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星河燦爛
克制自己奇怪的想法。．
此時梧桐殿外, 宮人将各地進貢來的盆栽從院裏移到檐下，以免被雨淋壞。
“看那只兔子在檐下呆了一下午，動也不動。”有宮人議論道。
“它好像在看那株梧桐樹。”
“小縣主回來若是知道梧桐樹被風刮斷了幾根枝, 又被雨這般淋, 肯定要心疼的。”
宮人們在百斤身後來來走走, 而百斤只是目不轉睛盯着雨中梧桐，似乎在思索什麽。
終于雨逐漸變小，青雨于夢魇中漸漸醒轉，她覺得頭很重, 想要擡起來, 卻又被什麽給壓着。
鳳眸微動，青雨費力睜開眼皮一角，就看見離自己咫尺還有一張臉。
仿佛夢還未醒似的，青雨渾渾噩噩地再次閉上眼睛，聲音中透出幾許無奈：“怎麽夢裏也甩不掉她啊……”
姜帛：“……”
青雨輕輕呼吸出一口氣，這讓正将額頭貼在青雨額頭上的姜帛渾身都麻了一瞬，她沒想到公主會在這時候醒過來, 她不是故意要占公主便宜, 她只是在試公主的體溫。
姜帛像觸電般直起身子。
青雨頓時感覺額頭輕松, 她緩緩打開雙眸，只見姜帛背對着她坐在床沿上。
青雨沒有起身, 依舊躺着看向姜帛：“趁人之危, 爾非君子。”
姜帛背上一僵, “不是, 我不是, 我只是——”
“什麽時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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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那個, ”姜帛還有點局促，“酉時。”
“還不算晚。”
“什麽？”姜帛沒理解青雨這句話的意思。
青雨将手枕在腦後，透過破開的瓦洞看向外面雨後天晴的黃昏，“還趕得及青鳥誕的煙火。”
都燒成這個樣子，公主居然還想去看青鳥誕的煙火。
姜帛剛想開口阻止，又聽見床上青雨溫然的聲音：“對了，我從來沒告訴過你我的名字，我叫青雨，青色的青，風雨的雨。”
“啊？”姜帛那一刻是有些愣住的。
公主號「安平」天下人皆知，但從未有人提起過公主的閨名，很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公主剛出生便被送去南方，父母不在身邊，沒人敢随便給公主取閨名，就算公主真有閨名，也只有南方行宮伺候的人才知道。但如今那些人都死在玉山，公主自己不提，又有誰敢問。
但姜帛當時最古怪的感受是：她的名字裏為何會帶一個青字？
或許因今日是青鳥誕吧，整個都城都彌漫着青鳥神的氣息，青鳥，青帛，還有青雨，模樣生得相同，名字又都帶着一個「青」字，姜帛總覺得這其中有着她所不知道的關聯。
“我叫青雨，記住了麽？”青雨枕着自己的手，頭朝姜帛輕扭半分，看着她。
姜帛半轉回身子，仔細凝視青雨，半晌才試探問道：“公主，你還記得我嗎？”
“姜帛。”
沒錯，腦子沒燒壞，姜帛放下心，才道：“公主，你吓死我了，方才我還以為你要燒死了。”
“而你在擔心之餘還能再占我幾分便宜。”
青雨漫不經心地說。
姜帛：“我那是——”
“試體溫。”青雨接過她的話音，“我知道。”
“你知道？”
“當年老師教給我這個法子……”
而我又将這個法子教給你的祖父。
只不過後半句青雨終究沒有說出來。
屋外天已晴朗，只是黃昏時分，屋內視線不甚明晰，兩人一時都沒說話，水珠沿着屋檐落入小水坑，許久叮咚出一滴水聲，此刻任何動靜在姜帛聽來都十分清晰，她坐在床邊，心裏總覺得有什麽事情。
“你聽到了，是吧？”青雨仿佛看透姜帛的心思。
“什……什麽？”姜帛視線逃避。
青雨只是淡淡望着姜帛：“傾頹巷。”
當時姜帛趕到時，傾頹巷煙塵四起，十餘個刺客滾在地上掙紮不已，兩側坍塌的廢墟如山崩般砸在他們身上，姜帛親眼目睹他們被廢墟吞噬。
但遠不止此，當時她就站在青雨身後，她看到那些人在臨死前對着青雨喊道：“妖怪。”
