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

。不待她回頭,爽朗的笑聲惹得神君也側目瞧來。

“好有趣的孩子。”來人正是裘夫人,她恰好将元小令對着神君做鬼臉的一幕看在眼裏,忍俊不禁。

元小令尴尬地笑笑,“讓夫人見笑了。”

“這只蛇雕十分頑劣,除了重影,任誰喂食物,他都不肯吃上一口。”裘夫人擡頭望向神君,神君瞧了她一眼,把頭扭向一邊,像極了頑劣的孩子,“看來神君對你有幾分喜愛,想必你與重影極為要好!”

元小令有些摸不着頭腦,她怎麽沒看出來他對她有“幾分喜愛”?她與他也沒有“極為要好”。

“不才正是翎羽公子的弟弟林書頌,與小白同在常勝軍中當差。”元小令挺起胸膛,欲表現出幾分男子氣概。

“小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裘夫人說話的時候,墨色的眸子帶着笑,有幾分友善又有幾分神秘,像極了月重影。

元小令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夫人謬贊了。”

作者有話要說:

☆、壽禮

“建熙與榮安有諸多不同,不知小公子是否住的習慣。”裘夫人笑望着她,但見她亮晶晶的雙眸帶着歡愉道:“習慣,這裏依山傍水,真是好地方。”

言談間徐徐前行,只見前廳早已堆滿了賀禮,月重影仍是一襲玄色的袍,繡着暗色的祥雲飛騰,少了玩世不恭的輕狂模樣,取而代之的是沉默和穩重。

自從來到建熙城,他像是換了一個人,沒有往日那般有趣,元小令心裏想着,見他回過頭,輕喚了一聲,“娘。”

裘夫人笑着應了一聲,“忙了一早累了吧?”畢竟是骨肉親情,血濃于水,裘夫人無意間伸出手,輕輕拭去兒子額角的汗珠,才發覺他離家三年,竟然長高了不少。

月重影從未有過這樣溫順的時候,微微低着頭,唇角洋溢着滿滿的笑,“我不累,倒是娘這些天操勞爹和大哥的事情,需要多多休息。”

元小令鼻子一酸,眼睛忽然幹澀得厲害。她假裝轉過身,卻和迎面走來的林書落撞了個正着,他看着她泫然欲泣的樣子,柔聲道:“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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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小令搖搖頭,躲在林書落身後拭幹了眼淚,卻聽他從容的聲音響起,“書落奉家父之命恭賀太守大人五十大壽,特奉上賀禮。”

元小令好奇地伸出腦袋,卻見他從袖袍中取出一個錦盒,不過一只手掌大小。她心中一樂,将剛才的不快抛到了腦後,心想不僅爹爹小氣,翎羽公子一家人也小氣得很。

“這是……”裘夫人接過錦盒,輕輕打開來瞧,目光觸及盒中之物,不由得一愣,“這是……家母生前之物!”

元小令當下更為好奇,細細打量着錦盒中的寶物,那是泛着烏黑光澤的木梳,其上有幾個清晰的文字“半輪風月”。

“有勞翎羽公子。”裘夫人分明是笑着的,眼中卻多了淚痕,“這個禮物,當真是獨一無二的,我代夫君收下了。”

“太守與夫人能喜歡此物,晚輩再高興不過了。”林書落風度翩翩,抱拳一揖,清風吹起他薄薄的長衫,說不出的俊逸無雙。

“我這裏也有……有丞相大人托我送來的賀禮。”元小令連忙從懷中取出錦盒,若不是林書落的出現,她險些忘了這件事。

此話一出,裘夫人笑意滿滿,月重影滿臉錯愕,林書落大惑不解。

“你什麽時候……”

“你真的要……”

一白一墨兩道身影站在一處,同時慌張地開口,卻因對方急切的詢問而沒了聲音。

裘夫人當下更覺有趣,不覺笑出聲來,“看來年輕人對這件禮物……感興趣得緊?

