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6)

落依舊笑着。

“官道?”元小令琢磨着這兩個字,她不懂,也不想懂。官道就是一群素不相識的人在飯桌上相互吹捧,然後達成某種程度上的同盟麽?這難道不是皇帝最讨厭的結黨營私麽?

她的眼神中有迷茫,有疑惑。林書落拍了拍她的腦袋,“想不通就別想了。”

“好辛苦。”元小令仍舊不明所以地呢喃着。

皇帝害怕大權旁落,重文輕武。他的父親乃是朝中太尉,品階雖高,卻無實權,近年來身體每況愈下,幾乎不能參與朝政。他不是衆人傳說的天才,他自幼比別人睡得少,學得多,這才寫得一手好文章,得以高中狀元。然而時局動蕩,邊陲随時可能再起戰火,引以為豪的本家姐姐林書韻已經嫁人,書頌尚幼,心思單純,他又怎麽放心親弟弟厮殺戰場。而今的形勢,能支撐起整個家族的唯有自己。

“你肯嫁我,我便不用這麽辛苦了。”話一出口,林書落苦笑,“我若這樣說,你會不會怨恨?”

等了許久不見她回答,林書落有些好奇地低下頭,夜裏寂靜得能聽到蛙叫蟲鳴,唯獨她不發出一點聲音。目之所及,她蜷縮似一只小貓,長長的睫毛抖了一下,竟已昏昏睡去。

“連說真話的機會都不給我。”懲罰似的,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捏住她的鼻子,過了半晌,元小令終忍不住大口喘起氣來。

“唔……小白。”她将臉轉向一邊,睡得安穩。

“小白?”林書落有些疑惑。

“林大人如何了?”關切的聲音來得突然,原來是傾城到了門外。

“大人醉了,正在裏面休息。”徐讓回道:“請姑娘明日再來。”

林書落将手臂伸出床沿,稍一用力,小指處滴滴答答地淌出些液體來,還帶着些許濃郁的酒香。

若是元小令此時醒來,一定會驚訝地合不上嘴,跳起來指着大罵:“林書落你這個騙子,原來你會武功!”

次日一早,元小令驚奇地發現,龐然不知從哪裏找到能工巧匠,只一晚,便将禿了頂的馬車修複如新。她好奇地圍着馬車打量,想到今天就能離開雲朝城,心中歡喜。

傾城袅娜的身影從廊下走過,斜眼瞧着元小令和徐讓,加快了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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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門被推開時,林書落正在更衣。寬大繁複的袍尚未系好,傾城捧着茶盞,靜靜在他身前跪下。

“傾城特意為大人準備了些醒酒茶。”傾城将茶盞舉過頭頂。

林書落坐在床邊,看着傾城并不說話。傾城悄然擡頭,發覺他帶笑的眸子一動不動地盯在她身上。放肆的眼神劃過她的前胸與腰身,赤/裸/裸的,卻無一絲□□。

好冷靜的眼神。傾城有些心慌,嬌笑道:“大人……難道怕傾在茶水中動了手腳?”說罷将茶盞湊在唇邊,輕啄一口,白瓷杯上便落下一個淺淺的,帶着馨香的唇印。

林書落冷笑一聲,端起茶盞一飲而盡,“啪”的一聲,那茶盞跌落在地上,化作一堆碎瓷。

林書落輕搖折扇,仍是往日溫文爾雅的姿态,“就連傾城這名字,也是假的吧。”

美麗高貴卻又風情萬種,大膽妄為卻又智慧過人,她的身上,既有大家閨秀的得體端莊,又有風塵女子的媚骨之姿,傾城到底是何來歷,林書落并不清楚,可是眼前的女子,卻讓他很感興趣。

作者有話要說:

☆、利用

傾城身子一顫,絕美的容顏泛起點點苦澀,她對着林書落磕了一個響頭,“請大人為傾城做主,傾城原是仁川縣令鳳鳴之女鳳飛卿,三年前,因家父掌握了太守龐然貪贓枉法的證據,被冤枉至死。”

林書落饒有興致地望着她,“所以你想……告禦狀?”

