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耦居無猜

“不怕不怕!”盧禹輕拍她的後背:“玉婕妹子,有哥在,就沒有過不去的檻!”這回雖是和栾玉婕相擁相抱,他卻不再心生邪念,憐惜、溫厚的情感油然而生。

這種自然、關愛的反應,來源于他們的發小之交和相同的命運,并且貫穿始終,輕易無法泯滅。

追溯到昨天開始,盧禹因為大伯家的土屋倒塌搬來倉庫,才剛重逢栾玉婕,就為了她和夏金峰拳腳相向;今天又偷偷尾随錢小菊,無形中化解了她的鬼蜮伎倆,其實都是有來由的,并非他心血來潮好管閑事。

可能換一個對象,被針對的不是栾玉婕,盧禹也會激起憤慨之意,但未必這麽強烈和尖銳,更不會當成責任。這一切還要從頭說起……盧禹六歲那年,經歷了一個孩童最最難承的苦痛遭遇:父母在一次車禍中雙雙遇難!

對他來說,這就是個從天堂墜入地獄的末日,從此以後,将與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童年訣別。

不幸的是,同村的栾玉婕父母,也在這場車禍中喪生!而她才剛爬出襁褓,牙牙學語。

那是個特別寒冷的臘月早晨,盧、栾兩對夫妻結伴去了班車站,有說有笑的候車,計劃着去縣城采購年貨。盧禹的父親盧衛軍甚至拿出提前列好的清單給大家傳閱,還指定男人扛沉重的大件,女人拎輕便的小件……

盧禹和栾玉婕做夢也沒想到,這是他們的父母留在世上最後的音容笑貌。因為大雪封山,勉強打通的公路狹窄多彎、濕滑泥濘,班車行駛中失去控制,一頭紮下百米高的山崖……

同車遇難者中,望月村和望花村居多,占到了20多人,望水村雖然僅有盧家和栾家夫妻,卻無一幸免。

後來,是同村的大伯盧衛國和大娘褚秀珍把盧禹接到家裏,像親兒子一樣養育;而栾玉婕無依無靠,只能和又聾又啞的爺爺栾占福相依為命。也就是從那以後,盧禹對這個可憐的小妹妹多出一份特殊的情感,總是盡可能的保護她、關愛她,不讓年長的孩子欺負到她,時間久了,兩人的關系親逾兄妹。

可惜好景不長,盧衛國不久後也因病去世,家裏失去了頂梁柱,日子一下捉襟見肘起來。這種情況下,褚秀珍咬緊牙關,白天下地幹活,晚上幫人縫衣服、納鞋墊,拼命的掙錢貼補,繼續帶着兩個孩子艱難度日。

其間,每逢家裏有大事小情,都少不了栾占福爺孫倆登門幫助,兩家一起種地、一起秋收,過着抱團取暖、相濡以沫的苦日子,也享受着濃濃的親鄰之情。

後來,情況有了好轉,盧禹的堂哥盧岩念了一個大專,畢業後在縣城找到了相對穩定的工作,自己能賺錢了,褚秀珍壓力大減,便想合她們母子之力,再供盧禹讀下大學。但不幸的是,因為經年累月的超負荷忙碌,她積勞成疾,患上了嚴重的肝病,幾進幾出醫院,險些丢掉了命……盧禹不忍大娘再為自己付出,便毅然放棄了高考!

之後,盧岩因為工作原因,不能全天候看護母親,盧禹便責無旁貸的候在病榻前,精心照顧褚秀珍。等他忙于農活之際,栾玉婕便接過這份重擔,兼顧爺爺和褚嬸子的飲食起居。

這樣足有年餘,褚秀珍才漸漸好轉,盧禹便打算告別恩重如山的大娘,出去外面闖蕩。偏在這時,盧岩那邊傳來喜訊,經由別人做媒,他和縣機床廠一個叫韓麗梅的女工談了幾個月戀愛,準備結婚了。

這顯然是盧家的大喜事,盧禹當即改了行程,留下來幫大哥張羅婚禮。褚秀珍也眉開眼笑,苦熬了這麽多年,兒子又邁出人生重要的一步,而她也當上了婆婆,抱個大胖孫子指日可待,興奮的好幾天睡不着覺。

至此,盧禹和栾玉婕的故舊之情可以撇開不談了;說起盧岩的婚事,卻又牽涉出一段盧家的大隐情,這也決定了盧禹昨天的态度一再猶豫,為該不該領大伯家的赈災補助煞費思量。

因為誰都沒想到,自打盧岩娶上那個老婆後,家裏就大變了天!

韓麗梅真不是個省油的燈,婚後沒多久就顯露了本性,俨然以盧家新登基的女王自居,非但自私自利、頤指氣使,而且時間一久,連道理都懶得講了,和盧岩、盧禹、褚秀珍日益爆發的矛盾不斷加劇。

她首先就提出了一條最讓褚秀珍無法接受的條件:五年內不考慮要孩子!五年以後,也要視情況再定。

然後,她收繳財政大權,順理成章的把盧岩工資卡據為己有,還逼着褚秀珍再出一筆錢,作為以後買房的首付……盧禹在這個家呆了近20年,如何不知道盧岩和大娘的底細,他們為了娶韓麗梅過門,已經花盡了所有的積蓄,盧岩為此還在單位欠下了不少外債,怎麽可能再拿得出錢買房?

