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5)
難怪小姐對他死心塌地,元夜心裏這樣想,順着路修遠的目光望向蜿蜒的長廊盡頭。
“修遠,這邊來。”冷清的女聲傳來,原來林書韻早站在回廊處,見了路修遠微微一笑。
“書韻……”路修遠望着來人拱手一禮,唇角溢出兩個字,“夫人。”
“咦,連月公子也來了?”林書韻有些吃驚,對着白參軍忽然笑了。
據元夜觀察,這位月公子不是別人,正是跟在路修遠身旁的白參軍。林書韻原在軍中任職,認識他二人也不奇怪,只是這位月公子,生得墨眉星目,又裹着一件似他頭發那般烏黑的長袍,從踏進府中那一刻就是笑眯眯的,害的這些丫鬟婆子門各個心猿意馬。可他倒好,還似有似無地秋波暗送,全無平北将軍凜凜冽冽堂堂正正的英雄氣概,分明是平北将軍身旁的小厮,怎地偏偏擠眉弄眼搶了将軍的風頭?
他絕不是一個合格的跟班,元夜心想,若是用當下最流行的詞彙來形容他,便是“風騷”。
再望向回廊,人去廊空,三人早已走遠,元夜正待前行,卻聽到了巧圓嬌滴滴的聲音,“總管大人,總管大人。”
想必是小姐又鬧事了,元夜換上一張一本正經的臉道:“何事?”
“小姐讓我來問問,平北将軍為何來府上?”巧圓笑嘻嘻地扯了扯他的衣袖。
“他麽……反正不是來提親的。”元夜故作神秘。
元夜本是一句玩笑,誰知一語成谶,今日果真來了提親的人。
衆人在前廳坐下,路修遠恭恭敬敬向元中越抱拳道:“丞相。”
元中越抿了一口熱茶,“老朽年事已高,經不起長路颠簸,此物便有勞将軍了。”
言罷,林書韻将一只小小的錦盒交到路修遠手上,笑道:“你要小心保管。”
這是元中越送給建熙城太守裘陵的壽禮。下月便是裘陵五十大壽,城中諸位與裘陵交好的官員紛紛派人去賀壽,無奈元中越唯有一個女兒,無人代他賀壽,這才想到了與裘家關系頗為親近的征遠侯。
征遠侯似乎與元中越想到了一處,一早便派長孫路修遠登門造訪。元中越望着一表人才的路修遠,心想這孩子遠去建熙城,也算是躲過一劫。
Advertisement
路修遠擡起臉,恰好看到林書韻面帶笑意,想到她也曾有過叱咤戰場的歲月,微微斂了眸光,颔首道:“必當盡心竭力。”
元中越“呵呵”地笑了,目光緩緩移至廳外,那裏有一位黑袍少年負手而立,似在仰望蒼穹。
“丞相何不将此物交給月公子,豈不是做個順水人情?”路修遠亦望向屋外,園中繁花似錦,一派旖旎顏色。元中越終究未言明此中緣由,一盞茶盡,路修遠起身告辭。
林書韻送二人離開,行至僻靜處,卻忽然不見了月公子,不禁詫異道:“難道是園子太大走丢了麽?”
路修遠低聲笑道:“園子再大,能留得住你麽?”