月重影搖搖頭,笑道:“這倒沒有。”

林書落折扇一揮,只覺有些燥熱。

眼前三人反應各異,一時叫元小令摸不着頭腦,她将錦盒遞到裘夫人手上。裘夫人墨色的眸子向周遭一掃,月重影的目光正随錦盒移動,觸及母親的笑意霎時躲開。林書落雖以折扇掩面,一雙眼仍是牢牢鎖住那錦盒,像是要看出個窟窿來,他微微擡頭,卻見裘夫人笑得神秘,一下子斂了眸光,繼續揮動折扇,更覺燥熱。

“那是什麽?”晚宴時候,林書落問她。

元小令搖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就沒有打開來看看?”

“本想看看的。”元小令憶起昨日之事,月重影說讓她選擇贈與不贈,她本想打開來看看,可是一時貪睡居然忘記了。

“你很好奇麽?”元小令忽然問。

林書落幹咳兩聲,飲了一口清酒,“這酒入喉凜冽,今天這些賓客恐怕是不醉不歸,一會兒你找個由頭離開罷。”

元小令點點頭,她嘗過醉酒的滋味,頭痛欲裂渾身無力,當真不好受。

裘陵與夫人着了紅袍坐在上首,身旁是兒子月重影、長史裘雲商與夫人潘玉棠。他起身舉杯,與衆人共飲了一盞。

元小令百無聊賴地望向席間,酒過三巡衆人皆有醉意,三三兩兩各自聊天,她借機離席,小跑出去。

西邊的晚霞映紅的天際,此時不過是傍晚,壽宴剛剛開始,一會兒還有歌舞助興,衆人祝壽的熱鬧場面。

元小令方才在席間掃了一眼,看到不少熟悉的面孔。她本就是女扮男裝,誰料今日赴宴之人,竟有不少是京中官員,她不想被人發覺,這才趁人不注意偷偷溜了出來。再者宮中娘娘們過壽,年年都會這般熱鬧,因而元小令本就沒了湊熱鬧的興致,信步走出太守府,對着盤桓在天際的神君伸出手臂,他便穩穩地落在她的小臂上。

神君威風凜凜,雖然只有兩歲,卻是一只傲氣霸道的蛇雕。他在她臂上立了半晌,又揮動着翅膀盤桓起來。

“天色不早,你又要去哪裏?”元小令望對着高高飛起的神君呼喊,卻見他警惕地在空中巡視一周,忽然對着一處猛沖。

元小令心下疑惑,急忙跟了上去。那是一處隐蔽的巷子,沒有人跡,唯有一只潔白的鴿子躺在地上,竟是被神君用力撞擊,已經死了。

“你怎能以大欺小!”元小令一邊責備神君,一邊望向地上的鴿子,那裏捆綁了一方小小帕子。她好奇地取下帕子,展開來看,上面畫着一個周正的方塊,方塊內外落了幾滴墨跡,有的墨點大,有的墨點小,方塊外還畫了一條長線。

“這是什麽?”元小令有些好奇,若是把這幅畫放大、再放大些,倒像是軍中常用的沙盤,有城池、有布防。方塊似乎是城池,墨點倒像是守備力量,再看那條長線,豈不就是內江……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這信鴿分明是從太守府中飛出來了,這幅畫莫非就是建熙城防圖?

她驚慌地擡起頭,卻對上一雙淩厲的眸子,那雙眼帶分明含着笑,卻帶着殺氣,那人的長發被晚風吹動,飄起幾縷紅色,“呵,又是你!”

不能看他,不能看他!元小令心裏這樣想,卻被他攝去了魂魄一般,失去了意識。

作者有話要說:

☆、生機

目之所及,除了黑暗,便是黑暗,元小令在黑暗中強睜着一雙眼,試圖看清周圍哪怕是一點點的光亮。努力了許久,換來的唯有一片混沌,她無奈地閉上眼,可以想象自己正躺在一個黑暗的、狹小的空間內。除了睜眼,她似乎發不出一點聲音,她在哪裏,為什麽會有一個如此黑暗的空間,難道是……又被人綁架了?

