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吳常侍生病了。
華懷允才剛在朝堂上下命令吩咐完祝常奉的後事, 轉身準備回去批改奏章時,就聽到宮人來禀告這件事。
他覺得胸口堵得慌,一邊飛快地向吳常侍的住處走去, 一邊詢問吳常侍生病的原因。
“興許是因為聽到祝常奉去了的消息, 吳常侍昨日晚些的時候精神有些恍惚,走路時也沒有注意腳下, 所以在一處臺階那裏摔了一跤,當時就沒能爬起來, 最後是其他人看到後才将他擡回去的。”
華懷允覺得心中怒火中燒, 他輕聲呵斥道:“既然這是昨天就發生的事情, 為何現在才告訴朕?”
“奴才們冤枉啊,是吳常侍說什麽也不願意告訴陛下您,他說興許只是小病, 陛下已經這麽忙了,他不想再讓自己去影響陛下了。今日若不是他突然發起高燒,太醫對他說……說……”
華懷允心中一沉,停下腳步, 緊緊地盯着他:“說什麽?”
小宦官的聲音幾乎弱到微不可聞:“有可能挨不過去了。”
華懷允聽後立馬就跑了起來,此時他已經顧不得身為皇帝的鎮定自若的形象了。他只想要更快,生怕晚了一分, 就再也見不到吳常侍了。
“阿父!”才一進門,他顧不得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直往吳常侍的床邊走過去。
吳常侍困難地睜開眼睛,看着華懷允虛弱道:“陛下來了啊。”
見他想要坐起來, 華懷允連忙去扶他,旁邊的宮人也趕緊拿了枕頭墊在他身後方便他依靠。
華懷允心裏難受極了,他問吳常侍:“阿父為什麽總是瞞着我,這麽重要的事情,難道不應該第一時間告訴我嗎。”
吳常侍伸手拍了拍他的手背 :“陛下,別難過,我這個老家夥讓陛下這麽擔心,實在是我的過失,今日叫你來,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與陛下說。”
“什麽事?”華懷允看着吳常侍面上的表情,心中莫名地緊張起來。
吳常侍猶豫了一會兒道:“陛下,你是咱們大夏的天子,華家唯一的繼承人,你身上肩負着艱巨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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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知道,朕已經答應過了會好好治理國家,讓大夏重回盛世。”
吳常侍搖搖頭:“陛下,不僅僅是這個,大夏的繁盛一時是不可能做到的,陛下眼前還有一件比這更重要的事情。”
華懷允抿了抿唇:“朕不明白,還有什麽比大夏的江山繁榮穩固更重要的事情?”
吳常侍看着華懷允的眼睛:“陛下,給華家傳宗接代就是你最重要的使命。”
華懷允握緊拳頭:“阿父是覺得朕做不到讓大夏繁榮穩固,所以就将希望寄托到後人身上了嗎?”
“陛下,我絕對沒有這麽想過。”吳常侍着急着要過來抓着華懷允的手想要解釋,卻突然因為扯到了身上的痛處,猛烈地咳嗽了起來。
華懷允忙坐過去給他順氣:“是朕錯了,阿父,你別激動,先好好休養,這件事等你好了我們再談好嗎。”
吳常侍搖搖頭,總算等氣順暢了一些之後才道:“陛下,我怕再不說,便沒有機會了,我的身體恐怕支撐不了多久了,今日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華懷允拗不過他,也知道今天恐怕是逃脫不過了,便讓他說。
“我從來沒有那麽想過,陛下,在我心裏,陛下一定能夠做到讓大夏繁盛起來,但是陛下有沒有想過,傳宗接代,其實也是讓大夏穩定的一個因素?”
他覺得心中有些慌,難道阿父已經知道他和蔔兇之間的事情了?
華懷允垂下睫毛,掩蓋住自己眼中的情緒,低聲道:“朕現在沒有後代,這大夏朝內不是照樣穩定?”
“陛下,我知你因為鮑安之事厭惡了女子,可你要知道這天下的女子不全是鮑安那樣的啊,咱們大夏到處都是好女子,他們溫柔,善良,持家,最重要的是可以生兒育女,難道陛下就沒有想過要一個子女嗎?”
華懷允低頭:“朕……從來沒有想過,但現在我還年輕,阿父不必這麽着急,等到以後朕自然會考慮。”
“陛下,”吳常侍慈愛地看着他,“我并沒有想要逼陛下的意思,只是有生之年,在我死之前,很想要看看陛下的小皇子,這樣我也能死而無憾了。”
華懷允慌亂地站了起來,不敢看吳常侍的眼睛:“朕先去批改奏章,此事……朕會好好想想的。”
說罷他走了出去,吳常侍又重新躺下了,他心中幾分歡喜幾分愁,喜的是陛下終于直面這件事了,愁的是他怕陛下會為了蔔兇堅決不肯答應這件事。
華懷允離開了沒多久,湯逸就來了,今天的他已經恢複了往日腹黑文雅的模樣,一點也看不出昨日曾哭得那般失态。
他挑眉看向吳常侍:“我看陛下剛才一副精神恍惚的樣子,我如果沒有主動打招呼,陛下恐怕從我旁邊走過了都看不到我,你與陛下說了什麽?不會是将他和蔔兇的事情揭穿了吧。”
“我就說了子嗣的事情,希望陛下能夠讓我再臨死之前看一眼小皇子。”
湯逸贊嘆道:“高,這招苦肉計實在是高啊!”
