨似乎并不詫異。

“是,我從未到過南方,”百斤道,“他們稱我來自南方,如此官員便可從中牟取運輸、喂養的成本,可見朝中腐敗,待您日後登基,自可整頓一番。”

“你還是只憂國憂民的兔子。”

“我還是只善解人意的兔子,”百斤肥肥的身軀慢悠悠靠近青雨,“我可以看出來,您不喜歡那個叫姜帛的人,但有時候您又會覺得她有趣。”

青雨淡淡笑了一下,“我開始後悔讓你擁有智慧了。”

百斤咧開嘴笑,露出兩顆大板牙,“您不會後悔的,從此往後,這世上除了那個女孩,還有我也會懂得您的寂寞。”

“我寂寞嗎?”

百斤嘴邊的觸須微微晃動,讓青雨的視線總情不自禁集中在上面。

“當然,神通常都是寂寞的。”

“那麽你是怎麽感到我寂寞呢?”

“我沒有感受到,”百斤說,“是那個女孩提醒了我,她從殿中離開時,曾在我耳邊悄悄說——”

“公主方才看到你的時候,嘴角輕輕笑了,她喜歡你的出現,可是她的笑容好寂寞啊。

她不喜歡我在她身邊,我将你留下來,你陪着她,千萬不要咬她,否則明天我拿你炖湯喝。”

從青雨臉上看不出什麽特別的表情。

但她卻輕輕将姜帛的那句話重複了一遍:“可是她的笑容好寂寞啊……”

這晚姜帛躺在床上怎麽都睡不着,身邊的荊泉呼吸平穩,睡得極為安詳,姜帛想找人說話都找不到。

她有點擔心青雨。

她不知道将兔子留在梧桐殿到底是對還是不對,要是兔子不懂事咬了公主怎麽辦?

要是公主嫌兔子吵将兔子宰了怎麽辦?

就這樣睜着眼睛到了快天亮的時候,姜帛才終于感覺到困意。

然而她剛眯上眼睛沒多久,突然耳邊傳來什麽東西陡然破裂的聲音——

“怎麽了?!”

“怎麽的??”

荊泉和姜帛兩人同時從床上坐起來,這些年來為成為帝衛訓練出來的神經格外敏感。

荊泉下床去拉簾子,昨晚下過雨,天陰得很,照進來的光也不算亮,但姜帛還是看見了——

她新換的花盆裏居然長出了近一人高的樹苗,方才的聲音正是樹根擠破花盆時崩裂的聲音。

昨晚還只有巴掌大,姜帛見它長得快,于是換了個盆,沒想到……

荊泉難以置信地回身看向坐在床上同樣一臉無措的姜帛。

姜帛咽了咽口水,半天才擠出一句:“現在信了吧?”

清晨,姜帛飛快洗漱完後,立刻找了新的花盆将樹栽上。

荊泉身型高大,抱着花盆綽綽有餘,姜帛在前面朝梧桐殿跑去,她便在後面抱着花盆追。

“跑那麽快做什麽?!”荊泉邊跑邊問。

姜帛幾乎是連飛帶跑:“你快點,我要讓公主親眼瞧瞧,這梧桐樹馬上就能長大。馬上就能結出新的種子,馬上我就有新的種子送給她啦!”

姜帛沖進梧桐宮時,李宴然剛換好銀铠走出來,還沒來得及攔住姜帛,就見姜帛如一陣風從面前消失了。

姜帛在殿前停住了腳,用最後的禮節敲門道:“公主,快起床,我給你看一個奇跡!”

裏面沒有人回答。

姜帛又連敲了幾下。

還是沒有人回答。

姜帛心裏有不好的預感,這時李宴然和荊泉都已來到她身邊,三人站在門口。

砰砰砰——

姜帛這回敲得更用力,倘若青雨再不開門,她或許就要破門而入了。

砰砰——

“公主不會還沒起來吧?”荊泉将眼睛貼到門上去。

李宴然:“不會,公主一向起得很早。”

其實李宴然懷疑青雨夜裏就沒睡過覺。

盡管她也說不清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懷疑。

“怎麽回事?”姜帛已經不是第一次破門而入,只見她向後退了幾步,做出破門的動作。

正在這時,門後傳來嘎吱的聲音。

梧桐殿的大門緩緩打開——

然而門後卻沒有人。

三位帝衛愣在門口,剎那間竟不知發生了何事。

這時,姜帛不知什麽原因低下了頭。

然後她們就看見還沒有梧桐殿門檻高的大兔子的兩只小短手裏捧着一張小紙片,三人同時彎下腰去,只見紙片上面寫着:

「去給它弄點蘿蔔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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