傾城點頭,“請大人明察。”說罷自懷中掏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狀紙。

字體娟秀,思維嚴謹,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直指太守龐然,傾城羅列出龐然的十餘條罪狀,條條與倉平律法相違,任意一、兩點足矣致命。

這樣聰慧的女子,至少能做個七品女官。林書落将那狀紙疊好,原封不動地還給傾城,“你所說的這些,關我何事?”

“這……”傾城一時語塞,一雙美目幾乎滴出淚來。

“若大人能幫傾城報仇雪恨,傾城也自會為大人肝腦塗地。”傾城面上再無半分嬌媚顏色,取而代之的卻是堅韌狠絕。

“你就是這樣為我肝腦塗地的?”林書落“呵呵”一笑,吐出一口血來,目光移至地上摔碎的茶盞,唯有一個淺淺的唇印,帶着些溫存。

“幫與不幫,全憑大人。”傾城仰首,卻見林書落的樣子鎮定自若,即使是性命握在她手中,全無半分憂懼之色,她心中一動,年少得志的翎羽公子,絕非浪得虛名。

“你威脅我?”林書落眯着眼笑,“我能救你,便能殺你。”

那冰冷的聲音好似一股寒風,令她如墜冰窖,傾城從臉上擠出一個笑容,“有翎羽公子陪葬,傾城死而無……”

話未說完,她便被一股強大的力道拉起,猛地跌坐在床上,林書落那雙含笑的、滿含殺氣的眸子忽然逼近。來不及掙紮,嘴唇已經被他堵住,他輾轉着,吮吸着,啃咬着她花瓣一樣的薄唇。

他怎麽能?他怎麽知道?傾城尚未從震驚中清醒,來人的呼喊聲已傳到耳邊。

“林書落……你!”

男人身軀一震,毫不留戀地離開她,聲音溫柔地好似三月春風,“怎麽,吃醋了?”

元小令漲紅了一張臉,想不到林書落竟如此卑鄙,乘人之危欺負一個女子。

翎羽公子攏了攏及腰的烏發,拉了拉胸前的衣襟,眯着眼環顧四周,元小令、徐讓、龐然、龐輝齊刷刷站在門外,

傾城蜷縮在床角,在衆人的注視下瑟瑟發抖,唇瓣的胭脂被他“吃”得幹幹淨淨,蒼白如冬日的枯草。父親死後,她便淪落風塵,幸虧彈得一手好琴,才能勉強維持生計。前日給幾位大人彈琴,偶爾聽說東閣大學士要途經雲朝,本想在他面前為父伸冤,卻不料最後落得如此下場。

“我能救你,便能殺你。”他冰冷的話語不斷在耳邊響起,傾城絕望地閉上雙眼,仿佛下一刻,林書落便會把她交給龐然處置。

罷了,罷了,她一介女流,怎敢與一城太守為敵,不是蚍蜉撼大樹麽?所謂官官相衛,她今日才看得清楚。

“勞煩龐大人,将她送到我府上。”林書落笑着抹了抹唇角,仿佛那裏還殘留着她的唇印。

只一瞬,傾城猛然睜開眼睛,看到林書落正站在不遠處,慢條斯理地整理着衣帶,仿佛剛才的狠絕只是一場夢。

原來這位翎羽公子,竟喜歡開着門做這事?“林大人盡管放心。”龐然喜出望外,這位翎羽公子吃了雲朝的飯、喝了雲朝的酒、贏了雲朝的錢、還睡了雲朝的女人,那麽是不是意味着,林太尉便是他日後晉升可倚靠的大樹?