想到此處,元小令霎時冷靜了下來。一如榮安城那次,她被一雙神秘的眸子攝去了魂魄。她曾聽小白說起過,這是東陵人的幻術。方才對他施術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的紅發少年阿佑。東陵人為什麽會出現在建熙城?太守府中為何有人飛鴿傳出城防圖?阿佑的出現是不是為了城防圖?

元小令的腦子轉得飛快,身體忽然不由自主地晃動起來,像是漂浮在空中一般。這一晃動,與那日乘小舟順內江而下的感覺融為一體,竟像是在逆水行舟!身下一個勁地晃動,她慌慌張張的,試圖抓住身側的物體,卻只摸到了幾顆硬邦邦的東西。好不容易等到風平浪靜,她便試着揮動拳頭,有些無力地敲打着周圍的木板,本是毫無希望地舉動,誰知敲着敲着,眼前忽然一亮。

一個人就那樣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那人的眸子神秘似夜晚,冷酷似寒冰,唯有赤色的發張揚至極,仿佛在訴說着他與她的格格不入。看到她驚愕地模樣,他戲谑道:“怎麽,裏面不舒服?”

元小令這才明白過來,她正躺在一個頗大的箱子裏,身下是厚重的皮毛,還有些锱铢器物,難怪空間如此狹小,躺在裏面這樣不舒服。此刻箱子被打開,她好奇地向四周張望,除了阿佑,外面竟然坐滿了人,他們各個高大魁梧,面色黑黃,哪裏像是內江養育出的男人?且不說如此,一個個身着勁裝,卻像是要去打家劫舍。

她不由靈機一動,趴在箱子裏幹嘔起來。阿佑的臉色驟然陰沉,一邊将她從箱子裏揪出來,一邊還抱怨道:“倉平的男人居然輕得像羊羔崽子!”

勁裝打扮的男人們聽了,都哈哈大笑起來。元小令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趴在地上,做出一副痛苦不堪的幹嘔模樣。她嘔了一會,卻因為裝得太像,險些将晚飯吐了出來,只得強忍着惡心,憋紅了眼眶。

東陵遠在西北草原,這些人本就不善乘船,随着船只的劇烈搖動,又看到她那半死不活的模樣,衆人像是被惡心到,也忍不住幹嘔起來。

“晦氣。”阿佑嫌惡地抓起元小令,将她拖出船艙。元小令一邊掙紮一邊偷眼望去,船腹中果然是滿滿當當的東陵軍士,難道這是東陵人為偷偷潛入建熙城設下的詭計?

他的步子很大,擋在她身前猶如一只巨獸,元小令只得踉踉跄跄走過甲板,束起的發被夜風吹得亂七八糟。阿佑似是極為嫌棄這般陰柔的男人,一把将她的後背按在圍壁之上,元小令低着頭,對着滾滾而去的江水失了神。

猶記得來到建熙城那日,他們在江面上看到十幾艘巨大的船,小白曾說,常有東陵人到建熙、宇內兩城做生意。可是當商船變成了戰船,軍士僞裝成生意人又将如何?且這艘船的方向,像是建熙城的上游,既然是對建熙城虎視眈眈,到上游去做什麽呢?她努力回想着那幅布防圖,上游……有一個水庫!此時已是夏季,若是水庫決堤,那麽建熙城頃刻之間将化為烏有。

阿佑一把扯過元小令的頭發,迫使她的臉靠近他,只見她面無血色,一雙眼滿是恐懼。

“怕了。”他得意至極,“若是我沒記錯,你叫林書頌?”

“是、是我……可我不會游泳,會淹死的。”元小令掩飾了這一刻的真實想法。

“多年以前,翎羽郎林出雲的威名傳遍我東陵草原,他怎會有你這樣的草包子孫?”阿佑說話的時候,赤紅的發像黑夜裏的魔鬼般張牙舞爪。

元小令不由得怯懦道,“我暈船,你能放開我,讓我吹一會兒風麽?”