只一剎那,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彼時他們都還是小小的騎兵手,她曾說,她要一人一騎,馳騁疆場,縱橫西北。那時的她,璀璨得讓營中的男人們移不開眼,而今歲月變遷,物非人也非,她卻仍舊明媚得讓人移不開眼。路修遠下意識伸出手,想要撫平她被風吹散的長發。
林書韻躲開他的手,亦躲開他滿含希冀的眼眸,“這裏很好。”
可她蒼白的臉上,分明多了些孤寂的神情。
“躲起來相夫教女,這可不是我認識的林書韻。”路修遠輕輕踱步前行,像是自言自語。
二人未再多說一句話,一前一後,漸行漸遠。
樹叢中,一臉不可置信的月公子被相府千金壓在身下,她早就一臉狠毒地用眼神警告過他,膽敢發出一點聲音,她便用鞋子抽爛他的嘴。
既來之則安之,月公子反倒安靜地躺在草叢中,雙手環抱着後腦,一笑眯眯地看着跪坐在他身上的這個人,相府千金元小令。
她今日未着男裝,搖曳着碧色的長裙,圓圓的臉蛋在衣裳的印襯下像是剛剛吐出花苞的一株小花,這小花尚未綻放,說不上美麗,倒也別致。
可小花似乎沒有月公子的雅興,握着望遠筒的手有些顫抖,眼神由最初的疑惑,轉而變為震驚,一張敷粉的小臉霎時失了顏色,唯有濃密的睫毛不時輕微顫抖,以證明她不是一尊泥塑。
這就是他拒絕她的理由麽?
作者有話要說:
☆、相府來提親
愣了半晌,終于回過神來,望着身下她壓得喘不過氣來的月公子,元小令深吸一口氣,仰起臉努力睜大眼睛,試圖控制住幾欲噴薄而出的眼淚。
他雖不知她看到了什麽,可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倒有幾分楚楚可憐。月公子一聲嘆息,伸出手抹去她眼角的淚花。
原來被他看到了呀,元小令尴尬地笑笑,連忙轉移話題。“你不是姓白麽,為何又變成了月公子?”
“我何時說過自己姓白?”他有些好笑道。
“那好,我們重新認識一下,我叫元小令。”她神色認真。
“我叫月重影。”月重影有些痛苦,“你能從我身上起來嗎?”
“可以。”她吐出兩個字,頹然坐在一旁,木讷的臉上挂着兩只沒有神采的眼睛,剛剛咽下去的眼淚又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月重影塞給她一只絲帕,笑道:“我不記得修遠喜歡愛哭的女子。”
“你和修遠是什麽關系?”她邊擦眼淚邊問。
“我們兩家,說起來算是世交。”月重影默默收回絲帕,仍是那一幅落花流水的圖案。
“那晚你說,幫我便是幫他,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月重影聳肩。
“你是不是覺得,修遠丢了一只蘋果,你便要塞給他一只梨子?”聽她的語氣,似乎有些生氣。
我好心撮合你們,你倒怨恨起我來了?月重影朗然笑出聲來,“你是說,你便是那只……沒人要的梨子?”
說罷轉身便逃,身後嘩啦掉落了幾顆骰子,卻是他平日裏的玩耍之物。
“你站住!”元小令拾起骰子捏在手中,哪裏還有月重影的人影。
說來也怪,月重影跑的極快,卻在門外突然止步。元小令亦跑得飛快,哪裏料想他突然停了下來,于是朝着他的後背撞了上去。
尚未回過神來,便聽到月重影的聲音分外清晰,“翎羽公子。”
元小令從月重影身後探出半個腦袋,瞟見林書落一身雪色的袍,右手輕搖折扇,低頭算是回禮。他的身側,一個頭發花白的圓臉婆子濃妝豔抹,笑容四溢。
“你來做什麽?”她好奇之極。
林書落輕咳一聲,擺動的折扇撩起他肩頭的幾絲烏發,妖冶而魅惑。他柔柔的目光直望向她,“提親。”
元小令不可置信地睜大了杏眼,輕輕拽了拽月重影的衣袖,指着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麽?”
林書落并不答話,相府的家丁見了這陣仗,一溜煙跑去禀報丞相了。
月重影露出個淺淺的笑容,“笨。”
自打林書落來到府中,元小令便失了魂一樣倚着院中的軟榻,呆呆望着太陽一點一點升到她的頭頂,又向西邊傾斜。飯也不吃水也不喝,竟這樣癡了。
“小令。”溫和的聲音摻雜着笑意,柔柔地落在她耳畔。
元小令側過臉,只見池墨姨娘着了素淨的袍,在她身旁坐下。
“墨姨娘。”元小令咕哝一聲。
“讓我來猜猜。”池墨眉眼彎彎,笑得動人,“小令不想嫁人,是麽?”
