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暑假的第一周,杜聿柏還沒進組,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薊京電影學院旁邊的那間小公寓裏。鑰匙通訊工具日用品等等都給陳昭配了一份。他本來想給陳昭買個手機,轉念一想又怕擰巴起來脾氣一倔不肯要,于是就給了一臺傳呼機,

杜聿柏想了很多種方法說辭跟他解釋,結果最令人意外的是陳昭好像自己心裏繞了不知道多少圈自己找出了一個方向。他拿着那臺黑色的小機器,翻來覆去仔細地擺弄了好一會兒,跟杜聿柏說要找他就傳“1818”吧。

他自覺得很,那個數字發送出去,只要不是有課有班的時候,杜聿柏打開公寓的們就能看見陳昭蜷縮在沙發上。陳昭性子偏靜,要麽是在看書要麽是放碟片。恰逢香港回歸,大批影視作品湧入。杜聿柏租了一大堆碟片放在家裏,偶爾閑暇下來了也喜歡抱着男孩一塊坐在地毯上看港片。

陳昭不知道杜聿柏在想什麽,但是他那天醒來後接受這個結果的過程遠比自己想的要順暢,大概是因為他的生命中太多無奈已經令他習慣了,唯一能改變的大概只有自己的态度。他感激杜聿柏,崇拜杜聿柏,喜歡杜聿柏,在這種感情的加持下突然産生的包養關系一方面讓他覺得并不是那麽難以接受,另一方面他又默默地唾棄自己。

算了,反正杜聿柏這樣的人大概本來就跟自己沒什麽關系,可能也就只剩下這種下賤點的位置了。

他腦子裏有兩個人不停地打架,一個是極度自卑的,一個是極度高傲的。在他忙于天人交戰的時候,杜聿柏走進來,掀起他的劉海湊下身去,額頭貼着額頭。陳昭被這樣突如其來的溫情吓得什麽念頭都沒了,吓幹淨以後又一瞬間覺得自己掉進了暖融融的雲裏,只想多點黏着這種柔軟溫暖。

“沒生病。”杜聿柏一邊往後退,一邊小聲嘟囔。他坐到沙發上來,頭一歪半靠到陳昭身上去,拿起劇本開始看。過幾天他就要進組了,群像電影,戲份不算多,不過是獻禮片,不敢演砸了,忙着研究本子也不拉着陳昭幹什麽,就是喜歡抱着不撒手。

暑假的時候宿舍裏也沒人,他幹脆就在杜聿柏這住着。其實是最開始的時候被杜聿柏做傷了,叫了杜家的私人醫生上門來看,建議靜養少走動。他才不管這些,醫生一走就準備要回學校,結果走了兩步就狼狽地要往下跪。杜聿柏眼皮動了動,拿出手機,在陳昭面前選中通訊人“葉聿芊”。陳昭直覺沒好事,立刻乖乖爬回床上待着表示服從,用被子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雙眼睛瞪人。

他前兩天只能穿着杜聿柏的衣服,尺寸大了一個號,袖子長長的蓋到手掌中間。杜聿柏尤其喜歡從後面抱着他的時候拎起他的手晃來晃去玩兒,晃幾下以後把五指從衣袖裏揪出來,包在自己的掌心裏。

不過合身的衣服很快就出現在了衣櫃裏,陳昭毫不客氣地拿來穿。他心裏明明白白地有一杆标尺,杜聿柏要給他的什麽吃的穿的用的就收着,以免他們這些有錢有權地起疑心,但是杜聿柏要給自己朋友或是親人的那一律都不收,不然到時候翻臉了容易藕斷絲連。

翻來覆去養到暑假開始了才好利索,中途什麽成績單信件都是杜聿柏借着這個老師的由頭幫他拿回來的。陳昭看見陳昀寄過來的信,一拍腦袋想起來又該給家裏彙錢了,連忙問杜聿柏要來紙筆寫了三封東西,請他托給葉聿芊。

一份是家書,一份是請葉聿芊幫忙彙錢的,還有一份是給單子辰告訴他錢放在宿舍哪兒的。

杜聿柏沒問是什麽,周末回家的時候給了葉聿芊。葉聿芊拿着信封,雙手抱在胸前繞着哥哥轉了幾圈,最後無奈地嘆了口氣。

“哥啊——”

她古靈精怪得很,腦子轉得比誰都快,拖長了尾音喊了這一句,也不知道到底是要表達什麽含義。“小丫頭片子。”杜聿柏拍了一下她的腦殼,轉身離開了。葉聿芊撇撇嘴,估計他哥又要回薊影的公寓了。