阿佑有力的手指正穿過她的烏發,他輕輕一扯,她長發散落開來,被江上的夜風四散吹開,像是柔軟的柳絲。

“我讨厭女人一樣的男人,滾!”阿佑怒斥。

“是,我馬上滾。”元小令如釋重負地遠遠跑開,這才有機會松開掌心,看清她從箱子裏摸出的硬物,原來是幾枚錢幣一樣的東西,顯然不是倉平國幣。一不做二不休,她幹脆背對着阿佑,偷偷從胸口摸出一枚骰子,放在唇邊輕輕吹動。

不遠處地阿佑聞聲望向元小令,卻見她仍是一副嘔得死去活來的樣子。又過了一會,高亢的鳴叫聲劃過天際,他有些狐疑地擡眼望去,便見不遠處飛來一只雕,竟是他最讨厭的那一種——蛇雕。

江面上怎會有蛇雕?阿佑深邃的眸子多了疑惑,下意識擡步向元小令走去。她做賊心虛一般悄悄回頭,便見滿臉怒氣的少年大步向前。來不及躲藏的元小令心中慌亂極了,便将手中的錢幣向空中投去,還不忘大叫一聲“神君,吃飯了!”

許是神君以為那是一塊塊鮮肉,果然俯沖下去叼住其中一塊,心滿意足地飛走了。與此同時,阿佑已經站在元小令的身後,盛怒之下舉起右手,對着她的天靈蓋就要拍下。

元小令扔出錢幣的一剎那便已做出決定,她不是阿佑的對手,今日落在他手裏很可能命喪于此。見他盛怒之下大步走來,她低着頭貓着腰對着他的腹部揮出一刀,阿佑吃痛彎腰,本要拍向她頭頂的手轉而捂住腹部,整個人後退一步,悶哼一聲。

趁他受傷,她像兔子般迅速翻過圍壁,毫不猶豫地墜入湍流。

阿佑面色慘白,一只手捂着小腹,一只手狠狠抓住圍壁,她一入水,身體靈活得像是入海的人魚,沉沉浮浮越去越遠。

望着元小令消失的方向,他深邃的眸子燃起了殺意,“好,好個林書頌!好個狡猾的倉平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波瀾

元小一去不複返,林書落怕她飲了酒身子不适,便遣徐讓前去查看,哪知徐讓回禀說她根本沒有回房。林書落索然無味地飲了幾杯,再也按捺不住,大步流星地走向廳外。

走到哪裏都是一身月白錦袍的林書落,讓人想不注目都難。裘夫人露出個意味深長的笑容,“書落向來沉穩,何事如此慌張?”

裘陵不以為然道:“年輕人的心思,哪裏是你我猜得到的。”

林書落離開之時,溫文爾雅的一張臉上滿是驚恐,月重影早就注意到了他的神情,修長的指節敲擊着桌面,若是有人能令他如此,也唯有元小令一人。不待多想,他霍然起身,也從側門離開。

裘陵與夫人面面相觑。夫人忽然低頭笑了起來,“自從那孩子離席,重影就一直心不在焉。”

裘陵笑了笑,并未多說。

不遠處坐着的是長史裘雲商和夫人潘玉棠。向上首的長輩敬酒只時,裘雲商滿面含笑,舉手投足乃是一片風姿無限,可是自他坐在潘玉棠身旁,明豔的紅袍也遮不住他滿面的烏黑。

潘玉棠胸口一滞,揚起臉恰好看到月重影自側門離去。她好奇地追随着他的身影,卻聽到身側的人終于說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話,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一般,“你還真是個好嫂子!”