“嗯。”元小令點頭。
“小令不喜歡翎羽公子?”池墨又笑。
“嗯。”她又點頭。
“小令喜歡平北将軍?”池墨這一次不笑了。
“嗯。”元小令停頓一下,再次點頭。
“那麽,小令究竟是喜歡平北将軍,還是路修遠呢?”池墨低頭望着她。
那一年,元小令只有八歲,偷偷爬上城樓,迎接常勝軍戰勝歸來。她距離他那麽遠,雖然看不清他的容貌,卻知道為首的年輕人是平北将軍,威風凜凜相貌堂堂,以一杆銀色霸王槍縱橫敵營,弱冠之年便已立下戰功赫赫,她遠遠的望着,就好像他騎着戰馬來迎接她一般。他的身後,十萬大軍在城外整齊列隊,向着城上的皇帝跪拜高呼:“吾皇萬歲。”
元小令的身子緊緊貼着城牆,只覺山河震顫,天地動蕩,那是何等氣派!那一日,她對着空蕩蕩的屋子,羞澀地把心事講給母親的靈位:嫁人當嫁平北郎。
往日歷歷在目,元小令卻疑惑了。她喜歡的是平北将軍,還是路修遠?她喜歡的是那一日策馬而來的少年将軍麽?是不是不論那盔甲下的是誰,她都會喜歡?
“小令讨厭的,是書落,還是這無從抗拒的婚姻?”池墨的話打斷了她的思緒。
如果林書落是她心中少年英雄的模樣,她會不會也迷戀上他?
元小令突然坐起身,目光灼灼道:“我,我明白了。”
池墨擡起手,手指輕觸她的額頭,“天地廣闊,何必拘泥于一人不能自拔。”
不知何處傳來煞風景的“咕嘟”聲,元小令懊惱地揉揉肚子,“我要吃飯。”不知是真的明白,還是惱于少女家的心事,她頭也不回地跑了。
池墨倚着軟榻,望着她遠去的身影,喃喃低語,“人人向往的京城樂土,往往如牢籠一般。一輩子困于斯,一旦開始便已結束。”
“小墨怎也多愁善感起來了?”池墨聞言回頭,卻見林書韻雙手環抱胸前,那模樣真是比男子還多三分氣概。
“許是老了,真是羨慕年輕人。”池墨自嘲道。
“羨慕她敢說敢做,敢為自己争取?”林書韻笑出了聲。
“是啊。”池墨點頭,“說不定如你一般,逃婚去參軍呢。”
林書韻的雙頰霎時紅了紅,“若是遇到對的人,逃婚也值得。”
廚房內,元小令就着剩菜,扒了幾口米飯。顧姣姣看得心疼,這孩子去軍中不過兩個月,整個人瘦了一圈不說,性情也變了許多。她從前最讨厭吃芹菜、茄子,如今見到什麽都吃,就像是沒吃飽飯似的。聽巧圓說,每日早起,她都會将自己的被子疊的整整齊齊,屋裏拾掇的幹幹淨淨。眼前狼吞虎咽的元小令,本是一個足不出戶的相府千金,而今怎麽做起下人的活了。
“小令。”顧姣姣幽幽嘆了口氣,“女孩兒長大了,有心事了。”
少女的心性,終究是容易跳脫的,待吃飽了飯睡醒了覺,便将不高興的事情一股腦忘記了。上午才從樹上摔下,元小令倒是一點記性也沒長,眼看着又脫了鞋子準備上樹,才發現林書落就倚在門邊輕搖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還不走麽?”元小令問。
“聽說你與建熙城太守的兒子,連八字都合了?”林書落擡眼望她,努力擠出一個不真切的笑容。
“啊哈?”元小令吃了一驚,自己生長了十六年都未聽說過有這麽一件事,終是明白爹爹将林書落拒絕了,可她也不能拆穿了老爹的彌天大謊,大義凜然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我做小輩的置喙。”
“過幾日我要去一趟建熙城,順便會一會你那位夫君。”林書落說罷便搖着折扇走了,那素白的背影,說不出地讨打。
他了解她,以元小令的性子,哪怕追到建熙城,也要毀了這一樁婚事。
她的聲音幽幽傳來,“修遠也要去麽?”
