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11)
是賣藝為生的雲朝歌伎,她亦不是東閣學士的貼身小厮,竟有些恍如隔世的感覺。
二人眉來眼去的模樣,在林書頌看來,全然不是那麽回事。他周身一陣惡寒,元曉啊元曉,你何其無恥!勾引了我的兄長,竟然還要染指我未來的大嫂!
“放肆!林書頌你私闖內宅,成何體統!”元小令面上微怒,高聲呵斥。她本就是相府千金,這一怒之下,姣好的容顏浮上嚴厲之色,教人不敢造次。
林書頌前一刻還滿腔怒火,被她這一頓呵斥,頓時蔫了,慌慌張張地說了聲,“抱、抱歉。”然後面紅耳赤地跑了。
傳言元曉是元丞相的親戚,他這一鬧,豈不是明擺着給元曉難堪?林書頌深呼一口氣,竟然連回頭看她的勇氣都沒有,他着實有些怕她,可他為何要怕她?
作者有話要說:
☆、一件嫁衣
林書頌心虛氣短,掩面而逃,只留得鳳飛卿立在當場,情形尴尬。鳳飛卿向元中越俯身行禮,明豔豔的身段教人移不開眼,“下官與林大人,原是來感謝元相的再造之恩。林大人性急,下官也未能及時阻止,才鬧出這些笑話,請丞相大人海涵。”
“武探花至情至性,身上倒有些江湖兒女的灑脫。”元中越撫須微笑,“鳳大人無需自責。”
當日林書落與元小令離開雲朝城後,龐然便歡歡喜喜地将傾城送往林書落府上,任誰都以為她是翎羽公子的一房小妾。
誰知林書落向丞相元中越送去一封密信,竟是舉薦傾城參加今年的殿試。傾城并未參加地方鄉試,更沒有資格參加殿試,虧得有元中越出面保舉,這才有機會應試。
文試當天,天子親自審卷,有一名曰“鳳飛卿”的女子才華橫溢,文采斐然,令榮安帝側目。見到她本人之後,皇帝更是感嘆其貌美,當場封為東閣侍讀,随東閣大學士任職尚古書院。
衆大臣竊竊私語,尚古書院,那可是皇子貴胄讀書的地方!這鳳飛卿,當真是三生修來的福氣。
鳳飛卿便是傾城。
一想到步伐踉跄的、身子顫抖的林書頌,元小令終是有些心虛,輕輕拽了拽月重影的衣袖,“我是不是太過兇悍?”
方才她懼怕林書頌識破自己的身份,因而将計就計,反倒惹得林書頌亂了陣腳,落荒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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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重影強忍着不笑,卻仍然控制不住唇角抽動,“雖是有些兇悍,卻也好早日斷了他的心思。”
“心思?他對我能有什麽心思?”元小令笑道:“他以為我有龍陽之好,唯恐避之不及。”
元小令笑呵呵地望着月重影,兩人相對而坐,滿滿一桌好飯好菜,卻只有兩個人獨坐桌前,難免有些寂寥。
“你平素都是一個人吃飯?”月重影放下筷子。眼前是滿盤珍馐,難得的美味。
“嗯,爹爹公務繁忙,娘親去得早,所以我時常一個人,不論是吃飯、睡覺、還是玩耍。”元小令對着滿桌佳肴,胃裏有些興致索然,臉上卻漾開了笑容,“今天你能陪我吃飯,我很高興。”
“真是榮幸之至。”遙想數月前她出到軍營,身上有些嬌生慣養之氣,就連吃頓飯也挑三揀四,此時此刻,倒像是換了一個人似的。
“明天就要動身?”話一出口,元小令心中生出些不舍來。
數日以來,她竟然度過了此生從未有過的時光。縱然這些日子她過得并不舒坦,甚至好幾次險些喪命。可即便如此,元小令卻對外面的風光心生留戀。山高水闊、別有洞天,處處有別于雍容的榮安城。
威武雄壯的倉中大營、人煙罕至的荼羅山、山巅之上的雲朝城、寬闊湍急的內江、臨江而立的建熙城……原來在她的世界之外,還有那樣廣闊的新天地。那些山水城池,是她生命中的十六年來未曾到達過的。
“戰事緊急,我明日午時便走。”月重影道,說罷望着她,見她平日裏神采奕奕的臉上挂着微微的失落。
“你不會是……還想着要去軍中?”月重影眉梢微動,試探道。
一聽到“軍中”二字,元小令像是服用了五石散一般亢奮,握着右手的筷子“啪”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我要去!”
