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九月一來,薊京電影學院那三位《金絲燕鈴刀》的主演如約離開學校跟随着汪申大導演的腳步來到了廣袤荒涼的大西北,預計最少都要待上兩個月。
陳昭剛到片場看見自己要穿的衣服,差地沒把嘴裏的水噴到地上——看着重倒是其次,只是設計大大出乎自己的意料,一件厚重的皮草外套,內裏的黑色打底被那些繁雜的飾品遮得幾乎看不見,還是露了一截腰的款式。
他看着風度翩翩揮舞着長劍的單子辰,嘆了口氣拿着自己的衣服進更衣室去了。出來以後的那些首飾自己一個人帶上還得好久,他和葉聿芊兩個西域主教的左右護法像兩個木樁人一樣,站在讓工作人員忙活,動也不敢動。
“妖裏妖氣的。”陳昭看着鏡中的二人,撇了撇嘴。
“哎呀,這不是挺好看的嘛。”葉聿芊大大咧咧地舉起手腕打量那些手镯珠鏈,心情頗好。
他們倆的五官都屬于深邃分明的類型,眼窩深鼻梁高,搭配着不知道是結合了波斯還是阿拉伯風格的異域服飾,還真是有點應了陸洋那句“靠這張臉就能吃飯”——至少這樣的角色,在外形上他們便遠勝于一衆競争者了。
葉聿芊飾演的绮絲羅身穿綴了金流蘇的紫衫,款式頗像改良過的中東舞女衣服,下半張臉用一條面紗擋住。電視劇中常是純真活潑的少女,初上大熒幕卻搖身一變成這樣妖媚風情的模樣。
而另一個少年熒貞,根據汪導演的要求,他首先長得……漂亮但不陰柔。化妝師照着這個标準把陳昭的五官往中性化的方向化,最後還真倒騰出來一種雌雄莫辯的感覺。一圈人看了都啧啧稱贊,單子辰更是直接攔着陳昭的腰說要投敵。
“我看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別貧了。”他小聲地附在單子辰耳邊警告了一句,一關系着他心中的女神,小單立刻就規規矩矩地站起來,理了理衣服又作為了一副大俠樣。
西北的環境設施都不怎麽的好,特別是拍大漠外景的時候,一整天在驕陽與風沙下受刑。葉聿芊前陣子還嘚瑟着自己的面紗有多麽神秘美麗,現在都開始愁眉苦臉地想着一張臉會不會變成兩個顏色了。
單子辰第一次拍戲就是這樣艱苦的環境,還是男主角這樣的重要角色,雙重的壓力讓他回到住處就躺成一灘爛泥。陳昭跟他還是舍友,兩個人住在一間。他拿着一串珠子,坐在角落慢慢地打磨。
“陳昭你幹嘛呢?把劇組的道具弄壞了?”單子辰還在那邊在嗷嗷叫着,陳昭從角落裏拿起一根粗短的木棍走過來,吓得單子辰捂着嘴說我不吵了我不吵了。
“怎麽?以為熒貞要來殺你了?”
“唉,你那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吓死人了!你從正式開始拍就老是這麽冷冰冰的樣子,真的好像下一秒就要從腰後上拔出匕首來殺人。”
“是嗎?”
