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見

—1—

這是一所高級私人療養院,坐落在S城郊外的一座半山腰上,周圍綠樹成蔭,花團錦簇,空氣清新,風輕雲淡,內有龐大的小型別墅群,附帶私立醫院、室內體育場和一個迷你高爾夫球場,入住者非富即貴。

容傾于G國讀完博士,在熟人的介紹下來到這裏,并面試成功,成為了療養院醫院裏的一名腫瘤科醫生。他今年不過二十九歲,身材修長勻稱,理着清爽的黑色短發,戴一副無框眼鏡,面容白皙英俊,盡管氣質偏冷,在穿上淺色襯衫和白大褂後,卻轉化成了一種高冷的禁欲感,跟公立醫院裏常年無休勞累過度的醫生們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有顏,有錢,還有才。容醫生是衆多年輕女子的夢中情人。奈何他清心寡欲,尚未而立卻練就了一身不為誘惑所動的功夫,令無數追求者慘淡地铩羽而歸。

這男人的生命裏好像就只有學術和病例,業餘生活簡直乏味到一種境界,猶如一架高精度高效率運轉的工作機器,毫無情趣可言。

直到他遇見了白鳴。

—2—

九月的前一天,這個年輕的男人孤身住進了療養院的一棟位置稍偏的小別墅。

他是被家裏的司機送來的,随身只帶了一個小行李箱,裏面簡單放着幾件衣服和日用品。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保姆助理一大堆,總是自己做吃的、偶爾去體育場動兩下,或者趁陽光好的時候,在小別墅前的小花園裏坐一坐,随手侍弄兩盆不知名的花草。所幸S市靠南臨海,植物長青不敗,一時半會兒倒也不怕被他養死。

容傾出去參加了為期一周的醫學研讨會,從外面回醫院時正好要經過白鳴的門口,驚鴻一瞥之下,他只看見花園裏的那個男人的背影瘦削的不正常,而後就将之抛到了腦後。經常有一些闖了禍的青少年被他們高貴的父母丢過來,美其名曰“療養”,實則“關禁閉”,因此有年輕男孩子出現在療養院裏,是一件十分平常的事,并不值得大驚小怪。

然而他沒料到的是,當天晚上,他就又一次見到了白鳴。

淩亂的腳步聲伴着急救床從走廊上呼嘯而過,白鳴雙目緊閉躺在上面,口鼻罩着呼吸器,渾身冷汗淋漓,打濕了鬓邊一縷碎發。漆黑的發絲就像某種瑰麗而詭異的紋路,印在他臉側,将他的臉色襯托得愈發慘白。

他宛若一條擱淺的鯨,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空洞的嘯音和撕裂般的痛。容傾的目光從口罩上方投射到他臉上,恍然多了些他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東西。

“肺癌。”容傾的同事将白鳴的病例調給他看,站在一邊攤了攤手,“他沒多少時間了。”

容傾快速浏覽過那些CT圖片和晦澀難懂的專業術語,客觀理性地評估了一下,這個“沒多少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一個月。

結束急救後,白鳴被轉移到了單人病房。容傾進來的時候,他手上還打着吊針,安安靜靜地躺在綿軟雪白的被子裏,腦袋深深地陷在枕頭中央,睫毛将他的雙目勾勒出清晰的黑色弧線,唇無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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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傾幫他調整了一下鼻氧管,白鳴感覺到了他的動作,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筋疲力盡,似乎連眼皮的重量都支撐不住,于是只是懶洋洋地半睜着眼,掃了一眼病床邊這位高冷的容醫生。

容傾發現他的眼珠格外漆黑,仿佛兩顆墨丸,隐帶一抹滿不在乎的笑意。在看清他臉的時候,居然還微微睜大了少許,聲氣微弱地道:“哎,帥哥。”

容傾歪了歪頭,對這個死到臨頭尚不忘舔顏的家夥産生了一絲興趣。

“你是接手我的醫生?”白鳴吃力地咳了幾聲,斷斷續續地說,“你忙吧,我這裏沒事的。”

容傾問他:“你知道你的病情嗎?”

