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時過境遷
我們是看着你長大的。.
姜帛将隔間的簾全部放下來, 自己坐在臨街的位置,而讓青雨坐在裏面。
青雨将帷帽取下來放在一旁。
“人真多吶。”姜帛往外探出身去。
“還有小半個時辰游行隊伍才會經過這裏。”姜璟替每個人倒了杯茶。
姜帛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抽出功夫喝水,立刻就像水牛一般灌了一杯, 又将杯子推到姜璟面前:“還要。”
姜璟笑着搖了搖頭, 給她倒了第二杯。
茶倒滿後, 姜帛端起茶杯,做出品茶的範兒,放在鼻尖嗅了嗅,大尾巴狼似的, “好茶。”
“哪裏好?”青雨問。
姜帛:“……”
姜璟笑出聲, 被姜帛瞪了一眼,才抿住嘴忍笑。
“公主你真是沒意思。”姜帛将茶杯放在自己面前,“所謂好茶,不在乎茶的品質,而是看喝茶人的心情,我的心情好,茶便是好茶, 若我心情不好, 再好的茶也只是白水。”
青雨:“既如此, 何必喝茶,不如直接喝白水, 反正茶好不好你也品不出。”
姜帛聽青雨這麽損自己, 不僅不惱, 反而看起來還很開心, 誰也不知她究竟在開心什麽。
“兄長你都安排好了吧?”姜帛問。
“放心, 這周圍布置了侯府的府兵, 茶樓上下都有我們的人, 定能護公主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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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璟用筷子夾了塊糕點放在白瓷盤裏推到青雨面前,“公主嘗嘗,味道很不錯。”
青雨還沒說什麽,就見姜帛将盤子拉開,“兄長你不要随便給公主吃東西,她不喜歡。”
姜璟心道人家還沒說不喜歡呢,你在這裏起個什麽勁兒。
“多謝,”青雨說,“我不喜歡。”
姜璟只好收回筷子,将滿桌的糕點往姜帛面前推過去,“都給你,撐死你。”
姜帛塞了滿嘴,呵呵笑看向青雨,“我哥哥很頑皮吧?”
姜璟在姜帛頭上敲了一下,“吃你的,總說我做什麽?”
姜帛咽下嘴裏的食物,喝了口水,對青雨說:“公主你看我兄長一把年紀還沒成親肯定是有原因的,別看他人模人樣,其實心智還像個嫩果子一樣不成熟,你可千萬不要看上他啊。”
姜璟:“……”
青雨看了眼姜璟,又看着姜帛:“要選驸馬的人是我,關你什麽事?”
姜帛當時就愣住了,“啊,公主你知道陛下要給你選驸馬啊?”
姜璟還不知道,“什麽意思?”
姜帛:“陛下本來今日要在祭祀典禮上宣布的。但出了那檔子事才沒來得及說,我聽宴然講,陛下已經在侯爵世家裏定了幾位公子,打算在年底大婚。”
“我也在候選裏?”姜璟問道。
姜帛:“是啊,兄長你都被選上了,就知道侯爵世家真的挑不出什麽人了。”
姜璟:“信不信我把你從樓上丢下去?”
姜帛做了個向青雨身後閃躲的動作,“今日街上這麽多人,你就算把我丢下去,我也摔不死。”
青雨将姜帛拎開,“離我遠點。”
姜帛坐正,姜璟問道:“公主喜歡什麽樣的人呢?”
空氣忽然就安靜下來,姜帛提住一口氣,兩只眼睛認真地注視青雨,只見青雨也正看着她,溫然道:“讀書人。”
姜帛心裏頓時洩了口氣。
又是讀書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氣惱什麽。
大概是在恨自己以前沒用功讀書吧。
可又不是她去選驸馬,她懊惱什麽?
“讀書人有什麽好的?”姜璟先問道,“手無縛雞之力,上了沙場就是送死的份兒。”
青雨盯着姜璟:“為何世上要有沙場?”