“陛下若知道雲朝城這樣富庶繁華,定會對龐大人恩禮有加。”言盡于此,林書落搖着折扇翩翩而去,話中的意思,只有龐然自己去體會了。

因為林書落吻傾城這件事,元小令已經三天不肯和他說話了。他也不生氣,觀察着她板着的一張臉暗自發笑。元小令望着窗外的景致發呆,從榮安城一路出發,走過山巒石道路,穿過密林深山,繞過深潭幽瀑,直至今日似乎才多了人煙。低矮的民房沿道路兩旁而建,偶然聽到只雞鴨鳴叫,看到幾個孩童玩耍。

“前面有一處酒家。”徐讓興奮道,也不知公子與元爺是怎麽了,整整三天不說一句話,大活人都得被憋死。況且一趕路就是兩三個時辰,連歇腳的時間都沒有。

“前去歇息片刻。”林書落淡淡道。

元小令在馬車上被晃得七葷八素,早就想歇息了,無奈這幾日和林書落賭氣,不好意思張口。

這不過是一家普通酒館,五六張桌子,十幾個板凳。不知為何,店裏有些冷清,他們似乎是今日的第一桌客人,徐讓将自家公子讓至靠窗的座位,連忙喚了聲老板。

老板見到客人,動作麻利地奉上茶碗,将汩汩的開水沖入碗中,直至茶水上漲,與那碗口相平,茶水卻并未溢出半分。

“這偌大的酒館,只有老板一人麽?”林書落環顧四周,搖着折扇悠悠道。

“店裏的夥計本就兩人,誰曉得今日一齊告假,只得我自己來打點了。”老板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個子不高,面相和善,鼻端不偏不倚,恰好有一顆痣。

元小令見他的指甲裏還有些面粉,不禁好奇地瞧着他,“老板連和面都要親自動手麽?”

“最近生意不景氣,廚子前些日子也走了,連包子都得自己動手蒸。”老板脊背挺得筆直,臉上卻似乎有些慚愧,“不知三位客官要吃些什麽?”

“來一壺酒,兩籠包子。”林書落将扇子搖得呼啦作響。

元小令與林書落還怄着氣,便歪着腦袋望向窗外,外面有一條江,又寬又長,水光粼粼順勢而下,偶有一葉扁舟漂浮其上,随着水流漸行漸遠。

不多時,待那老板端出一個托盤來,卻發現方才的客人不翼而飛。他不知道前一刻,林書落幾乎是硬拽,三步并作兩步将元小令帶出了酒館。

“這樣着急做什麽?”元小令幾乎是小跑着才能趕上林書落的步子,他從剛才開始便很奇怪,為何他們要一語不發逃似的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逃亡

林書落也不答話,索性将元小令抱起,“嗖”地一下躍上馬車,元小令尚未坐穩,徐讓手中的馬鞭早已落下,馬車飛快地颠簸起來。

“那酒館有問題。”林書落臉上再無往日的笑意,“你見過每日和面的人,留那樣長的指甲麽?”

元小令腦海中第一個想到相府的廚娘,記憶中她總是将指甲修剪地整整齊齊,雖是光禿禿的,卻十分圓潤好看。

“那老板雖是笑着的,全無商人見客點頭哈腰的讨好姿态;再者他斟茶之時,沖了滿滿一杯茶水。”林書落的桃花眸閃過一絲凜冽清光,“熱茶燙嘴,店中小二每次只斟半杯,哪有給客人斟滿一杯的?”

聽林書落這樣一分析,元小令卻也發覺老板的怪異之處,額上多了冷汗,“難道說,那是一家黑店?”

若是三人未曾離去,便會發覺老板端出的托盤中确是兩籠包子,一壺好酒。只是他未曾料到有如此變故,冷哼一聲:“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這一聲冷哼,恰好從鼻腔中出氣,鼻端上那顆黑痣亦随之一顫。

頭一次出遠門便遇到一家黑店,着實太過刺激!元小令撩開轎簾向後一瞧,這不看還好,一看之下,有四五名黑衣人策馬狂奔,尾随他們馬車而來。

任徐讓再怎麽揮鞭子,一匹好馬馱着一輛輪馬車三個人,哪裏跑得過一人一騎的速度!

