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

元小令用力吸氣,一桌飯菜香氣四溢,她只覺口中分泌出了些唾液來,不覺喉中微動。

一張房中四四方方,路修遠坐在上首,白參軍與元小令分列兩旁。元小令毫不客氣地夾起盤中的餃子咬了一口,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芹菜陷?”

作者有話要說: 晚瑭:元丞相,聽說您非常鼓勵子女去服兵役。

元中越:不錯,國家興亡,匹夫有責,軍營是報效祖國的陣地 也是人才成長的沃土!

晚瑭:聽說您的幾個兒子都考上了公務員,唯有小女兒去參軍。

元中越:厄……一人參軍,全家光榮!

☆、粒粒皆辛苦

吃了一半的餃子被晾在一旁,元小令又夾起了一塊牛肉。秀眉霎時間擠成了一團,她疑惑道:“怎麽這般硬?”

路修遠面無表情,并不理會她的挑剔。

“好老的魚肉。”元小令嫌棄地撥弄着桌上的幾盤菜,見路修遠的面色由最初的萬裏無雲,轉而雲密布,忽又陰風陣陣,此時已是山雨欲來。

“軍中不比相府。”路修遠聲音低沉。

見他終于肯說話,元小令笑嘻嘻地湊上前去,“我叫爹爹送幾個廚子過來可好?”

“軍規嚴明,不可徇私。”路修遠拒絕。

“将軍不是可以帶廚子的麽?”元小令疑惑。

“此處不比相府。”一旁的白參軍已經吃了兩碗飯,自懷中掏出絲帕優雅地拭了拭唇角。

元小令定睛一看,這不正是她那日一箭射出的絲帕麽?怎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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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我。”元小令怒。

“抱歉,在下剛拭了油漬,昨日還擦了鼻涕。”白參軍将那絲帕疊成四四方方,恭敬奉上。

“你居然……”元小令頓時覺得惡心,“趕快扔掉!”

“扔掉?真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白參軍面上有淡淡的惋惜,“天蠶絲價格不菲,又有岷西疊繡技法于上,這塊絲帕可謂是價值連城之物,你卻說丢便丢。”

元小令被他教訓,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說不出反駁的話。低頭吃了一口韭菜,塞了一牙縫,像是嚼了一口草。

一頓飯結束,元小令碗裏什麽都有,卻是一口未動。

路修遠秀挺的鼻子下,薄唇微動,“不吃了麽?”

元小令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吃不下!”

說罷便向後靠去,才發覺身後空空如也,想到這本不是家中的紅漆木大椅。元小令一時慌了心神,手腳亂抓亂踢。

白參軍露出怪異的笑,卻依舊束手旁觀。

路修遠低嘆一聲,手臂輕舒,攬住了她的肩,将她拽回桌前。

“謝謝!”元小令低下頭去,雙頰微紅。連續兩天沒有吃到一頓飽飯,元小令已經饑腸辘辘,可一想到軍中難以下咽的食物,腹中的饑餓感便又煙消雲散。

元小令因“杖刑”此時只能卧在榻上,聽着營中“咚咚”的戰鼓聲,沖天的喊殺聲,心中像是被小貓抓了幾抓,又急又癢。

酉時,圓眼小兵撩起門簾,打了盆水送進屋裏。不一會兒,白參軍邁步進屋,淨了面洗了手,一轉頭便看到了趴在榻上的元小令。

“面色蠟黃,唇色泛白,元參軍莫不是生病了?”白參軍蹲在近前,饒有興致地望着她。

元小令心想,你兩天不吃飯試試,卻笑着回答:“當然不及白參軍面若傅粉,唇似朱丹,倒是妖嬈勝女子三分。”

白參軍的笑意收斂了幾分,她竟然諷刺他不是男人!

