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晚來風急

乖,再忍忍就好。.

“我從未想過傷害任何人, 為何你們就是不肯放過我?!”

青雨自半空踏風落下,秋風狂卷落葉,這才下午, 天色卻驟然昏暗下來, 她的長發在風中淩亂翻動, 時而刮過她的面龐,她卻仿若一無所知,只有那雙可怖的瞳孔盯着四周包圍而來的殺手。

殺手們事先得到的消息是公主腿腳有傷,不通武功, 但現在似乎與他們預想有些不同。

他們的刀劍不見血不回鞘, 沉沉天色映射在他們眼底,漫天疾風透着殺氣,驟然一道刀光閃過,有人刀已斬下,立即所有殺手同時出動,直逼青雨而來。

“行去!”青雨怒道。

與此同時,她通身爆發青色的光芒, 每一道光都仿佛帶着芒刺。

殺手一靠近她, 頓時被光柱釘在原地。

青光打穿他們的身體, 從背後射出無數道光束,在暗沉天光下顯露出可怕的骨骼。

每一寸肌膚如刀割般痛入骨髓。

十幾個殺手滾在地上掙紮痛呼。

他們有人曾下過獄受過刑, 但沒有哪道刑罰比得上此刻的折磨。

“天怎麽暗了?”到離傾頹巷不遠的時候, 姜帛才發覺周遭越來越不容易看清, 後知後覺意識到是天暗了下來。

“公主不會出事了吧?!”姜帛預知不妙。

姜璟飛快追在姜帛身後, “天色暗與公主出事有什麽關系?”

姜帛也說不出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 明明天氣與公主是毫不相幹的兩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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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姜璟突然耳朵豎起來, “好像有人的聲音。”

“好像有人在哭。”姜帛皺眉。

難道是公主?!

姜帛拼盡力氣朝聲音來處跑去, 越靠近她聽見聲音越嘈雜。

仿佛有什麽東西從遠處朝這裏不斷崩裂。

終于她沖過一道巷口,就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

她還沒來得及出聲,頭皮都炸了,她從未見過如此恐怖的場面——

幽深的傾頹巷兩邊民房紛紛坍塌,煙塵四起,将地上痛苦掙紮的人卷沒其中,咆哮聲、求救聲如洪水般向姜帛撲來,而青雨站在巷子入口,仿佛一座沒有感情的石像。

眼看坍塌就要殃及這裏,姜帛當時什麽都沒想,奮不顧身便朝青雨撲了過去。

青雨感覺到什麽,可她此刻什麽都不想理,她沒有回頭。

那一撲幾乎耗盡姜帛最後的力氣。

但當她手掌碰到青雨的那瞬間,她突然什麽都沒摸到。

仿佛那裏從來沒站過一個人。

手與心同時失落。

煙塵頓時蓋過姜帛頭頂,将姜帛吞噬了進去。

“姜帛!!”姜璟趕來時看見這一幕。

“青鳥,你真的不肯再多留一刻麽?”天道化作風綴在青雨身後,溫聲問道,“今天是人間慶祝你誕生的日子,你卻不肯再顧他們一眼麽?”

青雨眼底薄紅還未消散,她走在風中,強忍着腳上的痛。

“青鳥,那個孩子為了救你連命都不要,你真的不去救她麽?”

青雨繼續向前行走。

“她的祖先有負于你,可她沒有,不是麽?”

“倘若今日她為救你而死,待你往後憶及此事,你會後悔的,我們不希望你後悔,青鳥。”

青雨步履不停,将一切聲音置之身後。

“青鳥!”

狂風乍起,原本還溫和的天道忽然化作滾滾黑雲,将青雨困在其中:“青鳥,連天道的話你也不聽了嗎?!”

青雨:“若天當真有其道,當年便不會眼睜睜見我國破家亡,世人皆負我,無一例外!”

幾度青雨也曾想過再回到這人間,她幾乎就要落腳了。然而今日荊師忝一番話讓她意識到,國仇家恨是橫在她與這個時代之間過不去的梁,沒有人能原諒踐踏自己國家土地的人,哪怕是後人。

“青鳥——”

“不要叫我青鳥!”青雨怒然而道,“江邊碧血吹青雨,化作春芳悲漢土,故國不複,故人長絕,我叫青雨!”

天道不知該拿青雨怎麽辦,逐漸青雨周身烏雲褪為明亮的白色,天道的聲音像在安慰一個離開家的孩子:

“故國雖不複,故土仍在,「青雨」,亦可作「青山一道同雲雨」,孩子,此處仍是你的故鄉。”

姜帛再度陷入那個夢境之中,她獨自一人迷失在玉山,夜深漆黑,天上沒有一顆星星。

她怎麽也找不到路,荊棘追着她,密密麻麻的,擠得她喘不過氣。

她跑得筋疲力盡,下一秒可能就要摔倒,忽然她再次墜下萬丈懸崖。

這個夢姜帛先前做過一個一模一樣的,只是在這個夢裏,她恍然以為那是她過去的記憶。

在記憶裏,青鳥曾出現救了她。

腦海裏重新浮現那個想法——

“青鳥,我供奉了你一生,可是到死我都不曾見過你一面。”

她感受風托着自己的墜落感,将手伸向自己掉下來的方向,這種飛快下落的感覺就好像人忽然踩空但不知自己将摔在何處,暗無天光,什麽都看不見。仿佛整個世界都被壓縮在自己身側。

忽然一只手輕輕将姜帛的手握住了。

“青鳥!”姜帛意識裏這麽想道。

那雙手很溫柔,卻生了許多繭,有些粗糙,姜帛逐漸開始清醒,那手的觸感越來越明顯,終于當她睜開眼時,看見姜璟正托着一個破碗往她嘴裏喂水,而她的手正被姜璟握在手裏。

“哥哥,”姜帛虛弱地叫道,“公主呢?”