月重影瞧着她的樣子,委實有些哭笑不得,她俏麗的小臉上,帶着朝霞般明媚的色彩。可她的唇角,沾着一粒米飯,實在是大煞風景。
他伸出手,本欲觸上她的面頰,卻忽然在半空一滞,轉而自懷中取出一方絲帕遞給她。
元小令因他的動作紅了臉,也不伸手接那絲帕,自顧自地胡亂在臉上抓了一把,卻将飯粒蹭到了下巴。
“這一回又是為了什麽?為了修遠?”月重影打趣着,手中的絲帕拂過她的肌膚,替她拭去了飯粒。
元小令聞言搖搖頭,目露兇光,“我要将東陵佑活捉了來,以血還血,以牙還牙,還要放蛇咬他!”
月重影點點頭,“很好,元丞相會放你走麽?”
小白一語中的,爹爹會放她走麽?
用過晚飯,元小令沐浴更衣,在巧圓的驚心打扮下,顧盼生輝,宛若大家閨秀。她親手熬了一碗蓮子羹,蹑手蹑腳地來到父親的書房。
“進來。”元中越正因公事頭疼,卻見元小令在門口探頭探腦。她滿臉堆笑地奉上蓮子羹,剛要開口,便聽元中越道:“太後明日一早回京,你随墨姨娘去宮中一趟。”
元小令醞釀的一番慷慨陳詞悄無聲息地消化在腹中,她轉念一想,若自己被困在家中,還要翻牆而出。若是明早入宮,便可悄無聲息地溜走了。于是笑道:“女兒明日一定不給爹爹丢臉。”
元小令下定決心,步履輕盈地跑過樓臺亭閣,卻在路過池墨的院子時聽到裏面的調笑聲,隐隐約約洋溢着歡樂,原是幾位姨娘湊在一處閑聊。元小令悄悄潛入院中,本想吓她們一跳,那知推開房門的一瞬間,卻被她們吓了一跳。
“呀,小令來了。”随着顧姣姣柔媚、嬌俏的一聲低喝,幾位姨娘臉上神色各異,卻一個比一個慌亂。
元小令定睛一瞧,兩位姨娘慌張不已,正在掩藏衣物,那紅豔豔明亮亮的顏色,可不正是女子的嫁衣。
“有人要出嫁?”元小令沒頭沒腦地來了這麽一句,便才想起相府中未出閣的女子不就只有她一個。
顧姣姣聞言,最先笑出聲來,“小令說些什麽呀。”
池墨上前輕輕握住元小令的手,柔聲道:“看看這樣式花色,喜不喜歡?”
元小令聽罷哭喪着一張臉,“這真是我的?”
“傻孩子,還能有誰?”池墨擡起手指,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老爺與裘大人,把日子都訂好了。”
元小令徹底傻眼,“裘大人?可是,我與月重影只是一般友人……”她猶記得在建熙城那一夜,她與他對飲數杯,對他說,這樁婚事作罷可好?月重影分明答應過她。
“一般友人?”顧姣姣從未聽過這樣好笑的笑話,将元小令帶到一旁,語重心長道:“小令啊,聽姨娘一番話,女人和男人永遠不可能成為朋友。”
作者有話要說:
☆、暗生情愫
“可是……”元小令還想辯解什麽,卻被顧姣姣打斷,“世上的男人分為兩種,一種是你的夫君,一種不是你的夫君。”
元小令被駁得啞口無言,隐隐覺得姣姣姨娘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如此說來,所謂友人,終将歸為“別人的夫君”。而元小令此刻,只有一件事想要弄清楚,既然月重影答應過她婚事作罷,為何出爾反爾?