他坐到床邊,把木棍橫放在單子辰身上,使擀面杖一樣按摩起來。單子辰先是又嚎了幾下,接着特別驚奇地發現肌肉舒緩了不少:“你怎麽還會這個?哎喲往上一點,給我敲敲。”陳昭不敢說是為了杜聿柏專門去學了一點按摩,推脫說自己以前在推拿館工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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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在邊遠的地方拍戲,不像在薊京的時候天天都有新聞雜志就擱在片場随便翻閱。陳昭看到杜聿柏的動态時已經吃了快一個月的沙子了。杜聿柏作為中歐電影藝術友好交流大使,跟一群金發碧眼的外國人站在一起合照。陳昭眼尖兒,瞅見西裝袖口下露出來一只熟悉的腕表。
他嘆了口氣,把雜志放到一邊。杜聿柏已經是國際影壇上的角色了,而他還在這邊疆的蓬蒿中琢磨着汪導演給他提的要求:你要面不改色地用不人道的殘忍手段去折磨人,觀衆自然會讨厭你,但沒辦法真正地恨你。
原先理解的只是一個有苦衷的反派,以童年經歷的悲慘去引起觀衆的同情,但汪申并不怎麽贊同他這種方法,只說如果沒有更好的方向,那就照着這樣的路子去演。
或許熒貞的惡并不是來源他的過去,而是來自于……他的存在。
他躺在木板床上靜靜地想着,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次日依舊是兵荒馬亂的一天,陳昭吊在威亞上覺得腰都要斷掉,更別提因為害怕碰着身上的哪件首飾了,就算休息的時候也不能随意地活動放松。
只是在西北也不光是辛苦的事情,他們所在的沙漠因為遠離工業城市,晚上的時候夜幕上都是漫天繁星。
三人問後勤組借了一臺小貨車,開去了距離小鎮不遠處的一片兒空地,停車熄火,跳到後面的露天貨廂去,外套一鋪躺下來看着星漢燦爛。
“哎,等到時候采訪,我一定要說陳昭這個人,演熒貞的時候天天面無表情一言不發的,連跟我們倆都不說話,可惡至極!”
“你怎麽這麽說我呢,芊芊。咱們不是一個陣營的嗎,共同敵人在這兒呢。”
“陳昭你踹我幹嘛!唉,別說啦!你們戲份少,估計十月底就能回去了,我只能指望着回去過年了,好苦啊——”
“你亂講什麽呢,陳昭子辰,我們都要共進退啊!”
他們一邊聊天一邊嘻嘻哈哈地笑。葉聿芊教他們唱了一首蘇格蘭民歌,曲調舒緩悠揚,這首歌在六年後将會被一個女子三人組合翻唱成中文,脍炙人口傳唱大街,然而現在只有被三個年輕人琢磨着這蘇格蘭口音英語到底想表達什麽的份兒。
“不管它具體說什麽,總之這是歌頌友誼的歌曲!兄弟們,敬友誼!”
“那我就……用手當杯子,用銀河當酒,敬葉聿芊、陳昭、單子辰友誼永不變!”
“友誼永不變!咱們永遠都是好朋友!”
陳昭覺得自己距離看見冰島的極光還有一段距離,但沙漠的星空同樣也美得心曠神怡。他想杜聿柏也能看到就好了,那得有個相機,實在不行這鎮子上有明信片也好,不過轉念一想,明天去片場弄來筆紙能畫畫寄回去也不是不行。
把這件頭腦一熱的事兒幹完了,站在郵局買好了信封,才發現自己不知道往哪兒寄。潛意識讓他覺得送去那間公寓,最後肯定只有自己打開郵箱找到那封信,寄給別人轉交吧……不太樂意。
最後還是灰溜溜地寫了薊影公寓的地址。
在西北拍《金絲燕鈴刀》的日子就這麽忙中偷着樂的過着,十一月的時候為了趕雪景又回去了薊京,說回去也不對,他們只是到了遠郊外的一處取景地住下,距離收工回家還得有一段時間長跑。
一回京幾天,就接到一個意外的電話:“小昭啊,你的合同什麽時候來簽呢?”陳昭拿着手機想了三秒鐘,才記起來自己之前心思都放在電影上面,把跟陸洋辭職的事情都忘了。接着一去進組更是把這件事情抛在腦後,一心一意放在了工作上邊。
他在電話裏跟陸洋連連道歉,拿出記了日程的小筆記本找一天時間寬裕一些的過去。
“陸老板,我明晚過去可以嗎?大約晚上九點的時候到行嗎?”
