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帝王之師

蒼翠欲滴的山林之間,還彌漫着沒有散去的霧氣,隐約間可以看到有一條青石小道蜿蜒直上,林子裏到處是鳥雀清脆的叫聲。

吳常侍由人扶着慢慢往上走,終于爬到了一半,他停下來稍作歇息。接過旁邊人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水,他喘氣地抱怨道:“這湯逸怎麽盡喜歡住在這種偏僻的地方?”

旁邊跟着吳常侍的兩個侍者都是他的親信,對于他的抱怨,只是笑道:“湯先生境界和我們這些普通人自然不一樣,他住的地方當然也與衆不同了。”

另一個附和道:“是啊,要是湯先生也和別人一樣了,那他還是我們的湯先生嗎,吳大人,您就別抱怨了,等會兒要是讓湯先生聽到了,您招安的計劃可就不那麽容易實現了。

吳常侍啧了聲,道:“這裏離他住的地方還遠着呢,他肯定聽不到的,等會兒我說話的時候,你們兩個可機靈點,今天就算是綁,也要把湯逸這人給帶到陛下面前去。”

跟着吳常侍的兩個侍者對視了一眼,一同回答:“我們曉得了。”

休息了一下,三人很快又繼續趕路。吳常侍出京城的時候,對外說的是回老家探親,倒也沒有什麽人關注他這個老家夥,他這麽說的目的主要是不想讓蔔兇知道湯逸和陛下有關系罷了。

他們趕了三天的路才到這個湯先生現在隐居的地方來。

湯逸原是京城有名的氏家大族之一,他們的先祖曾跟着大夏的開國皇帝立下過汗馬功勞,于是他家族獲得了世襲的爵位和榮譽,同時世代擁有在朝為官的權利,可以自行選擇。

湯家一門傳承下來,幾乎都是十分有名望的忠臣,所以在民間百姓心中的地位很高,天下百姓提起湯家一門,幾乎就沒有不誇的,更加惹人注目的是,湯家傳到湯逸這裏,更是讓他家族一度成為人們心中的聖地。

他少年以文成名,十五便在儒學上小有所成,二十就辯倒天下無敵手,對于治國治民更是有自己獨到的見解,就連先帝都經常去詢問他如何治國,朝臣們若是有問題去問他,那麽就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同時這個人對于官場有十分敏銳的目光。

他成名之後沒多久,還沒來得及入朝為官,先皇就暴斃,鮑鴻軒當上丞相,那時鮑鴻軒還沒有只手遮天,但是湯逸就已經感覺到事态已經不對勁了。

在面對鮑鴻軒的招攬,他巧妙地以志在雲游隐居這個理由拒絕了,他舉家搬離京城之前,曾經秘密去過皇宮見過太後娘娘一次,他對太後說出了他對以後局勢的預測,太後也同樣感覺到了朝廷危險的局勢,于是求他給一個化解的方法,那時候的他說:“我雖然沒有法子,但是我能教出一個有法子的徒弟。”

就這樣,他收了華懷允做親傳弟子,這麽多年來,他一直在暗中教華懷允治國之道。

他與華懷允其實從來沒有見過面,那麽他到底是怎麽傳授知識的呢?

原來就是通過吳常侍。吳常侍每年都會以回家探親的名義請幾次假,然後去湯逸那裏,先報告華懷允上一階段的學習情況,然後再安排之後要學的東西,如此下來,倒也真的讓華懷允學到了不少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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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面上,華懷允是由一個鮑鴻軒派去的十分不負責任的先生教着,頂多就學會了認字,但實際上,華懷允在私下卻是博覽群書的,也好在鮑鴻軒根本就不在乎他看書學習這件事,所以他吳常侍才能順利從宮中的書庫裏将書帶去給華懷允觀看學習。