作者有話要說: 喵~求包養哇求評。
林書落:小令,今日是父親節,你可曾為丞相準備了禮物?
元小令:禮物?嗯……今早我為爹爹沖了一盞好茶。
林書落(笑):還真是孝順。
元中越(低頭不語):%……&*
池墨:老爺今天為何如此沉默?
林書韻(聳肩):不知道,不過自從喝了小令泡的茶,老爺便一直不說話。
池墨:許是被小令這孩子感動了。
☆、有女從天降
林書落等來等去,竟等到這樣一句不合時宜的話。他轉身望她,眸子中滾動着不甘,“你到底喜歡他什麽?”
元小令一愣,反倒笑着望他:“你究竟喜歡我什麽?”
不待林書落回答,她便搶道:“你喜歡的是我,還是說……不論丞相的女兒是誰,你都會喜歡?”她小令模仿的池墨的語氣,将一席話一板一眼的說出來。
他們可謂 “青梅竹馬”,但是林書落學問好,長得好,又射得一手好箭,比起她這個只會搗亂的相府千金不知強多少倍。元小令雖然不聰明,卻也有自知之明,他們不合适,真的不合适。
林書落望着她一語不發,許是沒想到她竟對他說出這樣的話。所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他原以為看透了她,誰知到最後,卻是傻傻不谙世事的她看透了他。
“小姐,老爺叫你過去。”巧圓不知何時站在那裏,俏生生道。
元小令穿好鞋子,整理好衣裳,走到林書落身邊,“翎羽公子,我送你出去。”
林書落收了折扇塞入袖中,笑望着她,“這是要送客?”
“自然。”元小令揚起臉,忽然道:“你別笑了好不好。”順手指向站在一旁的巧圓,卻見她一雙眼直勾勾望向林書落,臉蛋上笑開了花。
林書落嗤笑,“就連巧圓也識得俊醜,你偏這樣頑固。”
元小令望着他柔軟的嘴唇,忽然想起那日石橋下的吻,她努力回想,終是沒有半分心動的感覺。
“三日後一早,榮水岸邊出發。”林書落說罷,徑自走了。
于是三日後,巧圓的驚呼聲傳遍了整個相府,“小……小姐她不見了。”
元中越剛好抿了一口熱茶,覺着實在燙嘴,看到左右無人,本想偷偷吐了,誰知巧圓長長的尖叫聲忽然襲來,他一個不留神便咽了下去,從口舌到喉嚨,從喉嚨到胃裏一路燒得火辣辣。
池墨正倚在軟榻上看書,聽到驚叫聲,仰起頭看着廣袤的天際,那裏高遠幹淨,白雲浮動藍天悠悠,不禁嘆道:“年輕真好。”
元小令自然未聽到那聲驚叫,背着包袱一路狂奔,遠遠地便望到了榮水岸邊的馬車,純白的錦緞羅蓋,細細密密的流蘇懸墜四周,一如林書落常常搖動的那柄緞面折扇。
元小令拍了拍正在喂馬的小厮, “你家公子在哪裏?”
小厮回頭一瞧,一雙圓溜溜的眼睛睜得老大,“元……元爺。”
與此同時,馬車上的人折扇一挑,白淨的臉上露出一對桃花般的眸子。元小令瞧了瞧林書落,又瞧了瞧趕馬車的小厮,臉上的笑容漸漸凝固,“好你個徐讓,原來是這妖孽的眼線!”