為此盧禹憋悶已久的積郁終于爆發了,最先和韓麗梅撕破了臉大吵一架,只可惜收效甚微,那婆娘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譏諷他是盧家的“累贅”,這些年吃喝住行都要靠褚秀珍娘倆接濟,像個寄生蟲一樣活得窩窩囊囊……言辭刺耳,要多難聽有多難聽,惹得褚秀珍出面勸解,沒幾句就被氣犯了病,又住進了醫院。

之後風波暫時平息,褚秀珍出院後心灰意冷,可老婆終究是自己兒子娶來的,她對這段充滿了陰影的婚姻無可奈何,便直接去了妹妹家小住,下定決心再也不摻合家裏的事了……可沒多久,又一件事引出了更大的矛盾。

這次的起因和盧禹有關,他父母留下的老屋在村東,因為縣裏規劃村村通的公路布局,正好處在了拆遷區域,鎮政府和縣裏相關人員幾次三番的上門磋商,最終達成了一筆雙方都算滿意的拆遷款:十三萬元人民幣。

十年前,這筆錢不算小數目了,也可以說盧禹的父母走的匆忙,這是給他留下的唯一遺産。

然而韓麗梅知道消息後不依不饒,幾次三番逼着盧岩去找盧禹,要求把補償款“最少分一半”,因為這個窩囊小叔子賴在盧家吃喝了那麽久,不管怎麽算,累計下來就等于變向的占用了他們一大筆“資源”,所以才導致她和盧岩婚後只能租房,連個安身的窩都沒有……

這回還沒等盧禹表态,褚秀珍終于耐不住了,憋悶已久的怒火爆發,和韓麗梅吵的天昏地暗,全村的鄉親們也盡人皆知……最後,憑着一股子豁出去的狠勁,褚秀珍總算小占上風,壓下了兒媳的嚣張氣焰。

但這事遠沒結束,一個禮拜後,韓麗梅居然收拾細軟回了娘家,聲稱盧禹的錢不交出來,她就不回家過了,反正盧岩的工資捏在她手裏,随便的吃香喝辣;而長此下去,盧岩不但白幹活,還得喝西北風!

褚秀珍沒想到她玩這一手,氣得渾身發抖、當場暈厥,再次住進了醫院。

最最令人無語的是,此中的關鍵人物盧岩,自小到大就是個忠厚老實之人,不但缺乏主見,脾氣還軟得像柿子,夾在老娘和老婆之間幹着急,卻一點沒有辦法。在醫院護理褚秀珍期間,一談及這件鬧心事便沉默不語,甚至幾次出去偷偷抹淚,依然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都被盧禹看在眼裏。

于是,他在幾個徹夜不眠後經過慎重考慮,毅然做出了一個決定:背着盧岩和大娘,來到韓麗梅的娘家,親手遞上了十萬塊拆遷補償款!

從另一個角度說,盡管韓麗梅的要求不近情理,可他如果想報答大伯大娘,這是唯一的辦法!只有這樣,才能換來韓麗梅的讓步,然後和大哥回歸安穩的日子,還能解決住房大計;也只有這樣,褚秀珍才能免去後顧之憂,再不擔心兒子兒媳的婚姻之路日趨勢微,夫妻感情徹底決裂……

對于韓麗梅這個女人,盧禹多一句廢話都不想說,只淡淡的吩咐:我哥把和你的婚姻看得很重,他心底裏舍不得離婚;同樣,他也把大娘看得很重,沒有她就沒有我們哥倆今天……請你好好善待他們!”

然後,他揣着剩餘的三萬塊錢收拾行囊,踏上了南下的火車。

然後,十年彈指一揮間。

當然,盧禹再怎麽忙,也沒忘了經常和褚秀珍、盧岩聯絡,漸漸得知,大哥兩口子終于買上了商品房,韓麗梅的心氣順了,脾性也有所改善;而大娘的病情恢複,身子骨日漸硬朗,只是始終介懷盧禹的補償款,從不登兒子家門半步,後來經人介紹,認識了一位儒雅善良的老者,随他遠嫁川府省,也算晚年去享清福了。

這十年間,盧禹從未歸鄉,因為他總覺得望水村沒什麽值得自己惦念了。但只要時間允許,每逢春節都會奔赴川府省看望褚秀珍,而每逢見到這個生如親母的大娘,也都會眼含熱淚、恭恭敬敬的跪地磕頭,感謝她當年無私偉大的養育之恩,臨走時,還要偷偷塞給她不少錢,娘倆少不了一番推拒撕扯。

盧禹沒想到的是,顧海志一個電話把他召回來,正事沒研究好呢,就遇見了“塌房補助”,盡管時過境遷,他這次依然拿不準主意,所以拖了一天。

當然,這些情況顧海志都一清二楚,所以才有那麽一問,就是先替他考慮到了。

本來呢,盧衛國過世,褚秀珍遠嫁,老屋已經歸到了盧岩名下,補助款應該順理成章的給他。盧禹的猶豫絕非眼紅豔羨,或者是想找找當年的“後賬”,而是因為這幾年來,他不斷聽到的“壞消息”有所戒備。

據褚秀珍講述,韓麗梅到現在也沒要孩子,雖然和盧岩不鹹不淡的過着日子,可還是三天兩頭的往娘家跑,至于他們夫妻共同賺來的錢財,更是無底限的花在她爹媽、弟弟妹妹身上,可憐盧岩從婚後開始不但戒煙斷酒,推辭掉所有應酬,連件像樣的新衣服都添不上。

盧禹為此耿耿于懷,大娘說的情況要是屬實,倒黴的堂哥即便能維系住婚姻,又該會過着怎樣一種慘淡和絕望的生活?盧岩本就沉默寡言、憨厚懦弱,盧禹存了心打聽,在和他的通話中也全然問不出什麽,背地裏難免擔心:這次的老屋補助款發到他手裏,豈不是如同肉包子打狗,分分鐘又被韓麗梅“搜刮”而去,分毛不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