如果在學習的過程中遇到他不能理解的問題,他的那個不負責任的先生自然是派不上用場的,他唯一的辦法就是和吳常侍讨論,別看吳常侍曾經大字不認識一個,但自從下定決心一定要教育好華懷允之後,他除了負責監督陛下學習之外,自己也跟着一同學習,遇到不認識的東西時,他與陛下就只能費盡心機,百般想辦法去從其他人的口中得知,只等到實在無法知道時,他們才會将問題留着去問湯逸,這其中的艱辛可以窺見一斑。

不管怎麽樣,華懷允還是在這種磕磕絆絆中長大了,而湯逸自從兩年前開始,就再也沒有教華懷允新的東西了,他說能教的他已經教了,剩下的就只能看陛下自己了。

他在臨別之前,只留了一句話,大夏的希望就只寄托在一個人身上,蔔兇,他對華懷允說,若是能夠争取到這個人,那麽陛下的就能安然無恙,反之則大夏必亡,陛下則可能死無葬身之地。

他自從華懷允五歲開始,一直到現在,整整教了華懷允十三年,兩年前說走就走,毫不猶豫,想必也是覺得此事的可能性不大了。

那時候也是因為他的話,才讓華懷允下定決心一定要去争取蔔兇的,最後坐到了他的天才老師都認為幾乎不可能做到的事情。

吳常侍想起這麽多年來陛下做到的種種事情,便不由地心生驕傲,這樣的陛下,就是他一手帶大,甚至可以說是一手教出來的。

所以陛下是個好孩子,他決不能讓蔔兇毀去這一切,今日來這裏,他賭上了大夏的未來,就不信憑着這個理由,湯逸還能拒絕他。

臨近晌午,吳常侍終于到了他的目的地——湯逸現在隐居的地方。

吳常侍看着他眼前的木屋四周環繞着竹子,有袅袅炊煙升起,全然一副山裏有人家的惬意景象。

吳常侍對跟着自己的兩個侍者大聲說道:“這湯先生倒是越發會找地方享受了。”

過了一會兒,裏面出來一個穿着粗布衣衫的儒雅中年男子,黑色的胡子直留到胸前,見到吳常侍便露出了笑意,他道:“原來是貴客上門,有失遠迎,不如進寒舍一坐?”說完就側開身子做出了裏邊請的動作。

吳常侍也不客氣,帶着兩人就随着他進去了。入門一看,裏面到處擺滿了書籍,顯得雜亂不堪,用竹子做的牆面上寫滿了不少字,吳常侍湊近一看,原來是關于治國的策論。

見他看得認真,湯逸也不說話,他收拾出三張小竹凳和一張竹桌,讓受寵若驚的兩人坐下,他拿出了茶就要去廚房燒水,跟着吳常侍的兩人想要上前幫忙,卻偏偏被他阻止了。

他謙謙有禮地說道:“這裏是我住的地方,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自然要好好招待你們。”

其中一個侍者頗不好意思地說:“聖人說君子遠庖廚,先生是讀書人,還是讓我們來罷。”

湯逸笑着反問兩人:“何為君子?”

見兩人面色困惑,他便又道:“兩位不如先仔細想想我這個問題,等我泡茶回來再回答我不遲。”

于是兩人倒也真的坐在原地思考起來。

吳常侍挑眉看着湯逸的背影,心中有些好笑地想,他莫不是這十多年來當老師當習慣了?這麽喜歡提出問題讓別人思考。

不過……吳常侍回頭看着他在竹面上滿滿當當寫着的策論,苦學了十多年的他,就算才能淺薄,但是也能識貨,湯逸不愧是湯家人,上面寫着的東西字字珠玑,只要識字的人,任誰來看了,都能知道這絕對是能名流千古的東西。

通過這篇東西,他可以看出來,湯逸絕對是想要回去朝堂的,并且他已經在為此準備很久了。

想到這裏,吳常侍覺得有些心驚,他想,難道這個人早就預測好蔔兇會幫着陛下除掉鮑鴻軒的情景了嗎?