潘玉棠一愣,杏眼含怒,想到今日是裘陵壽宴,高朋滿座,卻終是忍下他的挑釁,低首不語。

裘雲商将她的一舉一動看在眼裏,她憤怒,而後不屑,甚至不願再多看他一眼。

隔着輕薄的衣料,她能覺察到他的手狠狠握住了她的小臂,他一用力,像是要将她的胳膊擰斷一般。潘玉棠一時吃痛,只得将頭埋得更低。

裘雲商忽覺手上一涼,才發覺他正惡狠狠地捏着她纖細的胳膊。他嬌俏的妻子坐在那裏一動不動,唯有溫熱的淚落在他的手背。

他驚慌失措地松了手,攬着她的身子溫柔地喚了一聲“玉棠。”潘玉棠再也忍不住,躲在他懷裏淚水四溢。

這一對新婚燕爾的夫妻,倒是十分恩愛。裘陵擡頭的時候,正好看到裘雲商将妻子愛憐地擁入懷中。

滿天星光灑落建熙城,林書落負手而立。身側的徐讓湊至近前說了幾句,他潔白的面容霎時泛起了怒氣,“你是說東陵人?”

“是。”徐讓點頭。

“再探,務必找到她。”林書落心中着急,握拳的雙手不禁微微顫抖。

月重影恰好在此時走出來,見到林書落的模樣已将事情猜到了七八分,“她如何了?”

“如何?”林書落猛地一揮折扇,月重影微微側過臉,折扇載着強勁的力道從他臉頰劃過。若他方才不躲閃,這一擊必會毀去半張臉。

月重影不怒反笑,“翎羽公子何以如此失态?”

“建熙城乃是你父子管轄,她若有閃失,我絕不會放過你。”林書落說話的時候,漂亮的桃花眸滿含殺氣,他聲音不大,卻帶着少有的冰冷決絕。

“說來我們也是表親,你還該叫我一聲大哥呢。”月重影也不動怒,雙手環抱胸前,眯着墨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麽牽扯到小令,你便六親不認?”

林書落冷哼一聲,“表親?你若真還顧念一點親情,又怎會處處維護路修遠?”

“此事說來話長……”月重影笑望着他。顯然林書落對他接下來的話并不感興趣,長袖一揮掉頭便走。

徐讓小心地跟在自家公子身後,一溜煙逃了。

月重影擡起頭,于不遠處看到神君正向他飛來。今日一早,他将神君交給元小令,此時神君回來,是不是她的意思?

他伸手左臂,神君便穩穩地站在他臂上,雙目炯炯有神,在暗夜裏像是光亮的明珠,神君雖不會說話,此時看着他卻像是有千言萬語。

“她讓你來的?”月重影伸手,本想撫順神君淩亂的羽毛,卻見他的喙中叼着一物。他伸手去取,神君便配合地張開嘴,臨了還不忘長鳴兩聲,聲音甚是凄厲。

那是一塊小小的錢幣,不圓不方,既不是倉平之物,也不像岷西國幣,那長條一般的錢幣,連狄國的銅幣也沾不上邊。方才林書落提到東陵,那麽她,是不是落在東陵人手裏?

月重影的笑容漸漸退去,表情歸于沉寂。她既有時間向他報信,必然有辦法逃脫,可是她為何讓神君送來這一方錢幣,她究竟要對他說什麽?

他将錢幣舉起來細細打量,這枚錢幣像是沾着神君的口水,還有幾絲毛發貼在上面,細看之下,像是狼毫。他擡頭看了許久,瞳孔驟然放大,忙将錢幣收入懷中大步離去。

後半夜天氣微涼,裘陵仍坐在桌前,看着案上的圖紙,心中忐忑。裘夫人捧上一碗熱羹,“重影已經往玉河水庫去了,你不必擔心。”

裘陵點點頭,“建熙城此時只有守備軍三千人,若戰事忽起,恐怕抵擋不了多久。”旋即又疑惑道:“依重影所說,東陵人很可能得到了建熙布防圖,可是此圖怎會……”

裘夫人一挑眉,“你懷疑潘小姐?”

