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趙一平如是看

除了上山,安汀閑下來就往縣城裏跑。

老搭別人家的車,也是件麻煩事兒,安汀索性花了四貫多錢,買了頭公牛——這裏的公牛相當于地球上的母牛,能下小牛崽也能産奶的,安汀看中這點,直接就拍板買下了。

照趙一平的意思,安汀就是個敗家的。

她還沒分到地,這牛整日裏白養着,好吃好喝伺候的膘肥體壯,卻只拿來拉車。拉車就算了,她三天兩頭往縣城裏跑,不賣東西,偏偏又買書又買點心,這再怎麽有點家底也架不住她這麽花啊。

偏偏她的愛好又變得快:幾天前還眼巴巴駕車去買的點心,過兩天膩了,吃一口就放着不動了;當時強烈要買的布料,回來又嫌棄花紋不好看;澡豆不好用、護手膏油膩難聞、毛巾質地太粗糙……直讓趙一平翻白眼都快成了習慣。

更讓趙一平吐血的是,這人竟拿了千文一刀的宣紙入廁用,還嫌棄那紙張不好使……幾次被氣得倒仰之後,原本安汀在趙一平心中的谪仙形象,已經消失得差不多。

趙一平心情平複了,才發現,原本打聽安汀家境、婚否等等情況的人,竟少了許多。

安汀長得好,個性和善,還會醫術,再加上渾身那種清靈的氣質,當初鎮住了全村上下,和她比起來,縣裏的大家姐兒竟也成了奴仆似的人物,私下裏,人人都說她出身不凡。

安汀的家世大家都旁敲側擊地打聽了幾番,知情的趙一平和趙夏自然不會說實話,只說是趙一平遠房的表親。不管怎麽說,她們這小村子哪能迎來這種仙人般的人物。有适齡兒子的人家,難免動了心思。

可畢竟這農戶家嫁兒,還是想找個勤快能幹,能攢家業的。縱使安汀有千般好,也抵不住她的花錢如流水。她眼下家産全無,還這般花費,即便是以後分了百畝良田,那收成也遠遠夠不上她的開銷。這麽一想,大多數人也就打了退堂鼓。

趙一平以為這就是安汀的目的了,誰知,她一點兒也沒有收斂的意思。

到了後來,往山上跑的時間少了,反而去城裏的次數越來越多,有時候嫌麻煩,索性直接在城裏住下,一住就是十幾天。

趙一平一次進城的時候,才發現,這人竟和知縣的女兒常翎交了朋友,坐在一起談笑風生,一點兒也沒有之前陌生的樣子。常翎在縣衙耳濡目染,自有一股上位者的氣勢,而安汀,坦然自若,一派雲淡風輕,并不比常大小姐遜色。

趙一平不由得在心裏嘆了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安汀,果然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

等天再熱點兒,安汀又不愛往城裏跑了。

七月的酷暑,她躺在搖椅上,手裏拎着本書,趁着柿子樹的蔭涼睡得舒坦,睡醒了,白果把井水裏泡着的野果或者是果子榨成的汁提上來,入口清清涼涼的,渾身一陣舒爽。

要不然,就拎着釣魚竿,晃到有樹蔭的溪水邊,下了鈎,就自顧自地看書,睡覺,等睡醒了,有魚就眉開眼笑地拎回家做菜,沒魚上鈎也不急,照樣晃悠悠地回去。

縣令家的長女常翎,長時間不見她,便到村裏來拜訪她,見她這種做派,着實羨慕了一番,硬是在安汀家住了幾天才走。

這事兒,讓整個村子都頗為轟動。

縣令是什麽?對于村人來說,管着村子大小事務的裏正已經是極大的官了,那管着整個縣裏百姓生殺富貴的縣令,那簡直是見都見不到的大人物。可這縣令的女兒,竟然和安汀成了朋友?不少人心裏又打起小算盤。

她這日子過得悠閑,看得趙一平牙癢癢,眼裏各種羨慕嫉妒恨。

水稻收割的時候,安汀也去過趙一平家的地裏湊熱鬧。

趙一平家有七畝水田,這些水田不是連成一塊兒的,近的還好說,離得遠的光是走到地邊,就費了一番時間。等開始割水稻,起初安汀還興致勃勃,沒過多久,就沒了興趣。堅持了一天下來,第二天再不去了。

水稻收割完,趙一平也沒閑着,去穗,搗米,堆稻杆,忙的不可開交。水稻杆在他院子外堆了幾堆。不光他家,整村的人家都這樣,一時間空氣中都彌漫着稻米殼的幹燥氣息。

安汀來了一圈,鑒于上次收割水稻時的經驗,倒沒說要幫忙搗米,看了會兒就圍着她家的稻杆堆轉,忽然一拍腦袋,喜滋滋地問趙一平要了一大捆稻杆。這稻杆沒什麽大用,村裏人多拿來燒火做飯,趙一平很爽快地答應她,還道是需要的時候盡管拿。