眼看着那幾人越來越近,元小令聽得“嘭”地一聲巨響,林書落居然一腳踹向車廂後壁。這馬車本是三面車廂,前方以一襲錦緞長簾遮住了外面的風景。自他那一腳落下,後壁便被踢了個粉碎,一陣涼風将長簾掀起,華貴的馬車頓時變成了一個南北通透的涼亭。

這下倒好,他們與那行黑衣人不過面對面之遙。

此處臨近江邊,涼風夾雜着滿滿的恐懼,打在她的臉上,身上。元小令吓得渾身哆嗦,唯有耳畔的“嗖嗖”聲,順着冷風夾着淩厲之氣呼嘯而過,載着戾氣的羽箭像是長了眼睛一般,毫不猶豫射向黑衣人的面門、脖頸,一箭一人,精準無比。

她倒險些忘了,林書落可是名聲在外的“翎羽公子”,射得一手好箭,寫得一手好文章。往日在校場射箭,各個将軍都有百步穿楊的本領,然而此時馬車疾馳在颠簸的江灘,極少有人能似他這般鎮定自若。

可是林書落并未料到逢此變故,身上也并未多帶羽箭,縱使箭法精妙,也敵不過潮水般地敵人前赴後繼。

“小令,你會不會凫水?”他忽然問。

徐讓猛地一揮鞭子,“啪”地一聲,元小令仿佛看到馬臀一顫,跑得更快了。

元小令的母親乃是公主,因而她自小在宮中伴駕,常随娘娘們一起泡溫泉。年幼的時候,她總喜歡潛入水中,幫娘娘們撈起些镯子、珠玉。可此時此刻,他怎會想到凫水?他不會是想與她跳入江中逃生吧?

林書落見她不答,打趣道:“我倒忘了,常勝軍中有水軍課程。”

“水軍課程甚好。”元小令拍手道:“諸位軍士赤條條地在河邊訓練,既有趣又涼爽。”

林書落臉上多了不自然的神情,忽然笑道:“你這丫頭……”

“二位爺!”徐讓早就哭喪着臉一張臉,“都什麽時候了,你們正經些不成麽?”

元小令向後望去,果然看到遠處人影綽綽,似乎仍然追着他們不放。林書落一邊撈起元小令抱在懷中,一邊對徐讓道:“棄車。”

馬車已逃至一架木橋之上,林書落望了一眼橋下,四下無舟,唯有汩汩的江水奔騰不息。

“是。”徐讓得令,自懷中抽出匕首,對着上好的汗血寶馬有些猶豫,卻終于在馬臀上狠狠一刀,烈馬發出一聲痛苦的長鳴,猛地甩開四蹄。

元小令尚未準備好,林書落便帶着她向江中投去,“小令,抱緊我。”

他嘴上這樣說着,卻将元小令抱得死死的,她哪裏能伸得出手抱緊他?

徐讓随之躍下,望着摟得緊緊的人影,忽然想起……他家公子根本不會凫水。

原來林書落是個旱鴨子!

剛一落水,元小令大呼吃虧,這林書落将她抱得死死的,教她連凫水的機會都沒有,眼看着兩個人只能在水中不停地下墜,恐怕今日只有沉入江底喂魚了。

雖是初夏時候,江水仍有些冰冷,教人不由得心神震顫。元小令掙紮了幾下,卻被他緊緊鎖在懷裏無法脫身。入水後衣衫鞋子盡濕,身上的重量又多了幾分,可此時她卻被他緊緊抱住,任憑水浪打得她睜不開眼,喘不了氣卻也無可奈何。

她知道他的臉近在咫尺,不由得心生一計,撅着小嘴對着他緊閉的嘴唇一陣厮磨。林書落被她的舉動迷惑,竟癡癡地張開了嘴,摸索着捧住她的臉,便要回應這個教人心慌意亂的吻。

林書落一張嘴,順勢而來的江水直灌如口中。眼看時機已到,元小令對着他的太陽穴就是一拳,他還未反應過來,便已昏昏沉沉,軟綿綿地下墜。她以右臂卡住他的脖頸,手腳并用地,奮力向上游去。