元夜提着燈籠恰從此處路過,顧姣姣見狀嬌俏地喚了一聲,“大總管。”
元夜擡起眼,并不答話,卻在看到顧姣姣胸前的一抹春光時低下了頭。
“大總管,我說的對麽?”顧姣姣笑意正濃,灼灼的目光定在元夜臉上。
“我……我。”平日裏口吃伶俐的元夜竟一時懵了,只見元小令沖出屋來,箭步如飛,繡鞋上的一簇璎珞随着她的步履上下翻飛。
“我去看看小姐,幾位姨娘慢聊。”元夜好不容易找了個機會開溜,徒留顧姣姣一人立在院中,面容上隐隐多了悲戚。
月重影剛在客房歇下,便聽到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不由披衣起身,出門察看。
元小令正欲敲門,房門忽然大開,月重影毫無征兆地站在她面前,只着了單薄中衣,墨色的長發垂肩,與漆黑的夜晚融為一體。
半夜三更,她為何而來?月重影心中疑惑,卻因眼前之人的妝容一時忘了開口。
這還是他第三次看到她穿女裝。
第一次,荼羅山的豔俗的打扮實在不堪入目;第二次,他尚未看清便被她壓在身下……
月光下,他第一次看清她的容貌,彎彎的柳眉像是天上的月,如墨的黑瞳泛着盈盈水波,秀鼻朱唇,纖腰烏發。她的容貌,在士族女子當中,算是美的,可這美麗之中,卻帶着一絲惱怒。
絲毫沒有意識到他的失神,元小令憤怒的揮舞着拳頭,“小白,你答應過我婚事作罷,為何出爾反爾!”
元小令學了些皮毛的功夫傍身,一拳一拳下去,打在月重影身上“砰砰”直響。
月重影連連叫苦,伸手握住了她的拳頭,入手細膩絲滑,教人舍不得放手,“你不要惱,聽我解釋。”
“解釋?”元小令琉璃般地眸子輕輕流轉。
“你可記得我父親大壽之前,我曾給過你一只錦盒?”月重影直直望向她的眼睛。
元小令有些心虛,那錦盒,月重影曾告訴過她,“贈與不贈,全憑你自己決定”……可是她卻将他的話抛之腦後,親手将錦盒送給了裘夫人。
她還記得當日裘夫人歡愉的神色,月重影吃驚的模樣,她驚慌道:“那錦盒之中究竟是何物?”
月重影笑了笑,“庚帖。”
庚帖!短短兩個字,卻将元小令驚得魂不附體。爹爹果真背着她,去給她合八字了?
“我沒想到你親手将庚帖交給了母親。”月重影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心底不由生出些不痛快,“既然你不願意,我退了這門親事便是。”
原來是竟是因為她的粗心大意……可是她堂堂相府千金,居然被人千裏迢迢地退婚,真乃奇恥大辱,這教她以後如何在京城立足。
“這婚不能退!”元小令憤憤道:“要退也得由我退。”
“好。”月重影輕笑,“既然我欠你一個人情,此事便由你做主。”
元小令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為什麽方才,她仿佛看到小白露出個得意的笑容,她不由擡起起臉龐,在月光下露倔強的神情,繼而提起翠色的長裙,舞出優雅的弧度,在他的注視下踮着腳尖迅速離去。
路修竹喜愛丹青,每日臨摹花蟲鳥獸,栩栩如生。有一日,他的筆下多了一個女孩兒,面如滿月,眸若琉璃,她将雙腳沒入一汪池水,在漫天的梨花樹下,輕輕拍打着水花。
月重影好奇地問他,“她是你的心上人?”
路修竹性子內斂,被這一句話問得滿面通紅,許久,淡淡道:“相府千金……可是,她心有所屬。”
“千金?”月重影細細觀察路修竹的神色,見他下筆認真,像是描摹着一朵未落地的新雪,仿佛稍不留神,她便會化作一滴清水,消失的無影無蹤。
“赤着腳露出半截小腿,絲毫不顧及男子的目光,這也是相府千金?”月重影有些好笑。
路修竹不再與他争辯,潔白的之間輕輕碰觸畫上的女子,“世人如何評說,我不在乎。”
數年後,月重影才明白了那句“世人如何評說,我不在乎”。第一次與她見面,他險些被她射出的弩箭偷襲,僥幸的的是她力量不足。
猶記得飛沖而來羽箭之上,裹着一方小小的絲帕,繡着風拂落花逐流水的圖樣,令他忍俊不禁。
第二次見面,她竟然在與營中的士卒打架,面對比她高大強壯的對手,她出手迅猛身法敏捷,靈巧之中有幾分勇氣,教他刮目相看。
彼時的路修竹,不在乎世人的目光,也不在乎她心有所屬。可他不是路修竹,自然沒有他那樣的心胸,月重影雙手抱胸斜倚在門口,望着元小令離去的方向,竟然看得癡了。
榮安城的八月,仍有些炎熱,林書頌翻來覆去睡不着覺。科舉考試剛剛結束,皇帝選拔出一批年輕的門生,委任到各地做官。林書頌前日一舉奪得武探花,雖然不及哥哥林書落當年高中狀元時的風采,卻也算是揚眉吐氣,不枉父親、兄長多年的教誨。
此時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率領一支部隊北上抗擊敵寇,可是兄長偏偏不準他去,哪怕請出嫁為人婦的姐姐林書韻重回軍中,也不肯放他離開。他原想就此作罷,在京中擔個閑職,可自從幾個時辰前見到了元小令,北上抗敵的想法再次浮出腦海,且愈演愈烈。如果皇帝下旨,甚至太後有懿旨,兄長定然不敢抗旨不尊!