她确實沒猜錯,不過她哥哥沒直接回去,倒是把陳昭接出來往東長安街開去了。昨天終于出關的趙世方出來找他喝酒,杜聿柏看見趙世方又想起陳昭跟把劇組道具拿出來吃的事兒,想來想去心裏突然不是個滋味,晚上回到家問陳昭有沒有什麽想吃的。

Advertisement

杜聿柏要請吃飯。陳昭想了一下,腦海裏浮現出第一次吃飯那會兒葉聿芊說的“銅鍋涮肉”。他們去了一間私房菜館,大夏天地跑來吃這個,還好是杜聿柏吃開了的地方,食材器皿一應俱全,不然差點還拿不上來。黃銅火鍋一邊燒得嘟嘟響,空調冷氣一邊開得呼呼吹。

陳昭披着一條毯子,睜大了眼睛用筷子在一團團白氣裏努力地夾肉吃。他吃得急又怕燙,紅着眼眶把一小截舌頭晾在外面,同日本俗語說的貓舌頭一樣。

結果吃完回去以後不知道怎麽回事,上吐下瀉的。杜聿柏一個電話又把醫生叫過來。那醫生進門的時候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杜聿柏,困惑極了。陳昭也免不了受了一下古怪眼神的洗禮。不過最後診斷結果才啼笑皆非:平時吃得太寡淡,突然一下子有油水了,腸胃遭不住。

兩片黃連素下去以後止住了不少,可憐巴巴地一小團窩在杜聿柏旁邊,由着看劇本的大影帝分出一只手來揉着肚皮。陳昭原本鬧騰的肚子給杜聿柏溫熱的手這麽捂着按着,倒也舒服不少,迷迷糊糊地睡過去了。

周六鬧騰完了,周日他又回了一趟大院。葉聿芊正躺在前院的涼椅上一邊嗑瓜子一邊逗老爺子的畫眉玩兒,看見杜聿柏又忍不住貧她哥哥幾句。杜聿柏眉毛跳了幾下,懶得跟自己小妹拌嘴。

總之這悠閑舒适的日子過了沒多久,杜聿柏進組開工了,好在拍攝地點就在薊京郊區,隔三差五地還是跑回來住一住。葉聿芊的電視劇開始播出,一炮而紅,沒閑下來多久就又接了新的片約,跟随她哥的腳步投入到了影視事業之中去。陳昭還是東一份西一份的打工,不過多了許多廣告和短片一類的工作,加上家裏最近用錢的狀況輕松了些,暑假也開始有些時間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他買了個便宜畫板,有時候就背着跑到薊京人多的地方去,帶着一張小板凳,支起來坐在畫板前面,免費給路人畫像,要是沒人來就随便畫點樹木樓房什麽的。有幾次還真的遇上那種專業的人士來給指點一兩句的,最好笑的時候有回遇上了個胡子花白的老頭子,把陳昭臭罵了一頓。陳昭點了點頭,也不生氣,認認真真聽進去了還篩選出有用的信息出來照着改。

老頭子一連好幾天過來罵人,最後罵得沒勁兒了,就也支了個板子過來坐在他旁邊。但是要是行人過來問他一句話,他還是要吹胡子瞪眼,一筆都不給畫。陳昭也不主動和老頭搭話,但是老頭問什麽他就答什麽。又這麽過了好幾天,老頭子終于憋不住了,把陳昭拖到自己的小四合院裏去,敲着畫板給他上課。

後來他才知道這大爺叫葉紅陶,青津美院的退休老教授,脾氣乖戾性格古怪。他太太葉孟氏倒是溫柔可親得多了。葉婆婆對陳昭這樣好看懂事的男孩子喜歡得很,一下就要他喊師母了——這麽一來,葉紅陶是什麽身份就不言而喻了。

偶爾他要是一整天都有時間,就往小四合院裏待一整天,中午的時候留在這兒吃飯。陳昭從小家務幹得多,爐竈什麽得都熟悉,自覺地跑到廚房裏去給葉婆婆打下手。

“哎?葉姨家也吃這個牌子的米呢?”