這一拿,就再沒動靜。

趙一平有點納悶:這燒火做飯也不是一次兩次,那麽點兒稻杆一兩次就點完了,怎麽就沒見她再來。她還想着要不要順便帶一捆過去,誰知,沒過多久,安汀請她過去,獻寶似的抱了一摞紙出來:“你看這是什麽。”

趙一平瞄了一眼,說:“這是從哪裏買來的?看着質量挺糟糕的。”

這紙,看上去确實糟糕。草莖之類的很明顯,絕對當得起“草”紙這個稱呼;摸起來很粗糙,色澤發黃,絕對不像是鎮上賣的宣紙。她雖然沒買過,不過安汀買過,她跟着進店裏,可沒見過櫃臺上擺這號紙。

“……我做的。”安汀摸了摸鼻子。

趙一平木着臉再看看那紙,捏捏,研究研究紙上的草莖,擡頭:“水稻杆?”

安汀點頭,嘿嘿笑了:“宣紙确實是貴了點兒。水稻杆做出的這紙,粗糙是粗糙,可是節省不少呢,做着也不麻煩。你看這紙怎麽樣?”

趙一平繼續木着臉點點頭,內心卻在翻騰。

這紙呢,也不是所有人都會做的,不說別的,這清水縣的紙作坊,只有城南周家一家,做出來的紙質一般,上好的紙還是去桐城裏采買的。沒想到,安汀居然會造紙?!!!

安汀可不管她心裏怎麽想,徑自巴拉巴拉地說了沒完。在她看來,從理論到實踐,第一次就能得到這樣的成果,也算是不錯了吧。更何況,再精細點兒的做法,她腦子裏似乎也有點參考方向。

配方什麽的,在趙一平看來,是最重要的東西。見安汀就這麽大咧咧地說出來,還詳細地說明怎麽做怎麽做,簡直是被震撼到了。她一邊緊張兮兮地看着周圍有沒有人在,一邊巴不得捂住安汀的嘴。

可安汀,卻不管她說的保密不保密,直接扔了個白眼給她。

“這紙這麽粗糙,誰都會做,還用得着保密?我說,你家那麽多水稻杆,也可以自己做這些,用廁籌真惡心。”

“……”

趙一平被打擊地呆愣,又被安汀拽着講了一通怎麽造紙,腦袋漲漲地回了家,直接撲倒到床上,好半天才回過神,在心裏悟了:這人,該不會是造紙人家出身的,還得是造紙大戶家的寶貝女兒吧!

過一段時間,她這個想法又有點不确定了。

忙完了收割水稻,她得了閑去坐坐和安汀閑聊。

不得不說,安汀這人比她會享受。在清涼的樹蔭下,躺着搖椅,吹着小風,吃着涼冰冰的水果,趙一平覺得渾身舒坦,懶勁兒一下子發作上來,連說話都懶懶的。

聽安汀在抱怨這時候天氣熱,她說了句:“……別看夏天熱得很,到了冬天,凍得你渾身骨頭都發疼。我看你身體這麽弱,還是趁早做準備,省的冬天難熬。”

就這麽一句,捅了馬蜂窩似的,安汀一愣,蹭的坐了起來,把趙一平吓了一跳。接下來,她才知道安汀在緊張什麽。可是,冬天嘛,不就是那樣,大雪封山,天寒地凍,頂多是容易凍手凍腳,熬過了,到了春天就好了。

她不當一回事兒,安汀卻不同,一下午老跑神,最後趙一平自己沒勁兒,睡了個午覺起來,再看安汀,還是在發愣。她想了想,就開口勸了句:“到時候,在屋子裏多生幾個火盆不就成了。”

不知道安汀聽進去了沒,接下來幾天,就見安汀在地上比比劃劃,不知道在苦惱什麽。

很快,安汀就請了泥瓦匠,在自己屋子裏倒騰些泥板青石之類的東西。只見青石一塊塊兒地往她家裏運,泥土也攪勻了堆在院子裏,只折騰的原本清爽的院子跟個施工現場似的。

村裏人也好奇,聽泥瓦匠趙六姐說,這是準備修火炕,可這火炕,又是什麽東西呢?

等見了那個青石泥土砌出來的東西之後,村裏人都有點失望:這土裏土氣的大石臺,哪裏像什麽神奇的東西。可等到安汀一試,他們就知道這好處了:到了冬天,這可是好東西啊。冬天的時候,老老少少可就容易多了。

于是泥瓦匠趙六姐頓時成了全村最忙的人,有銀子賺,自然是樂的開心。

趙一平自然是第一個知道這東西好處的,請趙六姐在自家也砌了個同樣的東西之後,不由得暗暗嘀咕:這大小姐,還有睡土石床的不成?

不得不說,安汀的身份,對于趙一平來說,那就是個謎。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