“白參軍飯否?”元小令看到他額上的隐隐青筋,心情大好。

“元參軍何不一道前去?”白參軍忽然露出笑容。

待圓眼小兵将飯菜一一擺上桌,元小令臉上已有些挂不住了。她的面前擺着一只碗,碗裏有一些看起了已經放了許久的菜,還有一只咬了半口的餃子。

“行軍在外,有時三五天吃不到一頓飽飯,浪費糧食乃是軍中大忌。”路修遠的聲音淡淡的,聽起來很舒服。

元小令撅着嘴,他竟給她吃剩飯!

“浪費糧食要受軍法處置。”白參軍若無其事地瞟了她一眼。

元小令想到昨日那二十大板,雖未打在她身上,卻令她心有餘悸,于是動了動筷子。将那半個餃子吃了……

“嘔”,她最讨厭吃芹菜,那種惡心的味道會讓她整天不舒服。她将腦袋歪到一旁,幹嘔起來,卻因腹中空空,什麽都沒嘔出來。

路修遠唇角一抽,望着滿桌佳肴,失了吃飯的興致。白參軍被她這一陣嘔惡心地劍眉倒立,抱怨道:“掃興……掃興。”

“若是不習慣這裏,我便送你回去。”路修遠望向她,言語溫柔。

元小令一怔,紅了眼眶。難怪她第一天來都被人欺負,難怪她要被打二十軍棍,他就是要趕她走,可他越是這樣,她越不能服輸。

“我不走。”她端起碗,狠狠扒了幾口飯。胃裏仿佛有一股翻江倒海之氣,隐隐沖向喉中,她猛咽了幾口唾沫,這才沒将飯菜盡數吐出。

白參軍見她像是被噎住了,卻未喝一口湯,便笑眯眯地盛了一碗給她。元小令瞟了一眼,三七人參煲雞湯,她讨厭雞湯。

“脾之和肉也,其榮唇也。”白參軍振振有詞,“此湯溫補脾胃,活血化淤,最适合失血過多的女子溫和進補。”

“小白?”路修遠眼神閃爍,有些疑惑地望向白參軍。白參軍笑得放肆,卻将湯碗往前一推,“快喝。”

元小令這一頓吃了兩碗米飯,連喝三碗雞湯。離開之時頻頻打嗝,尴尬異常,剛走了幾步,身子便被白參軍用他那巨大的外袍罩住。

元小令望着他,“我不冷。”

“我知道。”白參軍目不斜視,“你來葵水了。”

元小令突然停下,惡狠狠地望向白參軍,“你……你。”

她一路走來,遇到多少來來往往之人,天啊,丢人丢到相府了!

“方才提醒你了。”白參軍目似明星,亮閃閃的,卻帶着一絲揶揄。

元小令記起他說,此湯溫補脾胃,活血化淤,最适合失血過多的女子……溫和進補。

當夜,元小令躲在茅廁不肯出來,白參軍只着了中衣,無奈地守在門外。

平北将軍麾下的副将孫岚提着褲子一陣小跑,卻在茅廁外停住,“裏面是誰,怎麽這麽久。”

“我,元曉。”元小令只覺腹痛難耐,捂着肚子許久站不起來。

“上個茅子磨磨蹭蹭,怎麽跟個娘兒們似的。”孫岚嘴裏咕咕哝哝的,捂着小腹蹦跶了幾圈,“快點,快點!”

白參軍全身黑色,唯有一張臉白得出奇,他向孫岚招招手,孫岚附耳過去。

軍中傳言,白參軍下手之狠,致使元參軍脊背後臀傷痕交錯,即便是過了三五日,依舊鮮血淋漓。

這一日路修遠去了步兵營中,将軍廚子歇假,元小令只得随白參軍又去排那長隊。路遇剛剛用過午飯的孫岚,剔着牙拍着元小令的肩膀道:“好小子,竟是個有痔青年,我那裏還有幾貼藥,下午派人給你捎去。”

元小令大惑不解,望向身旁的白參軍,卻見他目光如炬,正望向不遠處的一名軍士。

那人一瘸一拐地向她走來,左臂綁着繃帶,面皮腫脹,雙眼浮腫。可不正是那日推她的虬須軍士麽?