林書頌思前想後,打定主意,他要進宮面聖,争取出征的機會。
作者有話要說:
☆、進宮面聖
元小令已有小半年未踏進皇宮,此時穿着繁複的長袍,頭頂着珠釵玳瑁,潔白的臉上以薄薄的胭脂潤色,宛若宣紙上的仕女圖。可她腳下步步生風,走得飛快,瞬時将這美景霎時撕碎。
池墨低聲道:“小令,宮中女子步步生蓮,可不是你這般魯莽。”
“知道了。”元小令将雙手攏在袖中,放慢腳步揚首而行。偌大的皇宮由青磚紅瓦細細雕琢而成,乃是榮安城最為氣勢恢宏的建築。其間高樓聳立,亭臺相連,園林景致如詩如畫,徜徉在此不覺漸入深處。元小令停下腳步,才發覺池墨姨娘竟然不在身側,走着走着竟是來到了太子東宮——泰安殿。
當今皇帝南榮靖還是太子之時,住在泰安殿,先帝擢選了幾位京中天賦極高的公子小姐給他伴讀,這其中便有林書落與路修竹,還有不學無術的元小令。
以元小令的才學,自然無法與翎羽公子林書落、年少時極富盛名的路修竹相提并論。她能入宮,皆因母親故去,太後悲傷不已,這才将她接入宮中,承歡膝下。
猶記得泰安殿有一株紅松,高過宮牆。少年時候,林書落曾帶着她與太子翻牆出去玩耍,只留下面色蒼白的路修竹替太子抄寫文章。
思及往事不免唏噓,元小令神情恍惚,卻見泰安殿緩緩走出一人,那人身着杏色長裙,身段婀娜,風姿綽約。細瞧之下,那如春花般嬌豔的美人,竟是當朝貴妃路宛然。
路宛然是路修遠和堂妹,當朝聖上還是太子之時,便是太子側妃,待皇帝登基,加封賢妃。說來奇怪,當今皇帝南榮靖本是溫和猶豫的性子,卻在立後這件事上異常強硬,登基三年以來,後位空懸,任憑各個妃子争得頭破血流。
元小令傾心于路修遠之時,與路宛然走得很近,此時再見她,不覺走上前去,拉着她的手喚了一聲,“貴妃姐姐。”
華麗的長裙随風搖曳,她那盈盈楚楚的身段勻秀多姿,元小令看着看着,不由呆住,“真好看!”
路貴妃面露喜色,“還是和從前一樣,一張嘴就像是抹了蜜。”
元小令搖頭,“姐姐本來就生得好看,我哪有胡說。”
路貴妃輕笑一聲,“你這丫頭,今日怎麽有空進宮了。”
“爹爹說太後今日回宮,還說姐姐有了小寶寶,我是來進宮看望你們的。”元小令眉眼生動,惹得路貴妃嬌笑連連,“算你有心,太後在安寧殿靜養,你随我來。”
“泰安殿多年無人居住,姐姐怎麽一個人過來?”元小令下意識便要扶住路貴妃,“珊瑚怎麽沒陪着姐姐?”
“近來有些乏悶,我不過是出來透透氣。”路貴妃道:“此處人少清淨,我倒是喜歡。”
元小令回望了一眼泰安殿,寧靜肅穆的太子寝宮至今空着,到底是福是禍?
兩道俏麗的身影逶迤而行,在安寧殿止步。只見殿內跪着一人,頭戴玉冠,身着紅袍,脊背挺得筆直。
太後慈愛的聲音傳來,“陛下你看,書頌長得真像當年的翎羽郎。”
“是啊。”皇帝的聲音不怒自威,“不僅如此,書頌還是今年的武探花,實乃人中龍鳳。”
“謝陛下、太後娘娘。”林書頌磕了個響頭,“而今西北戰亂,正當書頌報效朝廷之際!”