若是換做旁人,早為林書落忍着不笑的羞澀模樣而傾倒。偏偏坐在他身側的是不懂風情的元小令,她口沫橫飛地怒斥徐讓在軍營中的斑斑劣跡,絲毫沒有注意到他看她的眼神溫柔似水。
“他趁夜色将胡子踢進了茅坑,還嫁禍給我!他在軍中四下散播謠言,說我是個斷袖!”元小令思前想後,憤怒地揮舞着拳頭。
駕車的徐讓豎耳傾聽,心想我不是還在荼羅山幫過你麽,果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女子啊!小人啊!若不是公子吩咐我對你“特別照顧”,我才懶得陪你玩。
望着她一張憋屈的圓臉,林書落忽然覺得心情出奇的好,忍不住要伸手摸上一把。無意識的舉動引得元小令一愣,再發不出半點聲音,林書落也覺得此舉輕浮,無奈手已伸出,尴尬地停留在半空中,竟不知如何收回。
天地間安靜得只有馬蹄的“踢踏”聲,似乎還有……
不待林書落細想,便聽得“嘭”地一聲,頭頂上忽如其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麽東西從天而降。
随着巨大的動靜,原本歡快撒着四蹄的馬匹忽然受驚,嘶鳴着高高躍起,徐讓慌忙勒住缰繩,正欲回頭查看,卻被眼疾手快的元小令拉住,一個箭步跳下馬車,滾了兩圈,躲入一旁低矮的灌木叢中。
元小令擡頭,透過斑駁的枝桠,隐約見那馬車的車蓋上,似乎趴着一個人。再向上看,唯有峭楞楞的絕壁。這樣高的絕壁,豈不是要活活摔死?
“自尋短見?”元小令暗自尋思。
“女人?”徐讓一臉疑惑。
不待二人上前查看,那人便發出一聲低沉而綿軟的□□,元小令與徐讓對望一眼,尚未回神,那車蓋因不堪重負,發出“轟”地一聲巨響,就那樣眼睜睜的,塌了。
樹叢中的鳥兒被吓了個半死,一時間叽叽喳喳,“噗啦噗啦”地扇動着翅膀各自逃命。
“林書落不會被壓死了吧?”
“元曉你個烏鴉嘴!”
躲了許久,卻見林書落從一片烏煙瘴氣中走來,袍如往日素白,人似往日潇灑。不同的是,懷裏正抱着一個昏死過去的女子,白衣勝雪,攜着別樣的馨香。
林書落微微眯着眸子,讓元小令不寒而栗,可那冷冰冰的目光并不是看向她,而是刺向他身旁的徐讓。徐讓一個激靈,慌忙跪在他腳下,“屬下該死。”
主人遇險,徐讓非但不護主,反倒第一時間帶着元小令隐蔽在灌木叢中,想來也是該死。從元小令的角度,恰好看到徐讓了無生念地閉上了眼,似乎真是要尋死。
林書落的臉色越來越冷,忽然将懷中的女子丢給徐讓。徐讓一個趔趄上前接住,卻因懷裏的美人兒羞紅了臉。
元小令上上下下打量着這個女子,婀娜的身材,白皙的皮膚,卷翹的睫毛,烏黑的發髻,啧啧啧,真是個美人呢!
“林書落,我們放着陽關道不走,為何要走這僻靜又危險的小路?”元小令再次擡頭,頭頂高石聳立,山路盤桓。
“陽關道未必比這小路平坦。”林書落瞥見她有些費力地活動着手腕,輕觸她的手背,“有沒有受傷?”
元小令悄無聲息地将手抽回,“沒有。”
“公子,她醒了。”徐讓發覺懷裏的人兒有了氣息,緊張得手腳發麻,那女子在徐讓注視中緩緩睜開眼,琥珀一般的眸子綻放着動人的華彩。盈盈的目光掃過眼前的三人,忽然在林書落身上停住。她掙紮着爬到他腳下,“公子救我!”