“元爺!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多有得罪,請元爺海涵。”虬須軍士說着便要跪下。

元小令忙扶起他,見他那唯唯諾諾的樣子,心下更加疑惑。

作者有話要說:

☆、小令擅擊鞠

“還不趕緊滾!”虬須軍士沖到隊伍前大吼一聲,桃核一樣的眼睛瞪得溜圓,“立馬給元爺讓道!”

軍士們見他這副兇神惡煞的樣子,悄悄跟在元小令身後。雖有人憤憤不平,但看見虬須軍士似乎要和人拼命,也自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索性離他遠遠的。

元小令與白參軍相對而坐,兩人占了一張四人大桌,像極了宮裏頭貴人用膳的排場。

“元爺慢用!”虬須軍士臉上的橫肉笑成了一坨,“小的先行告退。”

白參軍笑眯眯地望着元小令,“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兩下子!”

元小令面色憂郁。“你諷刺我?”

言談間恰好看到圓眼小兵向這邊來,她連忙沖他招了招手。

“元參軍。”圓眼小兵今日也恭敬得很。

“他是怎麽回事?”元小令指着一瘸一拐而去的虬須軍士。

“你說胡子呀!”圓眼小兵那一本正經的臉竟然浮起笑意,“聽說胡子昨夜迷迷糊糊地上茅房,被人從身後用衣裳捂了腦袋一頓揍,臨了還一腳踹進了糞坑!”

圓眼小兵說得口沫橫飛、神采飛揚,看她的眼神不似前幾日那般鄙夷,竟然多了幾分……敬仰,“小的有眼不識金鑲玉,多有怠慢,請元爺海涵。!”

元小令懵了,“你可以作證,真不是我做的。”

白參軍吃得正香,點點頭,“先吃飯。”

在胡子的威脅下,廚子将最好的菜都給元小令端了來,可是這一頓,她吃的索然無味。

午後,白參軍懶洋洋地躺在馬場的草垛子上曬太陽,聽到一人自言自語。

“小胭脂,我沒有害人,他們為什麽不相信我?”胭脂馬像是聽懂了主人的心事,歪着腦袋蹭了蹭主人,發出“嘶嘶”的聲音。

“你相信我,是不是?”胭脂馬揚了一蹄子灰塵,又“嘶”了一聲。

“你懂獸語?”白參軍繞到草垛子後面,見元小令正摟着一匹馬互訴衷腸。胭脂馬看到白參軍,擰着身子來回踱步,鼻息沉重,正欲嘶鳴。

白參軍臉上一白,後退數步,“你的馬同你一樣不友好。”

“我很不友好麽?”元小令與白參軍一起躺在草垛子上懶洋洋地曬太陽。

“哪個将軍不是戰功赫赫,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你這從天而降的參軍何德何能,怎就憑空高人一等?”白參軍閉着眼,嘴裏叼着一根狗尾草,正迎着太陽搖頭晃腦。

“你的意思是說,我該從士兵做起?”元小令急切道。

“你這半吊子還不得在戰場上就地掩埋?”白參軍嗤笑。

“那要如何?”元小令問,卻見白參軍的睫毛在春風中微微顫動,薄唇勾起淡淡的笑容,卻不答話。

“喂!”元小令搶了他的狗尾草扔到一旁,“你說我該怎麽辦?”

白參軍睜開眼,望着她因迷茫而睜大的眼睛,“機會來了。”

不遠處,二十餘騎浩浩蕩蕩向馬場進發,除了為首那人,皆是窄袖束腰,足踩黑靴,以假面遮臉,手持球仗,策馬奔馳。

“那是副将沈英的擊鞠隊。”白參軍墨袍一甩,手指前方,“沈英每與孫岚擊鞠,岚必敗。”

馬場上,孫岚□□的黃鬃馬踯躅不前,“沈副将,我軍中有人受傷,今日一戰,就免了罷。”

沈英鼻孔朝天哼了一聲,“孫副将怕了?”