嘩嘩的水流打在元小令身上,教她越來越累,逐漸有些體力不支,不知游了多久,久到她自己都覺得手腳僵硬。

近在眼前的淺灘,仿佛在告訴她只要再加一把勁就能獲救。元小令浮出水面大呼一口氣,望着臂彎中面如死灰的林書落,心想若是沒有林書落,她一人游泳足以自救。

那麽,把他丢在此處如何?

從前在宮中,聽說落水之死的人會化為落水鬼,長發及地,長舌血紅,躲在陰暗的水底,将凫水之人拖入水中吞食。

可怕,太可怕了!

若是死在此處,林書落會不會化為冤魂來找她,教她後半生不得安寧?求生的欲望再一次充斥這元小令的大腦,她卯足了勁,向着淺灘極力游動。

游着游着,只覺身後一股大浪推來,将她奮力向前推去。或許是她的誠心感動了上天,浪頭一來,她與林書落便被拍在了淺灘上,像兩只被潮水沖刷過的死魚,一動不動地翻着白眼。

作者有話要說:

☆、溺水

元小令晾曬了半晌,才發覺此處光禿禿的一片,原來不過是江中的一片高地。還好今天是個烈日高照好天氣,若遇雨天江水上漲,此處恐怕早就被大水淹了。元小令拖動着林書落的身子,遠離了江邊,讓他平躺在高地之上。此刻俊美的翎羽公子面色慘白,因溺水脫了人形,毫無生氣。

“林書落,你可別死啊!”元小令一面喃喃自語,一面伸手捏住了他的下颚,強迫他張開嘴,無奈仍是一點呼吸也沒有。

她索性撩起濕漉漉的袍子跪坐在他身旁,雙手用力按壓他的胸口,一下,兩下,三下……林書落像一只木偶,任憑她如何用力都無動于衷。

元小令急得滿頭大汗,“林書落,你不會死了吧?”白衣少年既無表情也無氣息,對她的話置若罔聞。

想必是他方才喝多了江水,此刻無法正常呼吸,她幹脆将他翻轉過來。林書落的肢體一片冰涼,由她任意擺弄,不一會兒,他便直挺挺地趴在地上,一只手臂枕頭似的貼在臉下,英俊的臉頰偏向一側。元小令則跨坐在他身上,雙手用力壓向他的腰背,一點一點向肩膀處按壓。

不知做了多少個來回,直到元小令感覺到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去,身下的人也毫無動靜。正傷神時,轟鳴如千軍萬馬一般的響聲震徹天地,她疑惑地擡起頭,原本明媚的天空不知何時烏雲密布,一大團黑色的陰影正在向他們迫近。

“要下雨了,我們死定了!”

元小令幾乎哭出聲來,揮動着粉拳憤怒地砸在林書落身上,“早知如此,就不随你來建熙城了,你害死我了!”

“咚咚”幾拳下去,身下的人突然咳嗽了起來,“嘩”地吐出幾口江水,随着身體的微微顫抖,懷裏掉落出了幾顆骰子。

“同年同月同日死……也算美事一樁。”聲音中滿是虛弱,卻透露着些許愉悅。

“誰要跟你一起死?”元小令的聲音中帶着哭腔。

四周越來越黑,濃濃的烏雲伴着轟隆隆的雷鳴,離他們越來越近。

林書落輕輕挪動身子,不想元小令正跨坐在他身上,兩人的衣裳濕漉漉的,她的肌膚與他的脊背緊貼在一處,反倒有了些暧昧的意味。他沒由來的腦中一熱,心虛道:“小令,你下來可好?”

