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莫負佳人

原來是餘情未了啊。.

回到宮城門時, 城樓上青鳥誕的花燈仍高高懸着,仿若繁星,公主的馬車無人敢攔, 城門早早開着, 車夫揚鞭, 馬兒昂揚一聲,無阻直入得宮城去。

車還沒停穩,姜帛就跳了下來,正要大步朝太極殿邁去時, 荊泉不知從哪裏冒出來, 提溜着姜帛的後領将她拎了回來。

“欸,你幹什麽?”姜帛擡頭就看見荊泉比自己高出快一個頭的臉。

李宴然從馬上翻身下來,“你跟荊泉回詠塵殿去,公主由我負責守衛。”

姜帛不假思索:“為何不讓我去?”

“驸馬風塵仆仆入宮,等了公主一日,你霸占了公主一日,你還想做什麽?”李宴然反問。

姜帛:“……”

“這裏沒你的事。”只見青雨緩緩從馬車上走下來。

姜帛用嘴型對李宴然道:“聽——見——沒有, 說沒你的事。”

李宴然也用嘴型還回去:“不, 說的是你。”

青雨慢慢走到姜帛面前, 姜帛以為她會對自己說什麽,或者讓自己去梧桐殿守衛, 然而她如此直愣愣盯着青雨走向自己, 卻只是聽到青雨說:“替我照看好那株梧桐樹, 帷帽還給你。”

姜帛感到手上被人塞過來什麽東西, 是她在集市上給公主買的帷帽。

青雨:“多謝。”

接過帷帽時, 姜帛尚有些遲疑, 有些話不吐不快:“公主, 你現在還有心情見驸馬嗎?”

其實或許姜帛真正想問的是,你真的想見驸馬嗎?你平時看起來對什麽都不存期望,竟然會在此夜半時分去見一個素未謀面的男子嗎?你真的想要驸馬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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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夾雜着木匠鋪那件事之後的複雜情緒,姜帛無法心平氣和地說明自己真實想法。

她共情那位亡國公主,心裏有些埋怨自己這位表姐的無動于衷,不忿青雨的坐享其成。

青雨淡淡看了姜帛一眼,“這不關你的事。”

“……”這一刻,姜帛心裏忽然感覺空落落的。

仿佛今天與公主相處下來的快樂随着煙花一起被放上天,可是放上天就沒有了,姜帛還想說什麽。然而青雨似乎下定了決心不聽她說,就好像煙花從來沒有出現過。

“好吧。”姜帛語氣裏聽得出不高興了,“那我祝公主和驸馬天長地久!”

姜帛把帷帽啪一下塞進看熱鬧的荊泉懷裏,氣呼呼地離開了。

荊泉莫名其妙,忙追上去:“姜帛你有病啊,煙花沖你肚子裏啦,火氣這麽大!”

“走吧。”青雨對李宴然道。

看着姜帛遠去的方向,李宴然也是有些猶豫的,“公主,姜帛近來是不是太放肆了?”

“你想怎麽樣呢?”青雨在李宴然的攙扶下慢慢朝太極殿走上去。

李宴然:“姜帛桀骜,生性自由,這深宮禁衛,要不放她出宮去吧?”

“好啊。”青雨沒什麽起伏地說。

李宴然愣了下:“真的?”

青雨:“你不是怕她死在我手裏麽?”

李宴然:“屬下不敢。”

“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青雨一步一步走在太極殿前長長的階梯上,輕聲慢語對李宴然道,“若你不想讓你的家族毀在你這一代,就讓你父親約束着你那位公主堂妹,我知道是她。”

“什麽?”李宴然這回的确沒聽懂。

“她不忿我在祭祀禮上救下姜帛,故此于宮外對我出手,傾頹巷,那些都是她的人。”

“她怎麽又敢?”李宴然略有些恨恨,“可公主您是怎麽知道那些人是她派去?”

“我聽到的。”

“嗯?”

“她向青鳥許願時,我聽到了。”

“啊?”

“所以沒事不要對青鳥許願,她不僅不會保佑你,還會看穿你的秘密。”

姜帛回到梧桐殿時,宮人懷裏正抱着那只白兔子從梧桐樹下走過來,邊摸着它的毛邊說:

“這兔子怎的好像有靈性似的,盯着那株梧桐樹看了整日,不知有什麽好看的?”