孫岚倔強的小胡子随風擺動,“怕個屁!”

沈英向孫岚身後瞧去,只見一人面色烏青,滿身傷痕,不覺大笑,“孫副将軍中沒人了麽,老弱病殘也能上陣?”

衆人皆望向虬須軍士,卻聽場內一人聲音清朗,“我來替他!”

尋聲望去,見一員小将端坐馬上,紅袍飛揚,眉梢微動,護甲對他來說似乎有些大,卻也不影響其飒爽英姿,坐下汗血寶馬雙目大若銅鈴,卯足了精神向前飛奔。

當朝皇帝南榮靖最擅擊鞠,元小令在宮中伴讀數年,常伴他左右出入球場。安帝在時,元小令任擊鞠女隊隊長,曾與東陵女使一決高下,大勝而回,

白參軍、孫岚、沈英站在觀禮臺上,但見紅、黑兩隊漂漂亮亮地亮了相,緊接着號聲響起,一片飛沙走石。

假面黑騎為沈英麾下斥候營,身手敏捷實力不凡,紅袍者為孫岚手下,多為平北将軍親衛,出手狠絕無人可擋。一時間紅黑交錯,兩隊縱橫相持,喊殺聲叫好聲交融一片。

隔壁箭場的軍士休息之餘也來看熱鬧,但見四十騎奔馳于場上,球杆七上八下,迎空飛揚。元小令本就是此中能手,加之身形瘦小機動靈活,一個俯沖奔向彩球,右臂奮力一揮,彩球借着球杆之力一個挺身回旋,奪得頭籌。

歡呼聲此起彼伏,兩隊稍作歇息。孫岚得意地看了沈英一眼,只見他那張國字臉烏黑一片。白參軍叼了一根狗尾草,表情淡漠。元小令被紅衣騎圍在中間,神色歡愉。

假面黑騎雖掩了面容,卻難掩失落之意,當中為首之人輕揮手臂,黑騎立馬聚攏過去。

下半場開始,紅騎昂首向前,率先步入。軍號一響,兩隊奮力争搶場中彩球,胭脂馬乃是汗血良駒,全不将衆馬放在眼裏,一陣疾馳便奔至場中。

元小令正待擊球,忽見對面一人,身形健美勻稱,直向她沖來。元小令大驚,就要揮杆搶球,那人卻手指輕揚,與她擦肩而過,她怒目望去,見那人修長的兩指間有薄薄的繭。那人手指一點,她右臂忽然一麻,再無力争搶,身子一斜就要墜馬。

那黑騎忽又折回,伸手扯住她的衣襟,将她帶回馬上。元小令心中奇怪,卻因手臂無力揮動球杆,越發不甘。

第二場結束,沈英的鼻孔又朝着天空揚了揚,孫岚唇須微動,望向白參軍。白參軍坐在一旁,飲茶不語。

“卑鄙!竟然封我穴道。”元小令惡狠狠地望了那假面人一眼,他也正望着她,眼眸如水,滿是笑意。

元小令咒罵了兩句,轉而對一旁的虬須軍士笑了笑,“胡子,過來。”

胡子哪裏見過這般俊朗的後生,那眉眼纖纖唇紅齒白的樣子,真令這群大老爺們想入非非。胡子愣了愣,得令而去,過了一會又折回馬場,将一物交至元小令手中。

第三場比賽開始時已是烈日當空,元小令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掄起球杆向前沖去,身後的紅騎像是一片赤霞,絢爛濃烈。對面的黑騎亦不服輸,如同潮水般湧來。

為首那人露出一雙明亮如水的眸子,元小令見了他也不躲避,就這麽直挺挺沖了上去,及至兩馬相近,她笑道:“林書落,休要壞我好事!”