“行嘚行嘚。”
遠郊過去金工坊乘公交得四個小時左右,主要是班車少,一趟車等好久。陳昭下午五點半從劇組裏出來嘚時候眼睜睜看着一輛車從自己面前開走。他本來就把這份合同忘了好久,這時候要是再遲到就太對不起陸洋了,一咬牙割肉乘了部出租車過去。
結果還提早到了半個小時,一問領班,說陸洋還沒來。陳昭找了個卡座坐着,要了一杯白水和一份沙律面包。陳昭以前總是選最晚一班的時間工作,除了相對高的工資以外,一是下了晚課還能有充足的時間過來,二是後廚偶爾會有剩下的東西可以果腹,吃得最多的就是面包胚。
他還沒來得及感嘆,就聽見背面一個卡座的人在聊天。
“怎麽回事,這次去丹麥徹底把表兒摘啦?”
“反正他不是,也不介意你繼續養着貓嘛,我看到時候還是得戴回來。”
“再看看吧。”
“聿柏,你這都看了兩年多了,還準備看到什麽時候啊?這都破紀錄了——”
陳昭安靜地聽着,用刀子一下一下切着盤子裏的食物。他大約用了五分鐘把每一片面包都切得規矩漂亮,擡手喝了一口水。陳昭閉上眼睛,手裏捏着一柄餐具刀,拇指輕輕地摩挲着不鋒利的刀刃。
“陳昭,來啦,沒久等吧。”陸洋這時候出現了,走進卡座,把一紙合同放在他面前。陳昭仔細地看了一遍,沒什麽問題,簽了名字交還給陸洋:“麻煩陸老板了。”他沖着陸洋笑了一下,從錢包裏拿出幾張鈔票放在桌子上。
“哎,東西你還沒吃吧,我叫人給你打包了帶回去。錢拿回去,洋哥請你了。”
陳昭沒推脫,點頭道了個謝,等了一會兒服務生把吃的裝進飯盒裏。桌子上的錢他沒收起來,拎着塑料袋回去了。薊京這會兒冷得很,陳昭一個人走了十幾分鐘到公交車站,原地小小地跺腳取暖。
還好他趕上了最後一趟末班車回去,到片場安排的住處已經淩晨一點了。陳昭蹑手蹑腳地打開房門,結果看見單子辰還叼着牙刷站在床邊。
“還沒睡呢?”
單子辰進洗手間吐了個泡沫出來:“別提了,汪導演讨論到剛才呢。”陳昭舉起手裏的袋子,在單子辰面前晃了晃,然後又作勢收回去:“可惜我們子辰刷過牙了——”
單子辰眼睛都亮了,立刻撲上去搶過來,打開一看立刻樂了,抱着陳昭誇了十幾句,說着“刷第二次牙呗”,往床上一坐開吃了起來。
“陳昭,你真的不吃一口?”
陳昭想到自己從下午到現在就喝了幾口白水,本來要過去拿一片的,然而想起聽到的那些話,丢下一句“算了”就走進了洗手間。
那股惡心的肮髒感又翻湧上來了。
十二月份的時候他總算迎來了最後一場戲,也是最重要的一場:單子辰飾演的淩少飛劍指熒貞,最終理智戰勝了情感,準備将其押送回武林盟中論罪時,熒貞卻自己割喉自殺了。
熒貞方手刃了七八個武林好漢,站在茫茫雪地裏,明明方才他殺人的時候不覺得緊張也不覺得危險,此時臉上卻好像是一種如釋重負的平靜,甚至還帶了些許滿足的感覺。他繞着這些屍體檢查一遍,确信都被他折磨得沒氣兒了,方要離去的時候卻被一只從身後而來的飛刀攔住了路。
那淩少飛也不同他多言,飛身前去,劍尖直刺向熒貞的眼睛。熒貞閃身一躲,輕巧地躍起跳到劍刃上單腳立起,猛地一轉身甩出一串暗器。淩少飛見狀立刻閃開,揮劍将那些淬毒的飛镖奉還給熒貞。
兩人過招一番後,最終還是淩少飛占了上風,正欲一劍取他性命,但顧全大局所想還是用繩子捆住了他,要帶回盟中再行定罪。淩少飛看着熒貞,嘀咕道:“就這張臉,投去做娈倌怕是要惹出大禍,還是削了頭發扔到寺廟裏掃地煮飯算了。”
熒貞的臉上露出困惑的神情,似乎在疑惑淩少飛怎麽不直接殺了自己。淩少飛看着那個被捆成一團蜷在雪裏的男孩,臉上絲毫沒有恐懼和後悔,不知怎麽氣從中來,蹲下來呵斥了幾句:“你日後可沒機會在濫殺無辜,取人性命了!”