“姜小帝衛。”宮人看見姜帛出現在自己身前,忙端正行禮。

“兔子給我吧。”姜帛伸手。

宮人小心地将兔子交到姜帛手裏,又不放心地朝身後的梧桐樹瞅了眼,“姜小帝衛,您種在這裏的梧桐樹今日下午被大雨澆壞了幾條樹枝,還在地上,沒人敢動。”

姜帛猛地聽來有點心疼,但一想,樹而已,斷了幾根枝而已,反正還會長出來的呀。

“百斤啊百斤,”姜帛抱着兔子邊往梧桐樹走去,邊說,“你家公主要跟人跑了,以後沒人要你咯,看來你還是得跟着我了。是吧,你也覺得你家公主不講義氣吧?”

百斤:“……”

“我也覺得,”姜帛抱着百斤坐在花池旁,“你說她那個臭脾氣,忽冷忽熱,陰晴不定,說走就走,臉冰得像塊磚,誰忍得了她啊?臉好看了不起嗎?我也好看啊,這些年不還是沒人來我家提親。”

“沒人來你家提親那是因為知道你注定要當帝衛,帝衛是不能嫁人的。”荊泉在姜帛身旁邊坐下,“不過當年不是有個不要命的去提了嗎,被你自己轟出去的。”

百斤偎在姜帛懷裏,耳朵豎了起來,專注聽着這二人的對話。

姜帛:“那能一樣嗎?當年我才十一歲,他也才十三歲,小孩子鬧着玩的,做不得真,而且他看起來比我還瘦,真要打起來,我一個指頭就摁死他了。”

荊泉:“也是,文弱書生一個,整天掉書袋,我也看不上他。”

這時過來奉茶的小宮女将茶放在一旁,怯生生地問道:“不過二位為何要與自己喜歡的人打架?”

“……”姜帛和荊泉面面相觑,她二人從小就更側重武學。

一個出身武侯之家,一個出身将府,觀念裏自然就是若要尋門當戶對的人家,則必定要是個英姿飒爽的好男兒——盡管作為帝衛,她們已經注定不能許配人家。

兩人一時無語。

“呃呃,打架主要是為了舒筋活血……”姜帛努力讓自己顯得不那麽粗魯,不知道為什麽,她覺得自己以後要學着斯文一點,不能像小時候那樣竄上竄下,可她為何忽然會開始有這種意識?

只是因為女孩長大了嗎?

還是她已經在潛意識裏去迎合另一個人的喜歡呢?

青雨在太極殿後面的花園涼亭裏見到了一個男子。

身穿文官的紅袍,手持玉笏,臉長得很清秀,白白淨淨的,年紀看起來二十上下。

見到青雨,那男子主動走上來向青雨行禮,一舉一動皆有文人風骨,天生讓青雨覺得有一種親切。

她喜歡讀書人。

無論是哪個時代。

“汝作何名?”青雨問道。

“臣名喚‘鐘晚’,字‘楠杞’,去歲三月初殿試獲陛下欽點狀元,這一年半在南方做地方官,今日得以回宮述職,得陛下青睐,賜臣與公主相識,甚感幸運。”

鐘晚講話文雅輕緩,初次見面,他說‘陛下賜臣與公主相識’,而沒有直接說矜帝指他給青雨當驸馬,短短數字,一個‘賜’,一個‘相識’,既顯君恩,又不至于唐突佳人。

“你的名字裏有兩棵樹。”青雨在亭子裏坐了下來。

鐘晚則站在青雨身旁,仍保持着君子之禮:“回禀公主,是,楠木與枸杞子,公主可是對木料有些研究?”

“沒有,只不過我見過許多棺材都是以楠木為材料。”

鐘晚嘴角微微一咧,這位公主開玩笑可真是……別開生面……

“至于枸杞子,”青雨道,“用作藥材,有潤肺明目、消渴去勞之效,亦可治中風眩暈,補益筋骨,軍中将士常服用。”

“公主好見識。”鐘晚道,“可是平日裏于岐黃之術亦有鑽研?”

鐘晚有點怕聽到從青雨嘴裏再蹦出什麽奇怪的答案。

然而青雨只是道:“沒什麽,過去住的地方種過兩株枸杞樹。”

鐘晚禮貌地點點頭,他又想起什麽:“公主指的可是南方行宮?”

青雨看了鐘晚一眼,當那雙淡月般的眸子落在他身上時,他心裏幾乎漏跳了一拍。

“公主不喜歡提及過往?”鐘晚感覺到什麽,“既如此,便不提。”

“你是自願來娶我麽?”青雨注視他的目光,只問了這麽一句。

鐘晚猶豫剎那,“原本不是。”

“我明白了。”

“不是這樣的,”鐘晚怕青雨誤會,“原本臣入宮只是向陛下述職,獻青鳥誕禮,李丞相卻突然提到驸馬之事,陛下則直接下旨許臣為驸馬。臣本惶恐,不知公主如何性情,如何作風,怕日後相處不合。”

“此刻呢?”