“哦。”元小令翻身下來,頹然坐在他身旁。豆大的雨點霹靂啪嗒地飛落下來,嘀打臉上身上,砸的人生疼。

雨水嘩啦啦地落在地面上,順着陡坡向江中流動。方才她給用力打了林書落幾拳,自他懷中滾落出了幾顆骰子,正順着雨水一路下滑。元小令伸手拾起骰子,用身上濕漉漉的衣裳擦了擦幹淨,然後細心地檢查着每顆骰子,找到其中一顆——每個點都鑿了孔的空心色子。

林書落不知她此舉何意,脫了外衫替她遮住暴雨。雨水猛烈,他能感覺到此處的水位緩緩上升,恐怕過不了多時,這裏就要被江水淹沒。擡目遠望,內江雖然寬闊,卻終究只是一條江,若他休整片刻,足尖以江上突出的陸地借力,便能帶她一起躍至江邊的岸堤之上。

元小令并不知道林書落所想,望着遙遠的堤岸,她沒有信心能帶着林書落游到對岸,可若是小白在此,小白一定會有辦法的吧。她将小白曾經吹過的骰子放在嘴邊,用力吹了起來。每個面上的孔發出“嘶嘶”的聲音,倒像靈蛇吐信一般。

剛吹了幾下,猛地一個閃電劈來,吓得她渾身一抖,手中的骰子不慎滑落,被滂沱大雨沖刷進了江中。

“哎呀!”元小令大驚,就要伸手去撈那骰子。

“小令!”林書落驚呼一聲,攬住她的腰身,“你做什麽?”

“這是唯一的希望。”元小令哭喪着一張臉,“若是小白在,一定能救我們。”

又是小白!雨水噼裏啪啦打在林書落的臉上、身上。他靜靜看着蜷縮着的她,低聲道:“莫怕,我會救你。”

“你連游泳都不會……”元小令喃喃道,将腦袋埋在雙臂間再不說話。

“我們走。”林書落蹲下身子,欲伸手抱她,便見她的眼睛望着前方,越來越亮越來越圓,像是看到了救星一般。

“神君!”她大喜過望,周遭雖是一片黑暗,她仍然能看得到神君那碩大平坦的翅膀,悠然劃過天際。神君的身後,跟着一只小船,風雨無阻地平穩前行。

“鷹?”林書落疑惑道。

“神君不是鷹,是蛇雕!”元小令笑靥如花。

“我們在這裏!”她興奮地高喊,卻任然擔心船上之人看不到她,她便在高地上一邊跳起一邊呼喊。

林書落望着那一葉小舟沉默不語,他似乎在回想,回想那群黑衣人為何一路追殺他到此……若說這世上有人想要置他于死地,那便只有一個。

“神……”君字尚未出口,元小令忽然腳下一滑,骨碌碌落進了江水中。

“小令!”僅僅一時失神,她便從他面前消失了。林書落緊張地睜大了眼睛,想着奔騰的江水大聲呼喊,卻終未看見她的影子。

元小令不曾料想自己能失足落水,加之方才帶着林書落體力透支過度,昏昏沉沉地竟然使不上勁,只覺自己被江水拍拍打打,似乎要随着水流越走越遠。

“呵。”若有若無的笑聲萦繞在她耳畔,記憶中仿佛也有這樣低不可聞的笑聲。彼時她還年幼,因貪玩落入禦花園的魚池中,霎時天旋地轉,她無力掙紮,只得随着水波下墜。那時有一個小小的少年,“撲通”一聲跳入水中,像捉泥鳅一樣将她揪了上來。

怎麽會看到修竹的影子?元小令試圖睜開眼,卻被人大力拽住了後頸處的衣裳,迷迷糊糊睜開眸子,可以看到近在咫尺的是一張笑眯眯的男人的臉,懶散的頭發與身上的黑袍融為一體,像是夜裏的宵小。

一陣天旋地轉,她已被他抱入船艙,恍惚間似乎看到路修遠偉岸的身材,見她如此,他微微蹙眉,“怎麽會這樣?”

