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孟婆湯
醫院內, 點滴在房間安靜的低落,床上的人久久不醒,一直從容躺着。穿着黑色風衣的男人從外面走來, 身後還跟着一個人。
曲助理将手中拎着的保溫桶放在桌子上, 又将果籃裏的水果拆開沖洗幹淨拿回來擺放好,這才跟病床旁守着的人說了句什麽, 看到對方沖自己點了點頭,便轉身走了。
聽到關門的聲音後, 岸粱面上一直竭力維持的冷靜和鎮定終于融化, 他望着床上昏迷的男孩, 許久才嘆了一口氣。
然後問他:“你怎麽還不願意醒來呢,是做了什麽美夢嗎?所以才留在裏面,狠心将我晾在一邊對不對, 可你一直都性子這麽軟,怎麽這一次如此反常,不肯再理會我了……”
病房裏沒有半點回應。
岸粱繼續道:“你還記得《互換人生》這檔節目嗎,我最近……總是控制不住地回想那段時光, 所以找了孫實要了錄像帶來看。嗯,那上面的你和我印象中一樣傻,一樣乖。”
“你不該這麽乖的, 乖到一再引得我心疼、難過。我以為我們以後的日子還很長,可沒想到轉眼就成了這幅模樣,該怎麽說我現在的心境呢。”
岸粱擡手揉了揉眼角,他垂下眸子看着對方的手指, “已經半年了,即便是再怎麽不肯接受,我也不得不屈服于現實了。回家的時候總看不到你,我很不習慣,可這些又不敢說給你聽,怕你做夢仍不得安穩。”
“你在我身邊一直不開心,可我好不容易才能得到你,又怎麽會甘心就這麽放手呢,所以老天才來懲罰我的貪心對不對,一下子就讓你離我這麽遠。你能聽到我說話嗎?醫生說是可以的,所以我就試着将心裏的秘密講給你聽。”
“其實這些話我早就想跟你說了,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契機,因為每次一見到你我便慌得厲害,只顧着觀察你,想從中找到一絲你愛我的細節。可你總是這樣,不笑、不說話。原本至少開朗青春的性格,到了後來也變得沉默寡言,最後,幹脆連眼裏的光彩都沒了。”
“我很後悔,真的。你走之後你那個女助理狠狠罵過我一次,她站在重症監護室外攔着不肯讓我靠近,問我配不配,問我有沒有臉。”
“當時我真的一句話都說不出。我當然不配,因為将你逼成這幅樣子的人就是我。但……我本以為我能給你這世上最好的東西的,本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比我更愛人,拼了命的想要守護着你的單純,結果……”
說到這,岸粱的聲音裏已經帶上了隐隐的不穩,他頓了頓,嘆了口氣,繼續道:“止可,這句話我在心裏憋了很多年了,但一直都沒敢當面對你說——我喜歡你,喜歡你很久了。久到已經成了一種病,得不到你就會想要毀滅一切的那種病。”
“可你還是就這樣離開了,絲毫不在乎我是否想要毀滅一切。或許你已經忍耐到極限了吧,我的所謂喜歡對你而言是一個囚籠罷了。”
岸粱又頓了頓,許久才又找回自己的聲音,繼續:“那天你突然說不想喊我‘哥’了,我慌得不成樣子,只怕你又要離開,便用占有、折磨的方式告訴自己你是我的,我們這樣親密無間,可到後來你一哭我就再也狠心不下來,只有在那樣的時候你才會偶爾主動,乖得惹人心疼……是不是就在那個時候,你心裏就已經決定要離開我了?”