姜璟神情微微異樣,他大概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至于姜帛她始終沒有做聲,她知道兄長本是無心說那句話,此刻青雨這般反問,姜帛不禁思考,世上為何要有沙場?
侯府乃武侯世家,祖祖輩輩都是開疆拓土的功臣。從姜帛有記憶開始,無論是兄長還是父親都是将以身報國作為畢生志向。
但姜帛不同,姜帛習武只是為了入宮成為帝衛,她沒有那麽宏大的志向,她要保護的只有一個人。
姜帛突然發現,之所以她對沙場并不向往,似乎是因為祖父的态度。
祖父雖是被奉上皂山閣的開國功臣,但祖父生平對殺戮嗤之以鼻,從小教導姜帛化戾氣為祥和,她一直有種感覺。
倘若她不是從出生就被選中入宮當帝衛,祖父應該不會讓她學習武功。
小時候祖父常把她帶在身邊,對她的功課監督得非常緊。因此姜帛盡管文不成武不就,但其讀書識文也已超過尋常人家的孩子。
若她寒窗幾年,再得個機遇,說不定也能考取個功名。
“你回答得出麽?”青雨對姜璟道。
姜璟:“……”
“你回答不出來,”青雨道,“你們從來沒見過真正的沙場,你們的血沒有流在沙場上,根本不知道沙場上是怎樣的風塵。”
“呵。”從隔間外傳來一聲輕蔑的笑聲。
姜帛一聽就認出那是荊大将軍的聲音,她往後将簾一拉。
果然就看見身着常服的荊大将軍坐在檀木桌後,寬大的手掌托着一盞茶,淩厲的視線越過姜帛看着青雨。
“荊伯伯!”姜帛驚喜,“您換防回城啦!”
荊大将軍将茶杯按在桌上,眉峰鋒利,殺伐之氣很重,“想必這位便是新近回宮的安平公主了。”
姜帛察覺氣氛僵硬,還想從中調和,她剛回頭,就看見青雨本來還有點笑意的臉上此時全無表情,這模樣她熟悉,這正是公主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的樣子,好像要吃人一樣。
“公主,”荊大将軍此人開口猶如軍中訓話,也不動聽,“場面話誰都會說,您沒上過戰場,怎知那些真正的戰士是如何想的?像您這樣的人,若敵軍真的來襲,總是最先躲起來的。”
姜帛一向知道荊将軍說話直中帶刺。但姜帛從來不反感荊将軍,因為她知道荊将軍平日雖不忿各種事,但若家國危殆,他必然将以死報國,奮戰直至倒下。
可現在荊将軍這麽說青雨,姜帛卻覺得不舒服。
“荊伯伯,您不可以這麽說公主。”
“你看,”荊将軍瞧着姜帛,“侯府從小花了多少心血培養出一個姜帛,如今也只能替公主鞍前馬後。你們這些高位之人,從來只會讓別人的孩子去死。”
姜璟默默喝茶不做聲。
矜國若不是邊界不安定,武将稀缺,像荊将軍說這種話,若被陛下聽了去,早該被砍八百回頭了。
“荊伯伯,您是不是最近有什麽不順心吶?”姜帛試圖化解尴尬。
“沒什麽。”荊将軍喝了口茶,“只是近來邊界諸國蠢蠢欲動,老夫多次上奏增加軍費,陛下卻都置之不理,朝中貪污成風,那李丞相也不知幹什麽吃的,這點小事都管不住。”
姜帛真不知該如何接話,每一句話都足以送她去見青鳥。
而荊将軍仍目不轉睛盯着青雨,“公主,您今日還能得閑出宮玩耍,但您可能不知道是誰在替您守住邊防。所以不要再質疑世上該不該有沙場,沒有沙場,我等如何抵禦外敵?”