元小令心上一緊,進退兩難。
進,前有林書頌,極可能拆穿她的身份,讓她不能再去營中。若退,太後和皇帝近在咫尺,避而不見乃是欺君大罪。
“林大人有一顆赤子之心,真是倉平之福。”這溫柔軟綿的聲音,帶着三分贊美三分正氣,恰好是池墨。
從元小令的角度,看不到殿中的全景,路貴妃正牽着她的手駐足凝聽,聽到池墨的一番話身子突然一抖,瞬時松開她的手,快步前行,“太後,您看看是誰來了!”
路貴妃笑語盈盈地說了一句,将殿上之人的目光盡數吸引了來。太後安寧慈祥的臉上閃過一抹疼惜,“小令來了,還不快過來讓哀家瞧瞧。”
“我在。”元小令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硬着頭皮邁入安寧殿,一眼便望到了站在太後身後的池墨。
池墨沖她點點頭,元小令只得在太後身側老老實實地坐下。
“來來,書頌你也起來,到哀家身邊來。”太後伸手招呼,林書頌這才起身,尋了個位置坐定。
“陛下你看,哀家的幾個孫兒都這般大了。”太後的眼睛盯在皇帝身上,微微的笑意中帶着些責備。
南榮靖登基三年,連個子嗣都沒有,外人不知緣由,太後心裏卻如明鏡一般。外人只道可貴妃路氏有了身孕,可太後卻只字未提,不知心中有何打算。
“陛下登基已有三年,卻仍是後宮單薄。”太後溫和的面容不再年輕,話鋒忽然一轉,“小令也到了嫁人的年紀罷?”
此言一出,殿上之人神色各異。路貴妃面色蒼白,有些緊張地盯着太後;池墨微微一怔,卻是擡眸望向了一襲龍袍的皇帝;林書頌覺着太後話中有話,悄悄觀察不遠處元小令的神色,卻見她正襟危坐,臉上笑容極盛,像是沒有聽懂太後之意。
“母後有所不知,就連探花郎的哥哥翎羽公子,也上了折子請朕賜婚。”皇帝臉上自始至終帶着疏離的笑容,仿佛并未将殿上之人的神情看入眼中,“朕今日一瞧,小令真是個美人。”
“小令她……”池墨的眼神中瞬時閃過擔憂,剛要開口,卻被元小令打斷。
“皇帝哥哥不要取笑我。”元小令紅着臉,輕輕拽着太後的,“小令早有婚約在身,哪能随意許人!”
話一出口,殿上衆人的神色又變了變。最為震驚的,當屬坐在太後另一側的林書頌,他圓睜眼微微張嘴,“此話當真?”
路貴妃的表情早已從蒼白轉為欣喜,“原來探花郎也有此意?”
言下之意為林家兄弟二人皆對元小令有意,這等流言一出,恐怕不出三日,榮安城又會滿城風雨。
元小令面上帶笑,心中卻陡然變冷,路宛然從前待她極為親密,難道只是因為太後的一句玩笑話,竟然生出了這樣的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
☆、物是人非
池墨姨娘曾說過,宮中女子寂寞如雪,後宮最為是非之地。元小令獨自笑了半晌,不理會路貴妃那句話,轉而對皇帝道:“皇帝哥哥,方才聽說武探花要北上禦敵,報效朝廷?”
從林書頌的角度,恰好看到女子潔白的側臉,像是光潔的白瓷,她一舉一動一颦一笑都帶着大家閨秀的氣息。她方才不動聲色地拒絕太後的好意,又将話題巧妙地引到他身上,看似無意,實則有心。
林書頌在暗自腹诽,難道兄長林書落百般維護元曉,皆是為了讨好元丞相的千金?