“我……其實現在我喜歡你這種病已經好多了,即便你醒來後告訴我……告訴我你不想再和我在一起,要離開,我也能控制住自己不讓它發作的。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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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不這樣你看好不好,我答應放你走,随你怎樣都好,去過全新的人生,去一個完全沒有我的世界,去找一個會讓你感到安心的人都可以,只要……只要你肯醒過來……反正我都愛而不得這麽多年,也早就習慣了……還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其實每次看你和我相處時不知所措的模樣,我也不是沒暗自痛苦掙紮,猶豫、遲疑過要讓你解脫。就是一直不舍得。”
說着他又忽然笑了下,笑的眼圈通紅,淚流不止,“在《互換人生》中,你陪我一起罰站的時候怎麽那麽固執。不……我又說錯了,你其實一直都很固執,以前固執的靠近我,而現在……固執的遠離我。”
“止可,你真的很可惡,知道嘛。喜歡誰的時候就拼命對對方好,轉眼不喜歡之後卻又松手的那麽徹底。每次看你和我在一起時不開懷,我都想問問自己究竟該拿你怎麽辦才好。”
“可找了很久,我都沒能找到辦法……我對你,總是毫無辦法。”
夜色漸漸降臨,将醫院完全籠罩起來。深夜轉瞬即至,岸粱望着對方望了一天,到了10點鐘按時和對方道晚安,然後關燈,躺在沙發上睡了。
第二天他被人輕輕搖醒。
“喂,醒醒,岸粱……”一只小手在他臉上不停的輕輕戳,眉毛、鼻子嘴巴全部被戳了一遍,卻又不疼,像是撓癢癢一般,撩撥的人直想再睡一睡,享受這種閑适與舒服。
然而聽着這熟悉的聲音,下一秒岸粱就驚醒了,他驚魂未定地望着眼前的人,許久,才緩緩出聲,“止可……?”
昨天他謹遵醫囑,和止可說了一整天的話,今天嗓子已經沙啞的不行。
現在更是整個人都是錯愕的,一張平日裏收拾的幹淨利落的英俊面龐,此時卻頂着一頭亂糟糟的頭發,胡子也沒刮,甚至連衣服都已經皺皺巴巴。
止可拿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打量他,癟嘴,“你是不是做噩夢了?幹嘛用這麽驚恐的眼神瞧我?”
岸粱這才大喜過望地一把抱住對方,“你醒了?”驚喜過後又猛地反應過來,問他:“現在身上有沒有哪裏不舒服,頭疼不疼?”說着又轉身趕忙出去叫人,似手足無措,“醫生,醫生呢!!!”
一個小時後,做完了全面檢查的止可癟着嘴不開心,“岸粱,你實話告訴我,我、我是不是得了什麽不能治愈的大病,所以你才什麽都不肯說,一直只是沉默地帶着我去檢查身體?”
岸粱一邊仔細瞧着手裏的檢查結果,一邊搖頭耐心解釋:“怎麽可能,你當然沒病。我只是有點難以抑制自己激動的心情。”
止可不信:“那為什麽我一覺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醫院裏了!還有啊,岸粱。”他拽了拽身邊人的袖子,“為什麽你看起來這麽滄桑,好像都老了十歲不止……”
岸粱摸了摸自己的臉,被愛人嫌棄的心情十分不美好,沒信心地詢問:“很邋遢嗎?”
止可搖搖頭,“輕微邋遢,沒有很。”
岸粱沉默了一會兒,立即做出決定:“走吧,回家。”
“回家?”止可皺眉,“不是回學校嗎,怎麽突然說要回家,回哪個家?”
岸粱愣了愣,比他還疑惑:“回學校?”
止可睜着幹淨清澈的眼睛,點點頭:“對啊,再不回去估計輔導員查寝的時候又要抓到我們了!”
岸粱仔細盯着對方,想要從止可臉上找到一絲開玩笑的痕跡,半天,才試探性地緩緩問了一句:“止可,今年是哪一年?你多大?”
止可被他問的莫名其妙,“今年是2014年啊,我23,和你同歲。”
岸粱手中抓着的化驗報告一時間沒抓穩,飄到了地上。一陣風從醫院的窗子裏吹進來,在兩人之間打了個轉,便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下一秒,岸粱抓着人的胳膊直奔四樓腦科。
他沖到醫生面前指着止可道:“你好醫生,他現在剛醒來,身體沒有發現任何異常,但是情況好像又很嚴重……”
……
半個小時後,醫生結束了這次測試的最後一個問題,收回手中的小手電,在病歷單上寫下一行字,對一臉着急的岸粱道:“岸先生,目前來說這種情況我們都通俗地稱之為……失憶。”
“……”岸粱聽到這個詞立馬想到了爛俗電視劇情節,好半天才憋住罵髒話的沖動,沉穩追問:“嗯。怎麽才能讓他将以前的事情都想起來?”