鐘晚本不敢直視青雨,此時才凝視青雨:“得見公主,方知世上竟有如此驚鴻,公主溫柔如水,通明事理,此刻臣願以餘生相托,終生不負。”

“終生?”青雨唇角輕輕勾起弧度,“你知道終生不是一天兩天,而是你活多久,多久就是終生。年輕人沖動一諾,過幾年心性一變,便容易毀諾,我不信你。”

“公主。”鐘晚立刻就要舉起手,被青雨一把攔住。

“不要向青鳥神起誓,我不信的事情,她也不會信。”

“那麽公主想要臣如何證明?”鐘晚眼神堅定。

“你當時在吧?”姜帛問朝自己走過來的李宴然,“陛下為何會突然給公主定下驸馬?我兄長呢,不考慮了嗎?”

“不是你自己說你兄長配不上公主嗎?”

“難道別的人就配得上嗎?”

“配不配得上,終究要看公主喜不喜歡。”李宴然道。

姜帛不屑地哼了聲:“她喜歡?她誰都不喜歡,她連她自己都不喜歡,還能喜歡誰?欸,你怎麽回來了?公主呢,你不跟着公主守衛嗎?”

“哦,公主說她還要跟驸馬再說會兒話,讓我先回來。”

姜帛一聽,頓時就炸了:“你讓他們孤男寡女花前月下,你這帝衛首領怎麽當噠?!”

李宴然:“那你去。”

“你說的啊,”姜帛粗魯地把兔子塞進荊泉懷裏,起身瞅着李宴然冷漠的臉色邊走邊試探地道,“是你讓我去的,不是我自己想去,我說了我不去,你非要讓我去。”

李宴然沒有表情地盯着她。

“那我可真就去了啊。”

“去哪裏?”青雨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姜帛唰一下停在原地,匆匆背過身去。

不知道在躲什麽。

“公主。”姜帛聽見李宴然如此稱呼青雨。

她正要轉過身來,又聽見李宴然喚了聲:“驸馬。”

姜帛立刻疾風般扭轉回身體,就看見月色下青雨身側還站着一名男子,那男子溫潤如玉,有翩翩風度,就是有點眼熟——

想起來了!

“是你!”姜帛怒目圓睜。

鐘晚瞳孔也愣了一瞬,“小縣主如今都出落成這般模樣了?”

“而你這東西長得還是如此不堪入目。”明明方才姜帛還覺得鐘晚生得俊俏。

“小縣主說笑,皮囊不過外在,終将老去。”鐘晚回道。

“你不是考科舉去了嗎?做什麽跑宮裏當什麽驸馬?”姜帛不客氣道。

青雨沒理他二人,從荊泉懷裏抱過兔子往殿內走去。

姜帛想叫住青雨,但又想先罵鐘晚兩句。

鐘晚目送青雨離開,才對姜帛道:“你我二人之事皆兒時戲言,你沒同公主說吧?”

“正要說呢。”姜帛道,“你這個負心漢,當初明明說喜歡我,現在轉眼就喜歡別人了。”

“轉眼?”鐘晚莫名其妙,“都已經是七八年前的事,如何就轉眼了?再者說,當年是你自己将我趕出侯府去的,說是你要進宮守護公主,讓我不要妨礙你。怎麽今日我卻成了負心漢?”

“那我現在反悔了嘛。”姜帛強詞奪理,“我不管,你既然會對我變心,就難保不會對公主變心,你這樣的人,不牢靠,當不得驸馬。”

姜帛又上下瞅了鐘晚一眼,“再說了,公主難道還能看得上你?”

說到這裏,鐘晚理了下前襟,“被你說着了,公主的的确确看上了在下,還約在下明日湖上泛舟。”

“不可能!”

“騙你做甚?明日公主出門,你必護衛身側,屆時你便知道在下所言非虛。”

鐘晚擡頭看了眼月色,“青鳥誕已盡,在下也要盡快離宮而去,小縣主早點休息。”

鐘晚剛轉身離開一步,姜帛一腳突然踹上去了,踹得他一踉跄。

鐘晚卻只是反手拍了下衣袍,邊笑着離去邊對姜帛道:“君子以厚德載物,吾不與小縣主計較。”

鐘晚離開,姜帛恨恨跺了下腳。

李宴然和荊泉始終默默站在旁邊,待姜帛也離開,荊泉才問:“我還以為她當年真的對鐘晚一點意思都沒有呢,原來是餘情未了啊。”

李宴然瞧着荊泉:“你覺得她真的在意的是鐘晚麽?”

“不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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