“什麽牌子咯。這個是部隊特供的啦。我們親家那邊送過來的,質量都比市場上的好咧。”葉師母一邊回答,一邊把炸圓子從油鍋裏撈起來遞給陳昭:“你快點端出去,看好老家夥不許偷吃哈。”

“哎。好。”陳昭端着那碟金燦燦的炸食,想着剛才師母複炸的手法和油鹽的配比,悄悄又學多一門手藝。

他就這麽充實地過了大半個月,傳呼機差點就被他忘記了存在,終于在七月份的最後一天,“1818”數字浮現在了淡綠色的屏幕上。那會兒陳昭正在葉紅陶家的廚房裏,跟着他師母學怎麽做小魚烙。葉紅陶背着手從窗戶裏探個頭出來看了一眼,撂下一句“淨弄些女孩子家家的東西”,又拎着鳥籠子遛彎去了。

陳昭看了看傳呼機,想去又不想去——他是有點兒想杜老師了,但是這個時間點他肯定得去郊區的拍攝地兒找人,折騰。但是他想還是不想這件事一點都不重要,因為他肯定只能去。陳昭跟葉婆婆說自己演短片的劇組有事兒找,估計是補拍,得提前走了。老人家知道他的情況,也沒攔着,說了聲路上小心。陳昭出來的路上剛巧遇見遛彎結束回院的葉紅陶,老頭子從鼻子裏哼出一聲,敢情又鬧小孩子脾氣了。

走到公交車站了,陳昭又突然想起什麽似得,跑回四合院裏,往廚房裏鑽,恰巧看見葉陶紅伸着筷子夾竈臺上的小魚烙吃。老頭子看見陳昭差點沒噎着,還是師母不知道從哪裏端了一杯水上來拍着背讓他喝下去。

“小昭回來的好。我剛想說小魚烙做多了就我們兩把老骨頭吃不完咧,放在這裏光被外面的阿貓阿狗偷吃,不如你帶去劇組分一分。”老太太一邊說着,一邊拿出油紙收拾起來遞到陳昭懷裏。葉紅陶瞪大了眼睛盯着那個油紙包從太太手裏落到陳昭的破帆布包裏,氣得咕咚咕咚把水咽得格外響亮。

陳昭特別燦爛地沖葉紅陶笑了一下,輕快地跑出院子去坐公交去了。他路上小心地護着自己的包不被擠着,坐到最後一站路下車的時候輕輕地松了一口氣。拍攝地點在一棟圍起來的禮堂裏,附近都是些西式建築,不止一個劇組在拍戲。陳昭要進去的是被保安攔住了,只好等着保安進去傳話,自己站在臺階前面的草坪等候。

這一去估計正好趕上裏面不是休息時間,一時半會出不來。陳昭也不急,就在十幾米的範圍裏散散步活動活動筋骨。只是沒趕上杜聿柏的劇組休息,倒是趕上隔壁的劇組放工了。陳昭看着隔壁的洋房裏出來一群人,結果就被叫住了。

“你,就是你。外形很好,有沒有興趣演電視劇。”

陳昭連忙點點頭,自我介紹了一番,剛接過一張名片,裏面去傳話的保安出來了。那人也不為難陳昭,就跟他說自己在隔壁的洋房那兒等着,不過別讓他等太久,試個鏡不浪費時間。

他被保安領着進去,一到片場就看見杜聿柏坐在一張木椅子上,旁邊有個空位。陳昭很自覺地坐過去,從包裏掏出油紙包揭開一個小口,遞到杜聿柏手裏:“不是外面買的。”杜聿柏托着那捧小魚烙,直接用手捏來吃,也不嫌髒。

他聽得懂陳昭的言下之意就是“自己做的”,小魚鮮美面糊酥脆,受用得很。陳昭感覺杜聿柏心情應該不錯,打商量一樣地開口:“隔壁有個導演找我試鏡,我出去一會,等下回來。”杜聿柏睨了他一眼,又從紙包裏拿起一塊小魚烙放進嘴裏。陳昭有點怵,準備直接離開去隔壁洋房見導演的時候,杜聿柏差人給他拿了個工作牌。

工作牌挂着進出自由,陳昭知道這是默許的意思了。

“喲,這小子不錯啊,站在外面等個人都能被老吳看上呢。”

他走了以後趙世方從不知道哪兒繞出來,繞着杜聿柏打轉兒,嘴裏特意咂咂地響。杜聿柏則是氣定神閑地繼續捧着油紙包品食。趙世方被香味兒勾得饞了,坐到杜聿柏旁邊要去分一杯羹。誰知道杜聿柏面對這一連串的追搶,全穩穩當當地躲閃過去,氣得趙世方大叫見色忘義連一根小魚幹都不分給兄弟了。

杜聿柏慢條斯理地撚出一塊金黃的小魚烙在趙世方面前晃了晃,然後放進嘴裏。

“你酸味太大,我怕污染食物。”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