“也不是沒想過。”裘陵須發微白,一雙眼卻清澈地不像是上了年紀的人,“狄國與倉平本就交好,貿然發動戰争也不過是以卵擊石,潘岳老頭也不會這樣做,狄國皇帝也不會這樣做。”

狄國本就是沿海小國,若是與倉平交戰,恐怕只有死路一條。裘夫人覺得裘陵所說也有幾分道理,可事關重大不能掉以輕心,“我今夜便修書一封給父親,若是東海那邊有了麻煩,狄國自然顧不得此處。”

自裘陵任太守以來,建熙安平少有戰亂,少不了裘夫人從旁協助。他輕輕握住夫人的手,“梵鏡,你跟着我二十餘年,受累了。”

哪知裘夫人莞爾一笑,卻抽出雙手,在一旁研起磨來,她猶記得年輕的時候,馳騁東海稱霸一方,人人傳言海上出了一個兇悍的夜叉。久而久之“威名遠播”,到她二十幾歲,也鮮有正緊人家來提親,倒是三番五次招惹了些歪門邪道,可是她最後怎就嫁給了手無縛雞之力的的裘陵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逆流

林書落趕在城門緊閉前出了城。他得了密報,半個時辰前,有一只東陵商船沿江而上,而元小令,極有可能在那艘船上。

內江自北向南奔流而下,夜裏的江水更顯湍急,林書落的身後默默多了幾道個黑影,他們一語不發,只随白衣主人一同登上一艘小舟,逆流前行。

玉河縣的縣令周顯正要睡覺,便看到一只信鴿撲騰飛進了窗子。周顯的夫人見狀大喜,忙捉了那只鴿子,高興道:“夫君,咱們明日可有鴿子湯喝了。”

“無知婦人!”周顯從夫人手上搶過那只鴿子,得了密信細細讀來。他已有三年未得到公子的命令了,今夜公子竟叫他帶人前往玉河水庫,說什麽阻敵前行,功不可沒。

人人都道此時風平浪靜,哪來的什麽戰亂?周顯半信半疑地穿好衣裳,依着公子的指示,帶着幾十個伸手矯捷的兵士,趕往玉河水庫。

一路上黑黢黢的,只聽到寂夜蟲鳴,蛙聲此起彼伏。

周顯長出了一口氣,穿了長袖地薄衫,提着魚竿選好了地點,便坐在地上垂釣起來,許久不見魚兒上鈎,他有些懊惱地撓了撓腦袋。

“大、大人,果真有一只船往此處而來。”來人地衣裳仍是濕的,慌慌張張地向他跑來,“可是夜色太暗,看不清船上有什麽人”

“什麽?”周顯大駭,扔了魚竿光着腳便跑,“都随我來!”他一邊跑一邊想,不明白公子是何用意,若果真有外敵來犯,他這小小的玉河縣哪能抵擋的了?

不待多想,周顯便領了一群漢子脫了衣裳鞋襪,赤條條地落入水中,悄悄向駛來的船只潛去。

“王子,前方不遠便是玉河水庫。”

元小令只知道他叫阿佑,卻不知他的全名是東陵佑,東陵國的大王子,東陵國王位的第一繼承人。此時的東陵佑有些興奮,又有些疑惑。興奮地是只要他在玉河水庫點燃幾顆震天雷,便可将這水利工程毀于一旦,內江之水噴薄而出,瞬時可将下游的建熙城盡數吞噬。他疑惑的是,不久前從船上逃走的林書頌到底如何,他是否會成為阻礙他的絆腳石?

一個人游泳的速度怎會快過一只船,況且是一個中了毒、随時有可能命喪黃泉之人!東陵佑得意地笑笑,命左右擡出及只大箱子,其中滿是硝石、硫黃、木炭。

東陵佑巡視了一周,準備下令停靠船只。忽然不知從哪裏傳來乒乒乓乓敲擊聲,像是鐵器的相互擊打,又像是帶着挖鑿的聲音。

只一個愣神,便有人驚慌失措道:“王子,船底漏水了!”