林書落搖着折扇,眯着眼望着她,任她扯着他白淨的袍,“方才已救你一命,你還要如何?”
作者有話要說: 元小令:為什麽好色的男人都喜歡挑美女的下巴?
林書落:因為只有這個動作,才能體現出男人的邪魅狂狷,女人不勝涼風的嬌羞。
元小令:可是我覺得影視劇、小說中被迫擡起下巴的女人,除了兩只黑乎乎的鼻孔沖着楠竹,毫無美感可言。
林書落:這……
☆、一顧傾人城
林書落文采風流,寫得一手好文章,射得一手好箭,因而榮安城的女孩兒們,都要羞答答地喚他一聲翎羽公子。這般桃花朵朵開,他怎能對一個跳崖自盡的女子如此冷漠?
“姑娘有何難處,盡管說來。”元小令俠義心起,上前扶起那位美人。
“公子……公子。”那女子撲到在元小令身邊,竟哭了起來,“我名喚傾城,家住雲朝(zhao)城中,家破人亡無以為生,卻遭惡人相逼,欲将我賣身煙花之地,傾城寧死不從,本欲了斷此生……誰料大難不死,有幸遇得諸位恩公。”
傾城說罷,伏在地上的身子顫抖不已,像是雨中瑟瑟發抖的粉蝶。元小令恻隐心起,望着林書落沒有表情的一張臉道:“我們帶上她罷。”
傾城聞言,一雙美目含着淚花,“謝……”
“姑娘妝容整潔,口齒清晰,不像是被逼走投無語的樣子。”林書落手腕一抖,白色緞面的折扇順勢展開,秀麗山河浮現其上,華貴不已。
“何況從如此高的懸崖上落下,姑娘還真是,福大命大。”
“福大命大”四個字說的極重,傾城一愣,美麗的容顏霎時一片死灰,她轉而望向元小令,低聲啜泣,“傾城已經無家可歸,而今,而今唯有一死。”
“傾城姑娘莫怕,我帶你走,看誰敢欺負你!”元小令一臉正氣。
林書落微微側目,不禁嘆氣道:“馬車被砸成這樣,只得去一趟雲朝城中了。”
傾城神色一怔,似是沒有料到他答應得這樣快,以袖袍掩了面,又哭泣了一陣。
“雲朝城啊?”徐讓擡頭望了望峭壁之上,雲朝城在上面。
徐讓駕車,其餘三人一同坐在露天的馬車裏,吹着獵獵的山峰,向喧鬧的雲朝城而去。
林書落的馬車雖然沒了頂棚,依然是奢華雅致,格調獨特的京城罕有之物。傾城坐立不安,琥珀色的眸子悄悄望向林書落,紅着臉說了聲,“謝公子相救。”
元小令悉心觀察,只覺這傾城容顏美麗,雖然落難卻難掩身上的雍容之氣,對她反倒多了幾分喜愛。可是傾城姑娘的眼睛,一刻可沒有從翎羽公子的身上離開,元小令唯有默默嘆息,又有一個女人拜倒在那厮的虛僞面容下。
日暮時分,馬車行至雲朝城門,徐讓早早見到遠處景象,壓低聲音喚了一聲,“公子。”
林書落擡眼望去,見城門口處,一個矮胖肥圓的官員領着左右數十人,見了他的車駕瞬間跪了一地,“下官不知大學士到訪,有失遠迎。”
林書落向地下看了一眼,那矮胖肥圓的官員也向車上看了一眼,眼珠滴溜一轉,低下頭去。
林書落以折扇掩面,笑聲低不可聞,“原來是龐大人,幸會幸會。”說罷目光移向傾城,恰巧她在偷看他,目光相遇,傾城一驚,一雙美目反倒柔柔的多了波瀾。
那矮胖乃是雲朝城的太守龐然,雖然其貌不揚,卻也有幾分才學,受先帝賞識,在此處做了個太守。
“大學士此番前來,真乃是雲朝城之福。”龐然笑眯眯地陪在林書落左右。