那人身子一震,便見元小令袖中滑出一物。此刻兩人挨得極近,他看到那是一只灰溜溜的老鼠,霎時間向他身後逃竄而去。

元小令面上一喜,便見對方陣型大亂,戰馬嘶鳴聲不絕于耳。更有甚者坐騎突然發狂,身子一抖便将假面人甩到地下。

“兒郎們,跟我踏平這草場!”元小令一聲高呼,身後紅騎一擁而上,奪了彩球便向對方陣營而去……

“黑騎一籌,紅騎二籌,紅騎勝出。”白參軍清朗的聲音自觀禮臺上傳來。

當日路修遠回營後,終于正式召見了參軍元曉。

作者有話要說: 各位觀衆朋友,大家晚上好,今天的《笑點訪談》将帶領大家來皇宮、來馬場,來觀看數月間新興的體育運動——将軍style。

旁白:将軍style,起源常勝軍中,以拉風的姿勢,風騷的舞步,令人通體舒暢的效果見長。

鏡頭一:倉平皇帝南榮靖滿頭大汗。

晚瑭:陛下,您在跳舞嗎?

南榮靖:然也,這正是本朝最流行的将軍絲帶奧。

晚瑭:将軍style和其他娛樂活動有什麽不同?

南榮靖:作為一個職場BOSS,朕常常一坐就是一天,頭暈目眩、手腳發麻、腹生贅肉,自從跳了将軍絲帶奧,整個人精神煥發,生龍活虎!

鏡頭二:常勝軍中路修遠策馬而行。

晚瑭:路将軍,能說說您是如何創作将軍style這項運動的嗎?

路修遠:将軍絲帶奧起源于馬球場上,本為調節枯燥的軍營訓練,提高将士們的競技水平而創。

晚瑭:您想象過您創造的體育運動會在世界範圍內流行嗎?

路修遠:沒有。

晚瑭(熱淚盈眶):真正的人民藝術家,從來不為名利,不為金錢,只為人民而創作!

旁白:将軍style,是廣大人民群衆喜聞樂見的藝術表現形式。國家體育文化局表示,人民大衆的藝術不僅在藝術表現形式上要通俗易懂,思想要積極向上,更要鼓舞人民積極向上的生活,激發人民為生活而歌舞的精神熱情!

☆、薄霧濕春衫

雖說路修遠正式召見了元小令,但其實就是他在桌前讀書,她在一旁觀望。

元小令家中讀書最多的姨娘池墨曾說過:坐要有坐相。此刻,她右手覆在左手上,極其優雅地坐在路修遠身側。路修遠讀讀寫寫,過了許久,仿佛才憶起她的存在,擡眼看着她,面色如寧靜的夜空,“今日馬球場上搗亂,此時怎麽乖巧了?”

元小令“啊”了一聲,“你都知道了?”

路修遠點頭:“小令?”

“嗯?”他還從未叫過她的名字,突如其來的親切令她不知所措。

“常勝軍要去西北打仗,你可知道?”路修遠問。

元小令點點頭,眸子裏是淡淡的希冀。路修遠将眼睛移開,“因而你在此處,不合适。”

“說來說去,你還是要趕我走?”元小令霍然起身,站在他桌前,“我不走。”

“不要胡鬧。”路修遠亦站起身來,他很高,教她只能仰望。

“不是胡鬧,我不走。”元小令倔強得很。

路修遠頹然坐下,懊惱地揉了揉太陽穴,“你在軍中多有不便……”

元小令趾高氣昂地從将軍房中出來,大搖大擺地回到自己的住處,心情煩悶異常。她無精打采地擡步進屋,忽然被眼前的景象所懾,驚叫一聲。

“元小令,你叫魂麽?”麥色的脊背□□在空氣中,今日他并未束發,黑而柔亮的長發垂在肩頭,宛若出浴的美人。

“光天化日,你怎麽敢!”元小令眼睛睜的溜圓。

“又不是我看了你,你着什麽急?”白參軍轉身披衣,手攏衣襟,恰到好處地遮住了精瘦健美的身子,他眼眸含笑,“你一個姑娘家,自來了這裏就沒沐浴過,不覺得……惡心麽?”