待周顯爬上岸,便看着好端端的一艘船晃悠悠地沉入水中。方才他看清了,船上之人深目高鼻,操着一口奇怪的口音,竟然沒有一個會凫水的,心中暗想公子果然神機妙算,若是教這幫家夥悄無聲息地靠近,後果簡直是不堪設想。

此刻船上亂成一團,幾百名東陵将士逃也不是,躲也不是,只能眼睜睜看着船只墜落。随着大船漸漸下沉,躲在船艙底部的軍士大多溺水,翻着白眼吐着舌頭拼命想要抓住什麽,終是睜大眼睛死不瞑目。有人看到溺水而亡的恐怖場景,發了瘋一般逃離了船艙,一時間衆人擁擠着向甲板上跑,你争我搶,也不顧丢了鞋帽盔甲、亦或是踩到了自己兄弟。待百餘名将士跑到甲板,才發覺四處是茫茫江水,竟然無路可逃,一時間滿江哀嚎,悲怆不已。

周顯長舒了一口氣,他亦不想如此殘忍,可是國難當前,必須心狠手辣。他正欲別開眼,便看到一葉小船以極快的速度向這裏駛來,難道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周顯大呼不好,正欲躍入水中,便見那船艙中走出一個人來,白色的衣裳在夜風中獵獵作響,他站得筆直,一雙眼死死盯着沉沒的船只,他未說一個字,卻有一股無形的殺氣蔓延開來。周顯不禁一個哆嗦,便見他的身後幾個黑衣人“嗖嗖”地跳入水中。

過了許久,有人浮出水面,艱難道:“公子,屬下未發現一位白衣公子,只有一位紅發、紅發的怪人。”

林書落雙唇緊抿,強壓着怒氣,從牙縫中擠出三個字:“拖上來。”

周顯長這麽大,頭一次見到這樣好看的公子。可是他不知為何怒火中燒,以一柄華貴的緞面折扇為武器,“啪啪”地便在紅發少年臉上拍了幾記,霎時間,少年的臉腫的老高,隐約滲出些血水來。

他大抵看明白了,這位公子是來向東陵人尋仇的。

東陵佑乃是東陵國大王子,哪裏受到過這樣的羞辱,一雙冷漠地眸子寒光四射,像是要吃人。他擰着身子掙紮,袖中忽然斜飛出一條毒蛇來,林書落冷笑一聲,折扇一揮,便将那蛇攬腰斬為兩段。

東陵佑瞪着眼睛看了許久,仰首大笑,“呵呵,如此風姿,不愧為翎羽公子!”

他們從未見過面,僅憑他的裝扮就能認出林書落的人,少之又少。林書落卻并不答話,望着他冷哼一聲。

“怎麽,還不承認?”東陵佑漆黑的眸子霎時變暗,“就在一個時辰前,我還見過你心愛的弟弟。”

聽到“弟弟”二字,林書落原本被壓下的怒氣猶如噴發的熔岩,“轟”地一聲響徹耳畔,他擡步上前一腳踹在東陵佑的胸口,“你将她如何了?”

東陵佑腹部本就有刀傷,被林書落這一腳踹在胸口,險些窒息,他的一張臉漲得青紫,卻仍是一副嚣張的模樣,“剁了喂魚。”

東陵佑挑起左側嘴角,兀自笑笑。

聽他這麽一說,林書落反倒不再生氣,他尚且不知元小令是女子,此刻又怎會知道她的下落?