元小令不禁想笑,大學士又不是天降祥瑞,哪裏來的雲朝城之福,再看身旁的傾城,自從知道林書落是大學士之後,眼神又好奇變為愛慕,方才還淚水漣漣的一張臉早就笑靥如花。
“拙荊特備了一些家常菜,不知是否有幸邀大學士小酌兩杯。”龐然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忽見林書落停下了腳步,不知什麽地方得罪了這位爺,圓滾滾的臉頓時緊張,激靈的小眼睛轉了幾圈。
林書落緩緩回身,輕挑折扇擡起傾城的下巴,笑道:“雲朝城的姑娘,我很喜歡。”龐然喜笑顏開,忽然間明白了這位大學士的意思,連忙命左右帶傾城下去沐浴更衣。
元小令看得真切,心想林書落這個僞君子最後竟來了這麽一出,真是個大纨绔,不禁露出鄙夷的神色,卻沒有發現林書落正觀察着她的神情,見她如此笑得更歡。
當夜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不知何時醒來,已是第二日清晨。林書落環顧四周,恍惚中想起昨夜之事,他一杯又一杯地喝了許多酒。
“龐然。”林書落在心中默念這個名字,雖是其貌不揚,卻有些文采學問,受先帝嘉獎,任戶部侍郎。說來有趣,三年前先帝駕崩,新帝南榮靖極為愛美挑剔,龐然貌醜,便被“發配”到雲朝城,做了個太守。那個叫傾城的女子如此大費周章,便是引他到雲朝城一見,而已麽?
林書落翻了個身,這才發現趴在床邊的元小令,她似是一直維持這個姿勢不曾醒來,她的胳膊下面,似乎還壓着一疊厚厚的……銀票。
昨夜,昨夜像是做了一個長長的夢,長到他不願醒來的夢。月上枝頭,酒過三巡,元小令輕輕扯着林書落的袖子,“別喝了。”
林書落無奈地搖搖頭,“小令,你不懂。”
“我不懂?”元小令的眼睛掙得老大,這就是所謂的“接風”,“家宴”麽?無非是一群官員像供奉神仙似的,一次次地舉杯、一次次地勸酒。
龐然的臉因為笑得太多,擠成了大餅狀,“下官今後還要仰仗大學士的照拂。”
林書落笑道:“龐大人過獎了。”
二人相視一笑,酒杯碰撞在一處,又飲了一杯。烈酒下肚,林書落的腹中火燒似的難受,然而這不是第一次,卻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其間有幾個舞姬款款進入,穿得甚少,打扮得甚妖嬈,跳着跳着不知為何來到了席間,與一群笑得猥瑣的男人們周旋其中。有個姑娘一眼便看到了一襲白袍的林書落,許是被他英俊高大的外表迷住了,“嘤咛”一聲倒在他懷裏,起伏的胸膛白花花的,引得人想要伸手摸上一把。
元小令看了半晌,此女的胸脯比她塞入懷中的兩個饅頭大得多。
“大人,請。”舞姬嬌滴滴地端起酒杯,林書落側過臉,促狹的眸子望向元小令,“她不美麽?賢弟不喜歡麽?”
那女子分明是在調戲林書落,關她什麽事?元小令搖搖頭,只得實話實說,“比起萬紫千紅樓的姑娘,還差些。”
龐然當下思量,想必京城來的貴公子看不上這等庸脂俗粉,目光冷冷地向四周掃了一圈,舞姬們悄無聲息地退下了。
作者有話要說: 元小令:小說中的男子常常對酒當歌,千杯不醉以為風雅,你腫麽這樣易醉?