姜璟往旁邊動了下視線,“在那呢。你醒了就好了,我得趕緊去給公主找禦醫。”

姜帛頭還有點痛,聞言腦子裏弦崩了一下,“公主怎麽了?”

此時姜帛才注意到,他們是在一個破敗的民房裏,床是土堆砌的,鋪着些幹枯的稻草,門被風吹得吱呀作響,窗外下着雨,屋頂漏着雨,泥土地上放着幾只破桶接雨水,而公主躺在唯一沒漏水的床上,雙眼緊緊合着,似乎睡得極不舒服,嘴裏還在呓着什麽。

姜帛立刻從姜璟懷裏爬起來,趴到床邊去,這才發現青雨通身發紅,伸手一碰,登時便覺燙手,竟是在發燒。

“你怎麽讓公主淋雨呢?!”姜帛扭頭責備姜璟。

姜璟頓了一秒,“我何時讓公主淋雨了?”

“沒淋雨為何會發燒?”

“我找來之時還沒下雨,找到之後才下起的雨,根本沒淋到公主好嗎?”

姜帛猛然捕捉到什麽,“你找來之後?什麽意思?你是說我本來就在這裏?”

“對啊。”姜璟說道,“傾頹巷倒塌之後,我在其中挖了半天,只找到十幾具男人的屍體,沒有你。我想着你興許自己跑掉了,遂打算叫些人過來處理,經過這間破屋時,我遇見了公主。”

“我當時在哪裏?”

“就在你剛才醒過來的位置。”

“所以是公主救了我?”姜帛問。

“所以你不是自己跑出來的?”同時姜璟也問。

頓時空氣安靜下來,兄妹二人兩相對視,半晌後兩人同時說道:“這不可能。”

但姜帛現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關注。就算這件事不可能,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

只見姜帛越過青雨爬到床裏面去,将青雨額頭上姜璟敷上的布巾取下來,用自己的額頭去貼青雨的額頭,姜璟沒什麽驚訝。從小在侯府發燒的時候,母親都是這麽做的。

“好燙。”姜帛将已經被燙熱的布交給姜璟,讓他去接點雨水濕一濕。

姜璟自小幫着侯府救治戰場上退下來的傷兵,自然知道該怎麽做,很快就包好新的布遞給姜帛。

“這附近有醫館嗎?”姜帛對這邊不熟。

“三裏開外有一個,來去不到半個時辰。”

“你不早去?”姜帛橫了他一眼。

“你沒醒,公主又發燒,傾頹巷那十幾具屍體都不知是怎麽回事,我能丢下你們走麽?”

“我現在醒了,你可以去了。”

“我是要去,不過下這麽大雨,我不肯定人家大夫肯不肯來。若我沒記錯,那家醫館的大夫年紀很大了,可能我還需要再弄輛馬車過來,你能照顧得了公主麽?”

“放心吧,”姜帛揮手讓姜璟趕緊走,“你要是誤了公主的病就完啦!”

姜璟不知道将她們兩個單獨留在這裏對不對。

但此時也沒有別的辦法,他只好冒雨沖了出去。

屋子裏有姜璟不知從哪裏撿的柴生的一堆火,姜帛将角落裏的稻草集中到一起,讓火燒得再旺些。

青雨狀況看起來很不好,體溫始終高得吓人,姜帛只能解開自己的衣帶,拿去接屋頂的漏水,弄濕了再給青雨擦一擦手臂。

隔一會兒姜帛就會用自己的額頭貼青雨的額頭。

還是這麽燙。

姜帛盯着青雨緊皺的眉峰,忽然覺得她這個樣子看起來很可憐,不知道公主以前在南方行宮是怎麽過的,不知公主腿受傷的時候是怎麽熬過來的。

“父……”

“什麽?”姜帛聽到從青雨嘴裏冒出來含糊的字眼。

青雨似乎忍耐着極大的痛苦,連睫毛都在不住顫抖,姜帛有些于心不忍。

于是将手按在青雨太陽穴上輕輕打着旋,“馬上我們就能找到大夫了,公主你乖,再忍忍就好。”

“母上……”

姜帛的手微微一滞,“什麽?”

青雨還在夢呓,姜帛将頭靠近,耳朵幾乎貼在青雨唇邊,終于肯定青雨說的是‘母上’二字,同時她還聽清青雨後面重複的另一個稱呼——

“父帝。”

姜帛從來沒聽過青雨稱呼矜帝哪怕是一聲父皇,加上青雨從來對任何事情都表現得漠不關心,以至于姜帛一直覺得青雨這些年在南方一定受了不少苦,才會成了今日這‘生人勿近’的性子。

但青雨此時夢中喚出這兩個稱謂時,在姜帛聽來卻明顯是包含感情的。

就像一個孩子在病中喚着父母親。

這本該是很溫情的時候,但姜帛心中卻升起奇怪的念頭——

「父帝」和「母上」根本不是今朝的稱謂,今朝的公主皇子喚陛下和皇後為「父皇」、「母後」,據史書記載,只有前朝青魚國的皇室才會使用「父帝」和「母上」這兩個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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