這場面姜帛其實是熟悉的，上次花易貴妃派來刺殺公主的刺客被制服後嘴裏念叨的也是這兩個字。
只不過當時姜帛并不在意，但倘若一句話重複在你耳朵裏出現，就算不會立刻相信，也必定會有所懷疑。
姜帛盯着躺在床上的青雨，兩人視線隔着落進屋內的餘晖，青雨半邊臉隐沒在陰影裏，清冷與暖意在她臉上交融，就如她這個人，時而仿佛要落到人間，下一秒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姜帛很少能這麽認真，她注視着青雨，與此同時，青雨也在注視她。
良久，只聽姜帛‘嗐’了聲：“子不語怪力亂神，就算真的有，等我回去找幾位青鳥侍者來布個陣做個法，有妖怪也給趕走了。”
“若我就是妖怪呢？”青雨問。
“那你是嗎？”姜帛反問。
青雨閉上眼睛，感受餘晖落在臉上的溫度，她少有這般安詳的時刻，片刻後才見她緩緩睜開眼，凝望姜帛問道：“倘若有一天青鳥要收你為侍者，你可願意？”
姜帛神情像是呆滞了幾秒，停頓幾許，露出略顯緊張的神情：“公主，你是不想要我了嗎？”
青雨安靜地看着姜帛。
每個人一生中總有些時候是最天真無邪的。
但歲月就像一鍋湯，越熬越濃稠，越熬顏色越深。就算用最好的宣紙去過濾，湯也早不複當年清澈了。
“罷了。”青雨說。
姜帛不明白她這句‘罷了’是何含義，只露出些許疑惑的神情。
“沒什麽。”青雨說，“離青鳥誕煙火還有多久？”
姜帛剛想回答，只聽得砰一聲——
猶如炸響春天的第一聲驚雷，暮色驟然亮成白晝，透過破漏的房頂，只見星火點點拖着長長的煙尾從天際飛來，在深藍的天穹中閃閃爍爍，遠處緊接着響起此起彼伏的鞭炮聲。
火樹銀花，仿若星河燦爛，煙霧交叉穿錯，在天幕中織出一張張網。
想必青鳥城此刻繁華至極，又有誰會知道此時在這陋屋之中還有兩個人呢？
姜帛回眸見青雨眼底有火光跳躍，本來還覺得今年青鳥誕有些可惜，突然之間，她覺得這樣也挺好。
她躺到青雨身邊去，青雨只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
于是姜帛又像青雨一樣将手墊在自己腦後，先是偏頭看了眼青雨，只窺得青雨的側顏，見青雨沒瞧自己，姜帛遂轉回頭，透過房頂那方破開的洞，天空前一秒還是灰霧蒙蒙，下一秒漫天的絢爛。
姜帛閉眼，手安放在胸前，“青鳥神啊，我希望時間永遠停在這一刻就好了。”
“公主，”姜帛扭頭看着躺在自己身邊的青雨，“你有什麽願望要告訴青鳥嗎？”
“沒有。”
“那我幫你想一個。”
“不用。”
“一年就一次，不想就浪費了，我幫你想，要不——”
“我想到了。”青雨止住她。
“可以想三個哦。”姜帛道。
“第一個——”
“嗯。”姜帛認真地期待。
“希望姜帛快樂。”
“嗯？”
“第二個——”
姜帛又期待又好奇：“是什麽？”
“希望姜帛健康。”
姜帛有種自己是不是在做夢的錯覺，前兩個願望居然都是關于她，姜帛何時受過這樣的待遇。
即便是宴然從小和她一起長大，許願時也只是順帶捎上她，姜帛聽見自己的呼吸開始亂了，盛大的煙火在她眼裏只剩下光芒明暗，她什麽聲音都聽不見，手緊緊攥着自己的衣襟。
“第三個呢？”姜帛問得很小心，好像生怕青雨會收回前兩個願望似的。
“希望姜帛永遠青春。”
不等姜帛回味這個願望裏的深意，只聽得——
轟隆——
巨大的煙花在天際綻開，姜帛看見青雨臉上被火光映出絢爛的顏色，鴉羽般的眼睫濃黑又長，淬着星星的光，只是那光究竟是人間煙火還是天上繁星，姜帛分不清。
她喉嚨忽然就有點幹，心髒也完全淩亂起來，她這一生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想要去做一件事。
而她這輩子從來學不會克制自己的欲.望。
她往前送了下身子，在滿天煙火齊齊綻放之際，飛快在青雨側臉上吻了一下。
只是她真的分不清，那些落在她眼底的，到底是人間煙火，還是天上繁星。
【作話】
周末愉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