越想他就越覺得坐不住,便頻頻往外探頭,盼着湯逸快點出來跟他解釋。

沒一會兒,湯逸手中左手抱着四個茶碗,右手拎着幾個茶壺,信步走來,臉上帶着淡然的笑容,與四周的竹林形成了一副融洽的景象,從這裏他又能看出來,湯逸是真的很喜歡這般自在隐居的生活。

湯逸給三個人倒了茶,正想要問兩個侍者方才的問題時,吳常侍卻已經等不及,直拉着人準備去僻靜處問話。

湯逸不僅沒有拒絕他,反而帶着他到竹林中央的一個小亭子中,他還是十分好心情地跟吳常侍解釋這裏的用途。

“這裏幽靜清涼,太陽高照時,我最喜歡在這裏乘涼。”

吳常侍懶得跟他拉扯這些家常,他直截了當地問道:“湯先生,您是否早就已經決定好要回朝廷了?”

湯逸毫不掩飾地點點頭。

吳常侍眼睛一亮,道:“難道你早就猜到蔔兇後來突然倒戈的舉動了嗎?”

湯逸答:“是,也不是。”

“此話怎講?”

他想了想回道:“蔔兇此人以孝出名,即便富貴了,也從來沒有改變過他孝順這一點,對待曾經欺負過他家的人也從來沒有惡意報複,反而是将人收到自己賬下做了手下,在他還沒有去朝廷當鮑鴻軒義子之前,他就已經有了不小的權勢,早年他就從一無所有的貧窮小子到地方軍隊的統領,對他來說這些東西根本就沒有讓他發生任何改變,你說這樣的人,可能會為了鮑鴻軒區區一個義子的身份地位,而去做違背自己本性之事?”

吳常侍反駁道:“我曾也是像你這樣認為的,若他真是個好人,可為何這麽多年來百般讨好鮑賊那厮,我可是看的明明白白,他也做了不少傷天害民之事!我實在看不透蔔兇這人,他究竟想要什麽?在我和陛下都以為沒有希望的時候,他卻突然倒戈了?”

他想起蔔兇與陛下種種親密的跡象,一個可能性冒出他的腦子,難道蔔兇做這些,僅僅就是為了得到陛下?可若真是這樣,他完全可以用自己的權勢來逼迫陛下臣服,然後靠着自己的軍權,成為第二個鮑鴻軒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情嗎?

湯逸頓了一下,道:“我恐怕知道他做這些的理由。”

吳常侍覺得有些詫異:“這你也能預測到?”

湯逸搖搖頭:“算不得什麽預測,不過是一些普通的推斷而已,你說,一個人他完全不受權勢的誘惑,但是卻又一直在一步步往上爬,不僅如此,他還在民間有很好的名望,他還求賢若渴,只要是有才能的人,即使是曾經的仇人他也絲毫不介意,然後他還處心積慮地除掉了奸臣,他的心中仿佛裝着天下,你說這樣的人,他想要什麽?”

吳常侍兀地睜大眼睛,猛地站起身來,失聲大叫道:“你說他竟然……”

湯逸将食指放到嘴邊,阻止了他想要吼出來的話:“這只是我的猜測,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千萬不要到處亂說,否則若是傳到蔔兇耳中,指不定就将他逼反了。”

吳常侍的腦子依然受到了巨大的震撼,他皺着眉,小聲地再次詢問道:“你的意思是,蔔兇此人有稱帝的狼子野心?”