“呸,什麽苦肉計,我是真的病了,只是沒有太醫說的這麽嚴重而已。”
湯逸瞥了他一眼:“往日你還罵我心腸黑,我看我哪裏比得上你,不過你的病情到底有沒有什麽大礙?”
“我的可大可小,昨日摔倒的時候确實爬不起來,我這把老骨頭,估計是真的要到頭了。”
“哪有這麽咒自己的?正所謂禍害遺千年,你這樣的老家夥,肯定能活到一百多的,陛下這事你做的很好,不過不宜逼得太緊了,正所謂以退為攻,我看着蔔兇也是個能聽進道理的人,這件事估計沒那麽難了。”
兩人在這裏處心積慮的商量,而華懷允則是坐在批改奏章的案桌前,呆呆地看着前方,心裏的心思亂成一團。
“陛下?”
蔔兇進來之後就看到華懷允發呆的樣子,就算他一步步走近了也一直沒有發現。
華懷允被他的突然出聲給吓到了。
蔔兇以為他還實在為祝常奉的事情傷心,便安慰道:“陛下,人生死有命,你不必太過放在心上,更何況祝常奉他在死之前能夠看到大夏最大的奸臣被除掉,我想他也能夠安心些離開了。”
“我……”華懷允将自己的手放在蔔兇的掌心,心中猶豫着到底要不要告訴他剛才吳常侍對他說的話。
蔔兇捏了捏他的手,讓他繼續說。
華懷允擡頭看了眼蔔兇,心中回想起了他昨天說過的話,蔔兇對自己說,他不懂什麽是愛,但是他會陪在自己身邊。
他不愛自己。那麽如果自己将子嗣的事與他提了,會不會被他誤會為不忠誠,更有可能的是他也要來勸自己娶妻生子,然後再借此離開自己,那麽到時候自己要怎麽辦?
最終他還是沒能說出口。
他随便說了個借口便掩蓋過去了:“吳常侍病了,所以我很難過,他昨日就病了,可偏要等到太醫說很危險了才讓人來告訴我。”
蔔兇沒看出來他在說謊,以為他是真的傷心,便安慰他:“陛下不要難過,吳常侍吉人自有天相,他肯定會沒事的,我在民間時曾認識一個大夫,他醫術高超,過幾日我便将他接到京裏來給吳常侍看看,怎麽樣?”
“好。”
正巧這時外面通報湯逸也來了,于是兩人自然分開,不再多說。
晚些時分,三人一同批改完奏章,外面有人來傳,祝老夫人前來求見。
幾人都有些疑惑。等祝老夫人來了之後,一問之下,才知道是什麽事情。
祝老夫人顫顫巍巍地坐好,便開口道“陛下,如今亂臣賊子鮑鴻軒才剛剛除去,朝廷和大夏都還在恢複當中,我家相公早早離開,倒是給陛下添了不少麻煩了。”
華懷允道:“怎麽能這麽說,生死天定,朕從來沒覺得麻煩,不過祝常奉的離去,确實讓大夏失去了一個棟梁。”
老夫人見狀道:“按理說家中有人逝去,官員應當守孝三年,我兒昨日才繼承了他父親的官位,按照規矩應該回鄉守孝,但如今大夏朝廷正缺人才,我今日來,便是想懇請陛下奪情,讓我兒能夠為朝廷和百姓做些實事。”
“老夫人既然都如此說,那麽朕也就沒有要拒絕的理由了,只是,朕不知,這事不應該由你那兒子來說嗎,怎麽讓行動不便的您來?”
祝老夫人嘆了口氣,面色猶豫了一瞬道:“我兒因他父親逝去,心中傷痛不已,又一心念叨着想要孝敬朝廷,想要做他爹這樣的人,我便順了他心意,來求陛下一個恩賜。”
華懷允點點頭,蔔兇在旁邊誇獎道:“祝家兒子倒也是個不錯的。”
老夫人謝過了蔔兇,又對他說道:“我兒雖然有報國之心,但他從小在家中長大,性子總是不怎麽穩定,此後若是多有得罪太尉大人的地方,還望太尉大人多多寬恕。”
蔔兇應下了,等老夫人離開之後,蔔兇對湯逸問道:“她家的兒子難不成才十來歲?”
湯逸對于祝家的兒子表現出頗為不屑地摸樣,他嗤笑道:“什麽十來歲,人家整整比陛下長了一歲,如今已經二十有一了 ,幾個兒子都快會跑了。”
“什麽?”這回輪到蔔兇和華懷允吃驚了。
華懷允說道:“我從小只知道祝家有位公子,不過卻從來沒有聽祝常奉說過,聽說祝常奉對他的管教十分嚴格,畢竟是祝常奉的親兒子,想來應該也不錯。”
“陛下,這可就不一定了。”湯逸的話似乎意有所指。
“此話怎講?”華懷允聽他的話就知道他恐怕了解什麽內情。
湯逸道:“我只不過是聽了些閑話而已,他到底是個什麽樣子的,陛下明日上朝就可以見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