沐浴?元小令愣在當場,她想沐浴,她無時無刻不在想着沐浴。

白參軍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手指門外道:“那裏……有一條河。”

元小令快步出去,自袖中抽出望遠筒,眯着眼睛看了許久,複又折回,冷笑數聲,“白參軍這是在耍我吧。”

白參軍的身子微微抖動,憋得臉都紅了,終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她知道,他們是一夥的,目的便是趕她離開,可她怎會畏懼。元小令若無其事地在屋中收拾了幹淨衣裳便要出門。

白參軍面色一變,拽住她的手道:“你當真要去?”

元小令點頭,“元爺我定睛一瞧,目之所及都是白花花的屁股,正想走近一探究竟。”

這下換白參軍目瞪口呆,“傳言果真不假。”

元小令挑眉一笑,“傳言如何?”

“你果真大家閨秀中的敗類。”他說的雲淡風輕。

元小令早聽多了這無稽之談,幹脆将幹淨衣裳往肩上一搭,大步離去。出門右拐,徑直向前而去。

她的步子越來越慢,方才她也只是說笑的,難道真在這冰冷的四月天下河洗澡不成?這不是自讨苦吃麽,倘若她真的去了,那裏都是赤身裸體的大男人,還不是得臊死?可是她偏看不慣白參軍那洋洋得意的嘴臉,她偏要證明給他看,何為大家閨秀中的敗類。

沉思許久,卻被來人撞了個正着。元小令身子一歪,一屁股坐在地上。

“抱歉。”灰袍男子靜靜在她身前彎腰,欲伸手扶她起來,見到是她,卻忽然手回了手。

前一刻,她還清晰地看到他指節上薄薄的繭。元小令眼巴巴地望着他,想起自己好幾天沒洗澡了,目光盈盈道:“修遠,我要沐浴。”

路修遠因這突如其來的撒嬌而不知所措,她跑到此處來受罪,也着實為難。他嘆了一口氣道:“随我來。”

元小令立刻笑靥如花,哪裏還有方才的頹敗神情。

圓眼小兵跑來跑回,向屋裏倒了好幾桶熱水。路修遠将內室的門一關,道:“我在外面處理公務。”

元小令點點頭,紅着臉頰道:“謝謝!”

元小令像是三天未進食之人,見到了饕餮盛宴,恨不得頃刻間吃個幹淨。她爬進大桶裏,舒舒服服地将自己埋進水中。

路修遠剛坐下,便後悔了,她這哪裏是在洗澡,簡直是河邊嬉戲的野丫頭。只聽內室傳來嘩嘩的水聲,她自盆中揚起清水,散落在臉上、頭上,然後咿咿呀呀地開始唱歌,盡是坊間小調。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

“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她的聲音輕婉秀麗,像是一只歡悅的鳥兒,怎麽就能假扮成男子在這軍中數日?路修遠搖搖頭,可當他聽到“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時,手中的筆一頓,腦中忽然浮現出一個模糊而又清晰的人影。

“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他不禁想多年以前,也有這麽一個明麗的女子,與他一同征戰沙場。

元小令唱得正盡興,便聽到路修遠掃興而嚴厲的聲音,“就不怕全營都知曉你是女子?”

元小令讪讪地閉了嘴,氣呼呼地手腳拍打着水花。她似乎安靜了許多,路修遠便又靜下心來,翻開書卷細細思索。

內室的門“啪”地一聲被打開,路修遠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所打擾,回頭望去,見元小令站在那裏,身影纖長,雖是身着男裝,仍不掩櫻唇貝齒,面若清霜。濃濃的女子氣息撲面而來,讓他有一瞬間的不适應。

“你在看什麽?”元小令跑到案前,趴在案上看他。

四目相對,路修遠不知該如何回答。

“《兵者韬略》?”她念出聲來,繼而疑惑地望着他,“真的要打仗了嗎?”