青雨從陰影裏擡起眼眸,目光裏閃着幽深的光,“當年,我抵抗的是你們。”
說罷,青雨站起身。
“公主你去哪?”姜帛下意識拽住青雨。
“松手。”青雨将姜帛甩開。
青雨下了茶座,姜帛反身欲爬起蒲團,忽然一陣疾風吹進來,将姜帛打回原位。
“不要跟着我。”青雨冷冷道,“我本就不該與你們這些人為伍。”
“公主——”
姜帛眼睜睜看着青雨下了樓去,過往茶客竟似沒一個人察覺到她的存在,就這樣放她離去。
荊将軍繼續喝他的茶,“哼,不過如此。”
“荊伯伯,你過分了!”姜帛爬起來來到荊将軍面前,姜璟已經從她身側追了出去。
荊将軍:“李丞相寫信給我我還不信,原來你真的如此袒護這位公主,你真的了解她麽?她方才說的那句‘我當年抵抗的是你們’,你真的明白是什麽意思麽?”
“我不管她是什麽意思,我只知道我是她的帝衛,我等了十七年就是為了成為她的帝衛,你們為何每個人都要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
姜帛要追出去,荊将軍的劍鞘橫在姜帛身前。
“姜帛,我們是看着你長大的,不會害你。”
“她難道就會害我嗎?”姜帛怒道,“你們為何總要管我的閑事,我喜歡跟着誰是我自己的事,有什麽後果我自己可以承擔,就算她現在要我的命又怎樣呢?!我難道會眨一下眼皮麽?!”
荊将軍喝口茶,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既如此,還不趕快追出去,外面想要她命的人可不少吶。”
姜帛愣了剎那,拔腿就往外跑。
茶樓裏姜璟布置的人早已跟着姜璟追了出去,姜帛只來得及看到輪椅還放在茶樓角落,便從二樓扶欄飛身跳了出去,越過人頭攢動的一樓,直接出了茶樓。
此時溪寧坊人山人海,姜帛上了房頂,地面上的人肩擠着肩,姜帛既沒有看到青雨的身影,也沒有找到姜璟,連侯府任何一張熟悉的臉都沒看到。
公主沒有輪椅,以她的腿力走不了太遠。
難道兄長已追上公主,将公主帶回侯府去了?
不對,若如此,兄長該派人來知會她一聲才對。
這時街上青鳥游行隊伍的奏樂聲越來越近,還能聽到人群争搶青羽的嬉鬧,小孩子在大人身邊來回穿梭,所有街巷被堵得水洩不通,高高低低攢動的人頭,姜帛從來沒有哪一刻會像現在這樣嫌棄世上人太多了。
突然姜帛在人群裏看到一個飛速移動的身影,是兄長!
“哥哥!”姜帛輕點瓦片,在房頂疾奔,追着姜璟的方向。
姜璟見是姜帛,“城裏眼線傳信說公主在傾頹巷!”
姜帛甚至來不及思考青雨如何能在短短時間內出現在傾頹巷,身形似閃電般移動,“這邊近!”
姜帛往旁邊岔了個路口,本以為這裏近,沒想到這個路口出去竟恰好撞上了青鳥神游行隊伍。
八人擡的高轎上帷幕輕垂,一位青鳥神打扮的美人坐在帷幕中,她腿上放着竹籃,不斷從竹籃中取出青色的羽毛向道路兩旁擠滿的人群撒去。
姜帛橫空而出,落在轎臺上,見是青鳥神,她停了一瞬。
公主今日裝束與這位‘青鳥神’一模一樣。
去年也是這位青鳥神參與游行,當時姜帛以為青鳥神就該美成這個樣子。
但此刻,她卻覺得,與青雨相比,這位‘青鳥神’只能算是模樣還不錯的扮演者而已。
“對不住,驚擾了你。”姜帛從她籃子裏抓出一把青羽,“請保佑我找到她。”
‘青鳥神’神色微驚,但也只能目送姜帛消失在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