林書落: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我非醉酒。
百度之,
策昔者,帝女令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欽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後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戰國策》)。
夏禹的女人,令儀狄去監造釀酒,儀狄經過一番努力,做出來的酒味道很好,于是奉獻給夏禹品嘗。夏禹喝了之後,覺得的确很美好。可是這位被後世人奉為聖明之君的夏禹,不僅沒有獎勵造酒有功的儀狄,反而從此疏遠了他,對他不僅不再信任和重用了,反而自己從此和美酒絕了緣。還說什麽:後世一定會有因為飲酒無度而誤國的君王。
☆、官道路漫漫
元小令看着林書落的臉色白了又紅,神采飛揚的眸子漸漸散亂,遂遞了個眼神給徐讓,徐讓卻無奈地搖搖頭,似是對這樣的場面司空見慣。
“不知這位公子如何稱呼?”龐然的兒子龐輝舉起酒杯。
“在下元曉,乃是常勝軍中參軍。”元小令道。
“元參軍。”龐輝舉杯而來,倒是龐然的腦子轉得更快些,而今榮安城姓元姓貴族只有丞相一人,當下眼珠轉了轉,笑眯眯地遞上了酒杯。
元小令正當騎虎難下,便見林書落起身相迎,“我這位兄弟不善飲酒,這一杯便由林某代飲了。”
林書落先幹為盡,由不得龐氏父子再多說什麽,便陪他一起飲了。
“元參軍既是在軍中,想必酒量過人。”席上在座的十幾個官員中,有一個晃悠悠地站了起來,臉上還泛着醉酒的潮紅。
林書落正要說話,卻被元小令輕輕拉住了衣袖,她沖他露出個笑容,兩個圓圓的梨渦就這樣浮現在眼前。或許是飲酒過量,林書落覺得她今晚格外好看。
比起席上這些醉醺醺的“大人們”,元小令頭腦清晰,口齒伶俐,“常勝軍種十分流行一種酒令,不知各位大人是否有雅興,一同玩耍幾把?”
“玩耍?”有人立刻兩眼放光。
身後的徐讓不禁渾身一抖,這位元爺該不會……
只見元小令在衆目睽睽之下自懷中摸出三個骰子來。衆人一見此物,頓時來了興致,元參軍這是要——賭。
許是林書落喝多了酒,就這麽笑眯眯地一直看着元小令,她卷起袖子,掏出幾張銀票往桌上一甩,好好的一頓飯局變成了賭局。她神采飛揚地說了些什麽,衆人便都各自掏出銀票。
嘩嘩的聲音此起彼伏,随着骰子在桌上穩穩停住,元小令張狂的笑聲伴着衆人的失落聲響徹耳際。賭輸了的不僅輸錢還要飲酒,不僅飲酒還要脫去一件衣裳,一來二去十多個大老爺們近乎脫得赤條條。
林書落心滿意足地閉上眼,卻仍然忍不住笑,直至她将他扶到房中。
“你這骰子,有些玄機。”他覺得胸口有些悶,揮動折扇試圖讓自己涼快些,“就不怕這些小把戲被拆穿?”
“那又如何,堂堂的一城太守聚衆賭博,我就不信他們敢宣揚出去。”元小令唇角上翹,炫耀似的搖了搖手上的銀票,“這麽多銀票,足夠修補你那華貴的馬車了。”
“聚衆賭博、出入青樓、在男人房中洗澡、看男人脫衣服……元小令,還有什麽是你不敢做的?”林書落有些好笑,又有些好氣。
元小令撅起嘴巴哼了一聲,“我好心幫你,你倒怨恨起我來了。”
林書落“呵呵”地笑了兩聲,“謝謝。”
從小到大,他倒是頭一次這樣彬彬有禮,元小令低下頭,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怎麽?”他垂眸看她。
“做官的人,都是這樣的麽?”元小令對上他的眸子,他不過才十九歲,比她年長不了多少,尚未加冠的少年郎,可是他卻狡猾如一匹狩獵的狼,教她難以捉摸。
“這便是官道。”林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