他關心她,僅僅是關心而已,沒有一絲愛憐,一絲擔憂,甚至連一句問候都沒有。

“修遠?”她喃喃道,卻是輕輕閉上了眼,不敢看他冷漠的神情。

作者有話要說:

☆、風寒

徐讓也渾身濕透地躲在艙中,瞧見柔軟的袍貼在元小令的身上,濕答答地透出些韻味與景致來,他一下子紅了臉,慌張逃了出去,“我,我去救公子。”

“分明是她自己跳進去的。”月重影笑着脫下外袍,輕輕蓋在她身上,“冷不冷?”

“嗯。”她累了,再不想多說一個字。

暴雨越下越大,小舟卻在水面上穩穩前進。元小令覺得,這世上再也沒有比這小舟更溫暖的地方了。

“我們在江邊遭到了一夥黑衣人的劫殺,這才不慎落水。”林書落擰了擰濕漉漉的衣裳,有些擔憂地望着睡在一旁的元小令,她渾身濕透,往日裏神采飛揚的頭發也濕了一片,無精打采地垂在一旁。此刻她像是困了一般,雙眼緊閉,再說不出一句話來。

“幸虧遇到徐讓,才知道你們遇險落水。”路修遠臉色一黯,低嘆一聲,“既然同去建熙城,便一道前行吧。”

林書落點頭,“也好。”又望了望身旁的元小令,“小令此番折騰恐怕是病了,我們暫且尋一處客棧歇息。”

前方無路可走,後有追兵襲來,兩邊是滔滔江水,頭頂黑色的天空越來越低。

元小令奔跑着,呼喊着,天地雖大,卻只有她一人。她的叫喊聲回蕩在空無一物的黑暗裏,傳來絲絲縷縷的回聲,獰笑聲,尖叫聲,在她耳邊一聲聲地劃過,這分明不是她的聲音,不是的,不是的!

走投無路的她唯有跳入江中,江水冰冷刺骨,令她止不住地戰栗,周圍滿滿的,都是蔓延而來的潮水,看不到邊際看不到岸,看不到人煙看不到希望。

忽然腳下一緊,她下意識低頭,卻見一個人幹枯的手臂纏上了她的腳踝。那本是一只常年握筆的秀氣的手,此刻幹枯如垂死的朽木,寬大的、潔白的長袍拂動在水波中,遮住了那人的容顏——林書落?元小令大駭,我沒有害你,我真的沒有害你,修竹,救命啊!

随着元小令的大聲呼喊,她霍然從床上做起,氣喘籲籲地向四周張望。不大的房間裏,一桌一椅一床,陳設簡單而整齊。

她正坐在床上,一臉茫然地望向前方。前方的椅子上,本在悠然品茶的月重影着了玄色的袍,卻因聽到她那聲忽如其來的救命,疑惑地睜大了眼睛。

“做惡夢了?”他哂笑,腦中還回響着她方才的救命聲。

“小白,你果然來救我了!”元小令喜出望外。

“不錯。”月重影滿面帶笑,輕輕抿了一口茶,“若不是我,你恐怕要被淹死了。”

“如此說來,我倒欠你一個人情。”元小令挺起胸膛,“那我……”

“你不會想要以身相許吧?”月重影擡頭瞟了她一眼,當目光觸及她微微隆起的胸脯時,不感興趣地移開了眼。

元小令不由分說地“哼”了一聲,“我才看不上你這個白面黑心的家夥。”

“哦?”月重影淡淡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我豈會忘了你喜歡修遠這樣的男子。”

正說話間,房門被輕輕推開,林書落雙手捧了一盅藥,輕輕放在桌上。看樣子白衣勝雪的翎羽公子竟然親自為她“下廚煎藥”了。

“哈……你還活着?”元小令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太好了。”

林書落也不答她,兀自從懷裏抽中折扇搖了起來。本就是風雨大作的天氣,就連空氣中都帶着些寒涼,他倒是“風雅”,清風拂過,卷着順勢飛起的藥香在空中飄散。

“把藥吃了可好?”林書落望了望元小令,又以折扇指了指藥碗。

元小令不想吃藥,望着眼前一白一黑兩道身影,似乎想到了什麽,“修遠在哪裏?”