“嗯。”路修遠點頭。

“打仗,不好。”她搖晃着腦袋抱怨起來,“安平樂土,百姓富足才好。”

濕漉漉的頭發随着搖晃的腦袋輕飄飄地揚起,有幾滴水珠順勢飛起,砸在路修遠的臉上,冰冰涼涼的,讓他的神智忽然清晰。她神情赧然,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拂去水滴。

“修遠。”白參軍雙臂環抱胸前,正斜倚在門口看着他,他的眼神游移至她微濕的薄衫,目光不善。

路修遠輕輕轉身,躲開了她的手指,“你來的正好,帶她回去。”元小令目光哀怨,卻見路修遠專心讀書,再不看她,只得無奈離去。

月色怡人,元小令走在白參軍身後,卻發現他的衣衫有被水打濕的痕跡,“白參軍,衣裳沒幹怎就穿上了?”

白參軍回頭,見月光下,她的眼眸亮如繁星,他語氣生硬,“還不都是因為你!”

“我?”元小令仔細回想,卻想象不出為什麽。

他以為她與他賭氣,果真去河邊沐浴,于是沿河而下半個時辰,卻連元小令的影子都沒見到,別說打濕了衣裳,鞋子都成了沉船。

“好端端的,生什麽氣呀?”元小令索性跑到他身旁,拍着他的肩膀,“你若羨慕,到修遠房裏沐浴便好,他那個桶,比我家中的浴桶還大。”

“你……你就不知男女有別麽?”白參軍如畫的眉目生出些古怪的情緒。

“我又沒同她一起沐浴。”元小令聳聳肩,“怕什麽?”

言談間到了住所,元小令還欲再說,只聽得白參軍的平日裏慵懶的聲音多了不耐煩,“閉嘴。”

一張巨大的帕子罩在她的頭上,他站在她身前,輕輕擦拭着她的濕發。元小令瞧着他一本正緊的樣子,心想,這位白爺生氣的樣子,其實……還蠻英俊。

作者有話要說: 本章節歌曲大聯唱:

美聲唱法:

有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思君如明燭,煎心且銜淚。

通俗唱法:

難以忘記初次見你,一雙迷人的眼睛……長安月下,一壺清酒一束桃花,心如燭光,渴望在幻想中點亮,一想起你,我已經開始,開始瘋狂。《情非得已》《長相守》

美聲唱法:妾似胥山長在眼,郎如石佛本無心。

通俗唱法:傳說中你為愛甘心被擱淺,我也可以為你潛入海裏面,怎麽忍心斷絕,忘記我的不變的誓言,我的眼淚斷了線。現實中有了我對你的眷戀,我願意化作雕像等你出現,再見再也不見,心碎了飄蕩在海邊,你擡頭就看見。《美人魚》

☆、營中春意濃

春意漸濃,天氣溫熱,元小令躺在後山的斜坡上,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百無聊賴地自懷中摸出一本小冊《狩獵寶典》,這是她自三位姨娘身上學來的獨門經驗——如何俘獲一個男人!即使這她們一生都只俘獲了一個男人,元小令的爹。

元小令自認為根骨奇特,悟性極強,想必不久之後便能将姨娘們的經驗收為己用,融會貫通,進而成功擒獲冷面郎君路修遠。想到此處,她的笑聲中多了幾分得意。

“誰在那裏?”驚慌的男聲傳來。

元小令順勢坐起,看到山坡之下的長河中,有人将身子掩在水中,慌慌張張向河邊游去,那張臉龐清晰又熟悉,像極了林書落。

“原來是個爺們,怎的笑起來偏偏似個娘們兒!”那人咕哝道:“吓死小爺了。”

元小令再瞧那人,恨不得将手中的冊子向那張酷似林書落的臉砸去。他竟然絲毫不避諱她,自河邊赤條條地站起,不知羞恥地露出嬌生慣養的一身白肉,慢悠悠穿着衣服,哼着小曲。

“看你這身打扮也是個軍士,怎麽不去訓練?”他一邊系好衣衫,一邊問她。

元小令仍陷入方才的震驚中無法自拔,斜睨了他一眼,“彼此彼此。”

他抱拳道:“在下林書頌,請問閣下……”

“元曉。”元小令将小冊揣進懷中,上下打量着他那張俊俏的臉。

“你便是元曉?”林書頌來了精神,“元曉便是你?”