醫生搖了搖頭,皺眉,最後又嘆了口氣,“熟悉的場景或許說不定能讓他恢複。試試看吧,現代醫學對這種事情還無從下手。”
坐在旁邊沙發上的止可聽到這,氣的不願意再理會岸粱,轉身便往外走。
岸粱吓了一跳,趕忙追過去抓住他的手腕,“怎麽突然走了,還沒看完病呢。”
止可指着兩人頭頂那個标着“腦科”的牌子,委屈巴巴地:“岸粱,你又欺負我。這次竟然還串通好了醫生,拿腦子問題來跟我開玩笑……我、我要生氣了!”
真心實意帶他來看病的岸粱頓時十分委屈。
最後在止可的抗議中,兩人回了岸粱的公寓,止可換上鞋好奇地不斷打量這層房子,從客廳到廚房、卧室、書房、影音室,再到外面的陽臺,活像個好奇寶寶。
轉完了一圈的止可回到岸粱身邊,一臉崇拜,“岸粱岸粱,你怎麽會有錢買下這裏的?”
已經洗漱完畢,将亂糟糟頭發和胡子打理好,穿戴的光鮮亮麗的岸粱抿了抿唇,他望着面前青春活潑的人,眸子裏滿是複雜,輕聲解釋:“我們畢業後開了家娛樂公司,收益還算可觀。”
“然後就買了這個房子?”止可滿是驚訝。
“……不是,這個房子是我在開公司之前買的,家裏老頭贊助的。”岸粱這下是真的确認止可是失憶了,不是裝的。
止可點點頭,恍然大悟:“對哦,一不小心把伯父給忘了。”話剛說完,突然客廳內“叮”地一聲輕響。
止可聽到動靜愣了愣,問:“什麽聲音?門鈴嗎?”
岸粱指了指桌子,示意他:“你的手機。”
止可昏迷的那段時間,岸粱一直有給他的手機充電、續費,仿佛這樣那個人就沒有離開過一樣,借此安慰着自己。
如今這人終于醒過來了,雖然失憶了,但……終歸還是醒了,是件好事。天大的好事。
忍不住想打電話讓曲助理過來,和他開香槟慶祝一番。但念在時間已經晚了,自己又有一大堆話想和小兔子說的份上,岸粱硬是将這份沖動給壓下去了。
止可遲疑地拿起桌上的手機,瞧着那只新到不行的水果機,眼中充滿了詫異和迷茫,他小聲嘀咕,“我現在很有錢嗎,都用得起這個牌子的手機了……”
岸粱點點頭,眼中含笑,寵溺地瞧着對方,“對,你很有錢。”
“……有多少?”止可睜着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滿是好奇。
岸粱仔細想了想,然後搖頭,“算不過來,要不明天我讓公司的財務過來一趟,跟你講一講目前我們擁有多少資産?”
止可被他說得一愣一愣的,“什麽意思?你是說……那家公司是我跟你合夥開的嗎?”
岸粱舔了舔下唇,覺得機不可失,輕輕颔首,“對,雖然你已經不記得了,但是我必須要告訴你的是……我們現在已經生活在一起了,你現在的身份是我的愛人……”
止可驚訝地“啊”了一聲,打斷岸粱的話,然後跳下了沙發,一臉不可置信:“岸粱,你……你在說什麽啊?我們兩個都是男生,怎麽可能會在一起?”
岸粱嘆了口氣,果然,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他擡頭看着止可,輕輕開口:“先坐下來止可,不要這麽激動。”
止可跟他對視一陣兒,似還想再說些什麽,但被對方這樣看着,又一句話都講不出,最後終于妥協,躲到沙發的另一角,距離岸粱遠遠的。
止可:“岸粱……你、你剛剛說的是真的嗎,我們真的是愛人?還一起開了家公司?”
“千真萬确。明天我會讓曲助理拿着相關文件過來一趟,你一看就明白了。”他說着頓了頓,繼續,“其實止可,只要是愛情,性別是否相同并不重要,關鍵是兩個人……”
他剛想要說更多,止可已經将手機怼到岸粱面前,面色冷凝,沉沉開口:“岸粱,這就是你口中的愛情嗎?”