二人聞言均是一愣,黑衣公子唇邊笑意更濃,白衣公子輕輕蹙眉。

“聽聞修遠的妹妹昨日晉貴妃位,他便連夜回去了。”說話的是月重影。

“原來如此!”她像是松了一口氣一般。幸虧他已經離開,否則他們此時相見,會不會分外尴尬?

“不知翎羽公子到底得罪了什麽人?”月重影若有所思地擺弄着手中的茶盞,潔白的指尖輕輕敲打着杯沿,發出淡淡的聲響。

“他素來目中無人,得罪的人還少麽?”元小令望着林書落,卻見他沉默不語。

林書落以折扇輕點額頭,桃花般的眸子神色不明,像是疑惑,又像是釋然,“極少的人知道我的行蹤。”

“你那仇家追殺的是人中龍鳳的翎羽公子,若是公子肯稍稍修改容貌,便可後顧無憂。”月重影笑眯眯地望着林書落,林書落亦對他抱拳一禮,“月公子倒幫了我一個大忙。”

忽然一陣冷風襲來,徐讓風塵仆仆而來,手中捧着一個包袱,對着月重影道:“白爺,這些衣裳可夠?”

“足夠。”月重影伸了個懶腰,接過徐讓手上的一包衣裳,“各自去換上吧。”

這本是漁夫的衣裳,穿在身上大了些,大些尚可忍受,可衣服上傳來的陣陣腥臭令她作嘔。元小令打量着其餘三人,無一不是漁民打扮,只是他們的膚色,卻比白日裏看上去黑了許多,倒像是外出勞作的樣子。

次日天還未亮,元小令便被月重影拽下了床,乘着一條小舟順江而下。昨日惶恐過頭,未來得及欣賞周邊的風景,今日一瞧,只見清淩淩的江水接天連日,将四周的景色全部融入水中,碧的樹綠的草,紅的花黃的果,在明媚的陽光下越發嬌豔。

林書落端坐在船頭閉目養神,想必經過昨日一番動作,有些疲憊。月重影則以雙手枕在腦後,躺在船艙裏哼曲兒。唯獨徐讓一臉悶悶的神色,奮力搖着兩只漿,随着船槳蕩漾起一圈圈的波紋,小舟飄飄搖搖越行越遠。

元小令坐他在身旁,見月重影雖然罩着漁民的衣裳,衣領處卻露出平日的黑色衣衫,那裏盤桓着大朵大朵的祥雲,卻是她頭一遭發現,“你這衣襟的刺繡,當真別致!”

“是麽?”月重影撫摸着衣衫上突起的花紋,“這是岷西的疊繡。”

“哦。”元小令似是有所頓悟,“小白家住何方,為什麽會跟着修遠來建熙城?”

月重影懶懶地挪動着身子,享受着溫熱的陽光,“我本就是建熙人,此番只是順便回家而已。”

作者有話要說:

☆、同行

“你是建熙人!”元小令一時激動,“那你知不知道建熙城太守的公子?”

月重影見她如此,猜不出其中緣由,淡淡一笑,“建熙城太守裘陵的兒子麽?”

聽到這一問一答,林書落緩緩的睜開眼睛,恰好看到元小令的側臉紅紅的,在日光下格外生動。

“是他!”她顯然有些緊張,不禁抓緊了月重影的衣裳,“他……他……”他了半天,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聽聞這位裘公子,三年前就離開建熙城雲游四方去了,可是真的?”說話的是林書落,此時他一副漁夫打扮卻仍然不忘記輕搖折扇,樣子十分滑稽。

“正是如此。”月重影擡起頭,目光落在元小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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