元小令正欲回答,卻被他拽住右手,“來來來,聽說你騎術頗佳,來與小爺一較高下!”

元小令一個不留神,已經被她捉進了馬廄。胭脂小馬看見主人,歡快地撒開蹄子跑了過去。

“竟是一匹汗血寶馬!”林書頌眼前一亮,“嗯?怎麽是雌的?”

元小令摸了摸胭脂馬的脖頸,“難道你看不起我的小胭脂?”

“敢不敢同我一決雌雄?”林書頌已跨上馬背,居高臨下地望着她,白淨的面容上盡是鄙夷之色。胭脂馬之于他那匹威風凜凜的白馬,可謂嬌小依人,難以載重。白馬昂首闊步,仰着腦袋嘶鳴一聲,載着林書頌揚長而去。

元小令鼻子一哼,穩坐在胭脂馬的背上,撫着他的頸項道:“超過他!”

胭脂馬頗通人意,四蹄揮動,一騎絕塵。

林書頌策馬狂奔了一陣,發覺身後的胭脂馬竟已跟上,他猛抽一鞭,喝道:“駕!”白馬後臀一緊,卻忽然慌張起來,在原地打着轉兒不肯前行。林書頌頗為疑惑,正欲再抽馬臀,便見白馬變了方向,向元小令奔去。

“籲……籲!”林書頌用力扯着缰繩,“白衣,白衣回來!”

胭脂馬正卯足了精神頭向前飛奔,忽然見那匹渾身似雪的高頭大馬迎面馳來,胭脂馬嘶鳴一聲,甩頭擺尾無視白馬,蹄下的速度又快了幾分。

“白衣!”林書頌脖子通紅,拼命扯着缰繩。白衣哪裏肯聽主人號令,“噔噔”自地上躍起,騰空嘶鳴起來。

胭脂馬吓了一跳,驚慌地逃竄開來。元小令這下看明白了,春天來臨,萬物複蘇,小草吐翠,小馬發春……

林書頌尴尬地叫嚷,雙腿緊緊夾着馬腹,卻被白衣一陣颠簸,險些将昨晚的飯吐了出來。

“呀!小胭脂,快跑。”胭脂馬此刻被那白馬吓得瑟瑟發抖,得了主人命令慌忙逃竄。

白馬見狀越發兇狠彪悍,紅了眼睛高聲嘶鳴,他在原地打了幾轉,忽然奔騰前去。

路修遠與白參軍剛剛邁入馬場,就見到了眼前這幅場景。副将孫岚翹首觀望,“将軍,林副将追着元參軍有一會兒了,你說他們這是在比賽?”

路修遠凝神眺望,“林副将今日才來騎兵營,看他們各不相讓的樣子,似是有深仇大恨?”

元小令狂奔了一陣,遠遠看到一行人,慌張道:“修遠,救我!”

路修遠看見一前一後兩匹馬的模樣,猛然明白了什麽,面色微變,道:“大事不妙!”

白參軍□□的棗紅馬瞪着一雙溜圓的眼睛,忽然高揚馬蹄,踢起了場上的一片草皮。白參軍低低地喚了一聲,“馬兒,稍安勿躁。”

話未說完,棗紅馬後踢猛蹬,白參軍只得牢牢抓緊缰繩。

路修遠聽得一聲長嘯,便見一匹威風淩淩的棗紅馬瘋狂向前沖去,馬上之人卻是白參軍。孫岚的身後,衆軍士已經入場,胡子笑道:“他奶奶的,誰把沒骟過的馬混入了軍中?”

圓眼小兵聞言身子一震,再望向場中,已是三馬鼎立,二馬逐雌的狀态。胭脂馬驚慌四竄,白馬緊追其後,幾次欲騰空舉槍,都被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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