他輕輕擡眸,桃花眼對上一旁的周顯,“煩請這位大人,将這個圖謀不軌的東陵王子綁了送到建熙城內。”

周顯見他儒雅溫和的樣子,一時慌張,他便是翎羽公子?名聲在外的少年狀元郎翎羽公子林書落?此時被擒的紅發少年,居然是東陵國的王子,若是綁了他送去建熙城,也是大功一件。

來不及多想,周顯命人将東陵佑綁了,沿着小路将他送走。

作者有話要說:

☆、解毒

即便是俘了東陵王子,林書落臉上也沒有絲毫高興,他又命人在水底搜索了許久,終是一無所獲。暗淡的夜色中,潔白的面容越來越暗,他皺了皺眉,向周顯抱拳道:“下官的弟弟遭賊人暗算,大人可否……”

“沒問題!”周顯挺起胸膛拍了兩拍,他早就發現翎羽公子四下尋人,若此時能助他尋得小公子,翎羽公子高興之下或許還能替他在太守大人面前美言幾句,他便有機會官複原職,不必在此處做縣令了。

深谙水性的軍士駕了幾葉小舟,順着內江而下。銀色的月光傾瀉在江面上,映出一片雪白,林書落亦乘了來時的小船,跟随他們而去。

林書落順江而下,連元小令的影子都沒看到。

此時此刻,元小令倒是盼望有人能幫她一把、她有些艱難地擡起右腳,那裏果然有兩個小小的血洞。她沒有想到,在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東陵佑便神不知鬼不覺地向江中投了一條毒蛇。

彼時元小令向着前方的田埂奮力游去,絲毫沒有發現一條軟綿綿、冷冰冰的東西緩緩靠近。像是感受到她的體溫,那小蛇張開大嘴,露出森森的毒牙,對着她仍在水中擺動的腳踝便是一口。

霎時疼痛不已,幾近全身痙攣。她蜷縮着身子慌亂地揮刀斬去,将仍在吮吸她血液的毒蛇一刀斬斷,它可怖的三角形的頭顱,仍然不死心地緊貼着她的腳踝,尖利的牙齒早就嵌入血肉之中。冰冷的江水驚得人渾身顫抖,元小令拼命抓住近旁的蘆葦,連扯帶拉地爬上了岸,這才将那半截蛇扯了扯,扔了。腳踝上猛地一涼,痛得她呲牙咧嘴。

脫了鞋襪仔細瞧來,只見腳踝已一片烏黑,元小令便知自己中毒不淺,不知是因為疼痛還是還冷,她覺得冷汗自頭頂落下,不由渾身顫抖。她伸出雙手顫巍巍地将腰帶解下,又在小腿上仔仔細細纏了兩圈,忽然鼻子一酸,覺得近來尤其倒黴,每次都近乎喪命。

“爹爹,娘!”元小令咕哝了一聲,止不住眼淚縱橫,便伏在膝蓋上“嗚嗚”地哭了起來。右腿漸漸失去意識,令她越發害怕,此處渺無人煙,等到被人發現,恐怕她早成了一具屍體。

麻木的右腿忽然一痛,元小令疼的倒吸一口冷氣,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她猛然擡頭,就看到眼前一團黑。

黑色的長發、黑色的衣衫,像是被江水打濕一般,安靜地貼在那人的周身,“痛麽?”他問。

元小令終于忍不住,大哭起來,“小白,你再不來我就要死了。”

“怎麽會。”月重影蹲在她面前的仔仔細細地檢查了傷口,繼而舒展了眉頭,嘴角上揚,“你還知道痛,說明毒液尚未擴散至血脈。”

“真的?”她擦了擦眼淚。

“只是這裏的毒血必須放出來。”他指了指她的腳踝,“否則這只腳便廢了。”

元小令聞言渾身一震,她才不要截了右腳,做一個瘸子呢。轉念想起在池墨房中偷看的那些話本,每每出現女子中毒的情節,便會有風度翩翩的男子替她吸毒療傷,繼而二人私定終身。她不由得臉頰一熱,偷眼看向月重影,見他修長的指輕輕按壓她的腳踝,奇怪,右腳分明失去了知覺,她又怎會一陣燥熱,臊得滿臉通紅。

他擡頭望她,眸子裏盛滿了星光,“別緊張。”

她心中一陣忐忑,便見他自懷中取出一物,仔仔細細地疊整齊。居然……是她所繡的那幅“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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