湯逸點頭,然後又有些否認地說道:“對這個猜測,我只有一半的把握,還有另外一個可能,就是他真的是個聖人,做這一切,真的就只是為了天下的百姓。”

吳常侍冷笑一聲道:“恐怕他不是個聖人,而是除了帝位之外,還另有所圖。”

湯逸确定吳常侍肯定知道些什麽他不知道的信息,他道:“願聞其詳。”

吳常侍張嘴欲言又止,臉上的表情糾結萬分,最後他嘆息一聲,走進湯逸的耳邊,對着他悄悄說了幾句話。

湯逸的表情一開始還是十分淡定,然而當他聽到完吳常侍的話之後,就妥妥地變成了震驚。

吳常侍說完就垂頭喪氣地坐到他對面的位置,等待湯逸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過了好半響,湯逸突然右手握拳‘啪’地一聲砸到左手心:“這可如何是好,他對陛下如此專情,自己又為了陛下不娶妻,又怎麽可能容忍陛下娶妻生子?”

等等!這位老師,你首要想的難道不應該是怎麽分開這兩個人嗎??

吳常侍苦惱扶額:“湯先生,你的思維實在是跳躍,不過就其結果來說,我們是想到一處去了,陛下是大夏天子,決不能沒有個繼承人,總之我來這裏就是奉了陛下的命令,想要招你入朝為丞相,咱們一定要想辦法阻止蔔兇觊觎咱們陛下,賭上大夏的未來,也絕對不能讓他們在一起啊!”

湯逸瞥了他一眼說:“我倒是覺得如果陛下能夠抑制蔔兇的狼子野心是一件好事,一定要阻止也說得太過絕對,正所謂堵不如疏,想辦法讓蔔兇不妨礙陛下的後嗣之事才是我們的重點,至于絕掉蔔兇的心思嘛,我們還不如來想想怎麽讨好他得了,他現在不造反我們都可以偷着笑了。”

吳常侍見他還有心情調笑,便惡狠狠地道:“我管他到底要怎麽樣,反正咱們就不能這麽坐以待斃,要是陛下與他的斷袖之好傳了出去,陛下現在沒有子嗣,天下肯定會再起禍亂,就算是為了天下百姓,咱們也要阻止,湯先生,你準備什麽時候回去?”

湯逸挑眉:“你就這麽确定我會跟你回去?”

“得了吧,您若是不想回去,那你牆上寫的那些策論是什麽?難不成先生你就真的準備在這裏養老了?陛下對我說,您心裏可是裝着天下的人,怎麽可能就甘心蝸居于此?難道您就不想去跟随陛下,去開創一個盛世,像您的先祖那樣千古留名麽?”

吳常侍将華懷允告訴他的話說了出來,果然很有效果,湯逸坦白承認他确實早就有要回朝廷的打算。

“太好了,那我們現在就走吧!”吳常侍興奮地站起來,就要準備動身回朝。

湯逸被他的着急性子給逗笑了:“難道你就打算這麽帶着我回朝堂上,光明正大告訴所有人,我就是陛下的師父,現在回來就是來當丞相的?

吳常侍立馬被他點醒,他又做回原來的位置上,苦惱地道:“對啊,我怎麽把這件事給忘了,這樣直接回去肯定是不行的,那麽我們要怎麽做?”

湯逸搖了搖頭,臉上帶着自信的笑容道:“你放心吧,山人自有妙計,此行你們先回去,随後我會以我自己的方式重回朝堂,到時候我會讓蔔兇親自來接我去做丞相,至于其他的,你們就假裝我和陛下不認識就好了,這樣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嗎?”

吳常侍興奮地看着他,連連道好。

當天他們三人就準備原路返回,臨走前,湯逸再次問其他兩個侍者,究竟何為君子。

一個道:“博學多才的人就是君子。”

另一個道:“行事光明磊落之人才是君子。”

湯逸贊同地點點頭:“你們說的都沒錯,每個人都在心中有自己的一套君子标準,每個人的都是對的。”

吳常侍問:“那麽你心中的君子标準是什麽?”

湯逸看着遠方的天空,聲音爽朗豁達:“在我看來,心中裝着天下蒼生之人,就是君子。”

“說得好,我等與陛下在朝中就等着湯先生你了。”

吳常侍說罷,幾人拱手道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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