沒想到熒貞聽到這句話以後愣了一下,竟然紅了眼眶,從左眼中落下一滴淚來:“那我以後怎麽辦呢?”他的聲音顫抖着,委屈得同被搶奪了糖塊的孩童一樣。熒貞沒有掙紮,只是靜靜地看着淩少飛,無聲地讓眼淚淌在臉上。
淩少飛心中一驚,但轉念一想這或許是什麽陰謀,畢竟整個江湖都知道熒貞是個小瘋子,二話不說便拎起繩子準備上馬——誰料這熒貞剛離開地面便抓住了機會,拔出了淩少飛腰後的防身小刀,将繩子割開。
可是誰知道,他下一步的動作既不是逃跑也不是攻擊,而是用手上的匕首在脖子上拉出一道利落的弧線,喉開氣斷。淩少飛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場景,血液噴湧出來,染紅了熒貞身上的白狐皮衾。
他倒在地上,靜靜地睡在了雪中。
……
結束了最後一段戲,接下來他便可以回去休息一段時間,有補拍通知再來,如果沒有那就是等着吃殺青飯的時候了。陳昭一走出劇組,就看到一臺熟悉的車,車窗搖下來是杜聿柏。他往劇組的方向指了指,告訴他葉聿芊在裏面。
“上車。”
男人吐出兩個字。陳昭只好拉開車門坐了上去,不知道杜聿柏葫蘆裏賣的什麽藥,心裏七上八下的。他不太相信杜聿柏會這樣特意來接自己,但确實他不是來找自己妹妹的……陳昭覺得心裏特別隐秘的一塊地方有點酸酸脹脹的,有什麽東西試探着想破土而出。
車子開到了薊京電影學院旁邊的公寓,杜聿柏去停車,陳昭在樓下等他,發現一排信件箱全換成了新的,于是跑過去旁邊的管理處問了問物業的人。
“這都一個月前的事兒啦,小夥子。舊信箱換新,當時提醒了好久大家過來拿自己的信件嘞!”
“那要是沒拿呢?”
“那不就丢了呗!哎呀咱這都提前了通知了好久的,這要真沒來拿說明啊,也不是什麽重要上心的東西啦!”
陳昭有點失落地“噢”了一聲,他算了算,一個月前,應該正好就是自己的信從西北寄到薊京的時間。他小步跑回樓下,杜聿柏已經停好車在那兒等着他了。剛一上樓進去,陳昭把門拴好,就被抓着手臂大力地拉過去。杜聿柏跟嗅見了血的鯊魚一樣把他摁在鞋櫃上,從他嘴裏找氧氣活命。
他聽見衣物摩擦的聲音,莫名地覺得自己有些悲哀,然而回頭想想自己的用處不就是這個麽。有一張杜聿柏喜愛的臉,有一個女人的逼,有一具不會懷孕的身體。陳昭脫下自己的褲子,背過身子去,一只手撐在鞋櫃上,另一只手掰開自己的一邊臀瓣。他回過頭望着杜聿柏,舌頭把嘴唇舔出一層水光:
“杜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