岸粱被小兔子問的一愣,一臉迷茫地看向手機屏幕,只見上面一條推送标題為:驚天爆料!當紅小鮮肉紅野和富商一起去看車!場面一度恩愛不可控。
下面附有一個視頻,視頻封面正是紅野挽着某人的手,兩人相視而笑,周圍氣氛甜蜜的厲害,仿佛有□□在空中發酵。
身為其中主角之一的岸粱:!!!這他媽什麽時候的事!!!
止可将手機拿回去,點進去将視頻從頭到尾看了一遍,全程冷笑。
直到長達43秒的視頻播放結束,他才輕聲開口,收回臉上吓人的冷笑表情,又恢複那副小兔子的幹淨模樣:“岸粱,你若是真的要跟我講愛情不分性別,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可你剛剛跟我講的愛情,它合格嗎?”
岸粱被他問的啞口無言。
沉默了一會兒,止可又忽的問:“這些多年,你和我一直都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嗎?”
岸粱抿了抿唇,最後在對方的逼問中沉默地點點頭。
止可搖頭,簡直不能相信,睜大了那雙又黑又亮的眼睛,“我雖然性子軟,脾氣好,但也不至于會毫無底線,接受愛人在外面這樣招搖……原來5年後的我活的便是這樣失敗、毫無原則嗎……沒想到,我竟然成了這種人。”
還有一句他覺得太傷人,所以就沒講出來——岸粱,沒想到,你也成了那種人。
止可放下手機,氣的不肯再說話。
岸粱看他是真的生氣了,不由得心虛,試圖開口解釋:“其實這些并不是真的……你也知道,狗仔隊記者就喜歡捕風捉影。”
止可瞪向他,一雙幹淨清澈的眸子裏全是不認可,溢滿了失望,他緩緩開口,說的不快不慢,卻字字有力:“岸粱,既然你剛剛也說了我是你的愛人,那麽你就理應尊重我,給我作為你愛人應有的臉面。現在你最該做的事情,是要收斂、反思一下自己的行為,為什麽會讓人有機會寫出這種報道來。”
而不是推脫責任到狗仔身上去。
岸粱再次被怼的啞口無言,然後在對方那從未見過的嚴厲目光中點點頭,心虛地讨好:“對,你說得對。我以後一定會好好注意,不再讓你看到這樣糟心的東西。”
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看起來性子柔軟的止可,竟然在對待感情上這樣認真又謹慎。他甚至有點迷茫,為什麽對待愛情這樣認真嚴肅的止可,會在之前答應他包養的請求……
是這個幹淨、單純的男孩在幾年後變了,還是因為……
止可并沒有因為這句話而開心,他只是起身回屋抱了一床被子出來,在岸粱不解的目光中輕聲解釋:“岸粱,以後我就在這睡了。還有……如果可以的話,我想盡快和你解除同居關系。”
岸粱徹底傻了。怎麽這人醒來之後,不僅變兇了,還長翅膀了要離開他?
他再次開口想解釋,急的不行:“那篇報道真的不是真的……”
話還沒說完,“叮”地又是一聲響,岸粱的話語頓時被這一聲截住,他和止可同時看向沙發上放着的那只手機。
下一秒,止可拿起手機,随意瞥了一眼,然後将手機遞到岸粱手中,聲音還是溫柔,但臉色卻已經不太好,他說:“你自己看吧。”
岸粱心瞬間“咯噔”一聲,預感不妙。
他趕忙劃開,只見屏幕上:空窗3年之久的影後清韻終于覓得良人,兩人賓館同進同出,怕是喜事将近。
下面是一張清韻挽着某人的照片。
那個某人,此時正盯着手機風中淩亂、不知所措。
岸粱望着已經徹底黑了臉的止可,湊過去解釋:“你聽我說,真的是誤會……”
止可皺了皺眉,奪回手機,打開音樂,帶上耳機。動作一氣呵成,沒半點停頓。
岸粱:“……”
他這次怕是要玩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