白鳴眨了下眼睛算應了個“知道”,淡淡道:“我要死了。”

“怎麽不早點檢查治療?你這病純粹是拖到這一步的。”容傾皺眉道:“你能來這裏住,應該不差錢。”

白鳴眼睫微垂,嘴角扯出一個涼薄的弧度,胡說八道:“作呗。”

容傾一頓,心想自己的問題可能觸動了他某些不想說的秘密,遂順勢沉默下來,幫他壓好被子,例行囑咐了一聲“好好休息”,便拉開了門。

“哎,帥哥醫生,貴姓啊?”

容傾推了推眼鏡,“容。”

—3—

白鳴是個閑不住的,總說自己對醫院消毒水味道過敏,情況稍微穩定一點就要往外跑。醫院又不能強制把人鎖在病房裏,在對他施以無數遍警告仍被當做耳旁風後,只得無可奈何地把他送出了大門。

他于是走一步喘三步地回了自己的小別墅,體育場也不去了,活動範圍僅限門前的小院子,日子過得比他隔壁七十歲的老大爺還清閑。

白鳴是徹底棄療的典型。容傾作為一個醫德尚存的白衣天使,不太看得慣他這副德行。然而他又知道,白鳴時日無多,目前的醫學手段已經無法再給予他更多幫助了。只是工作閑暇之餘,想起這個十分年輕的青年,心裏依然會有些堵。

白鳴八月底剛過了二十二歲生日。

療養院裏的私人醫院,工作強度沒有公立大醫院那麽大,容傾偶爾也會有比較大塊的空閑時間。往常這個時候,他要不就研究疑難病例,要不就看書學習。可今天分明陽光正好,溫度适宜,他卻頻頻走神。眼睛落在字上,心思卻不知跑去了哪個角落。

這麽坐了半個鐘頭,他難得煩躁地合上磚頭書,打算出去轉轉,換換心情。

他原本只打算在醫院附近随便走走,誰知待他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正站在白鳴小院門口,而院子的主人正坐在擺在草坪的靠背椅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容傾難得感到有些窘迫,短促地沖他點了個頭,轉身就打算從哪來回哪去。可是白鳴叫住了他:“容醫生,喝茶嗎?”

“不,我不喜歡茶。”容傾一本正經地在心裏說,腦袋卻轉了回來,面無表情地道:“什麽茶?”

“鐵觀音。”

“好的,麻煩了。”

白鳴咳嗽着,稍稍坐直身體,擡手給他倒了一杯。茶湯色澤清透,縷縷香氣随着袅娜的熱氣升騰而起,功夫茶杯小小的,僅盛一口的分量。

容傾不太會品茗,于是只是輕抿了一下,只覺得茶水有些濃,先苦後甘,別有一番滋味。

“好喝嗎?”白鳴笑眯眯地看向他。

容傾點了點頭,看不出是出于禮貌還是确實覺得好喝。

白鳴又給自己添了一杯,悠然嗅了口茶香,卻猛地氣息不順,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小茶杯在他手中劇烈顫動,裏面冒着熱氣的茶水飛濺出來,澆到了他的手指上。容傾趕緊拿走他的杯子,給他順着背,急急問他:“你的藥呢?”

白鳴咳得聲嘶力竭,沒嘴回他,只是簡單沖他擺了擺手,半晌才緩下來。

“沒事,我習慣了。”白鳴喘着氣說,還遺憾地瞄了一眼濕噠噠的草地,“可惜了一杯好茶。”

容傾瞬間覺得自己簡直在多管閑事,這個人分明是在找死。

“你這是什麽表情啊容醫生?”白鳴看了他一眼,打趣道:“人生已然苦短,尚需及時行樂啊。”

“不吃藥,找死,這是樂?”容傾毫不留情地道,一點避諱也沒有。

白鳴“唉”了一聲,自有一套歪理:“明知根本不可能有轉圜,為什麽還要舍棄最後随心所欲的時光把自己套牢在‘醫囑’的枷鎖裏呢?”

容傾站起來,拂袖就走。

白鳴在他身後笑着輕咳,道:“明天我煲湯,晚上記得來喝啊。”

作者有話要說:

這篇文風格偏散,感謝捧場啦!再次強調~此乃短篇~結局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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