“太尉大人之子,各個龍章鳳姿。”皇帝贊許道:“探花郎一心報國,令朕欣慰——可是,朕還想把你留在禦前。”
定是兄長林書落在皇帝耳邊吹風,林書頌心中着急,四下張望,卻見路貴妃笑容明媚,“陛下英明。”
“而今西北動蕩,民不聊生,臣懇請北上禦敵,待平定叛亂之日,便是臣盡忠禦前之時。”林書頌起身向前,在皇帝面前跪下。
當今皇帝是個孝子,太後也是極為聰慧之人,不論是先皇在世、新帝登基,她從來只吃齋念佛,不過問朝政。
此情此景,乃是皇帝想将林書頌留在身邊,林書頌卻不想呆在皇帝身邊。元小令望着林書頌倔強的樣子,想不到他還有這樣的骨氣。
“探花郎此言差矣,東陵人來勢洶洶,林家已有兩位将軍北去。依臣妾之見,不論禦敵西北還是盡忠禦前,哪一樣不是報效皇恩?”路貴妃帶笑的臉上忽然多了悲憫之色,“況且臣妾聽聞平東将軍……”
路貴妃雖然一口一個報效皇恩,元小令卻也聽出了其中的蹊跷,她言下之意,乃是林家已有兩位将軍執掌西北帥印,雖說平東将軍林□□身死,但中郎将林書韻已經奉旨抗敵,如果林書頌再率兵北上,那麽西北軍權,幾乎落入林家手中。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為重要的是,同為将門的路家,将失去建功立業的大好機會,只得安居朝堂一隅。
“平北将軍尚且不顧身死,下臣豈能因因貪生怕死,避而不戰?”林書頌微微仰起臉。
路貴妃顯然未料到他能說出這樣的話,一時語塞。平北将軍路修遠乃是征遠侯唯一的孫子,路家唯一的男丁,連他都不顧身死,林書頌又有何懼?
這個林書頌,倒還有幾分小聰明。元小令面上帶笑,卻見太後正盯着路貴妃看,神情竟有些不悅,倉平國的女子可以考取功名,後宮過問朝政也不是新鮮事,甚至連開國皇後琳琅都是将軍出身。可路貴妃一言一行,竟是處處向着自己娘家。路氏有孕,路家人加官進爵,路修遠官複原職,如此種種,已是皇恩浩蕩。
池墨見太後雖未說話,卻将手中時常把玩的一串佛珠緊緊攥住,頓時瞧出了其中端倪。
路貴妃正要開口,池墨忽然道:“太後,我給您揉揉肩吧。”
“嗯,還是你最懂我。”太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小墨的手法,越發娴熟了。”
池墨淡淡道:“是,能伺候太後,是我的福分。”
池墨比皇帝南榮靖年長幾歲,南榮靖還是太子之時,她任太子太傅。林書落、路修竹、元小令同為太子伴讀,皆受過池墨的教誨。池墨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為人心思缜密,做事滴水不漏,恐怕這也是父親安排池墨與她一同進宮的原因。
見太後有些不悅,皇帝笑道:“母後您看,如何是好?”
“哀家不懂這些朝堂之事。”池墨的力道均勻地觸碰着太後的肩背,令她覺得周身舒暢。“小墨曾是陛下的老師,你說說看。”
池墨站在太後身後,盈盈笑道:“看到林大人,讓我想起年輕時的自己,也曾是進士及第,禦前探花。”
池墨是宮中少有的女官,亦或是才貌雙全的女官,先帝在世,也對她敬重三分,特許她不用跪拜天子,準她不用謙稱。她兢兢業業教導太子,就連太後,對她也有莫名的喜歡。
皇帝聞言,面上有些動容,他一動不動地盯着池墨,并不說話。
“我倒是有些羨慕林大人,有機會沖鋒陣前,為國盡忠。”池墨說這句話時,語氣平淡,語速平緩,甚至讓人覺得,她并未帶着一絲情感。
元小令吐了吐舌頭,“墨姨娘想做個女将軍麽?”
太後聞言“呵呵”地笑了起來,輕輕撫着元小令的手背,“哀家記得你小時候,常常念着要娶個将軍?”
此言一出,就連皇帝臉上都浮起了笑容,他顯然是想起了元小令八歲之時,跪在父皇面前,信誓旦旦地要求他将平北将軍“許配”給她。
元小令面上一紅,以衣袖遮臉,“哪有這樣的事!”
“好,朕就封探花郎個禁衛軍統領,官拜四品。”皇帝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池墨,最後落在林書頌身上。
“謝陛下隆恩。”林書落恭恭敬敬地磕了一個頭。
一時間安寧殿上有說有笑,唯有貴妃路氏絞扭着手帕坐在一旁,有些坐立不安,卻插不上一句話。
她每日在皇帝耳邊吹風,将林家人都留在京中,可是她幾年的心思,竟抵不過池墨的一句話。就算池墨曾是陛下的老師,此時已嫁為人婦,如此幹預朝政到底居心何在?
太後清心寡欲,平日裏只有幾個丫鬟在身邊時候,今日見到池墨,心中歡喜,便留她在殿中。元小令終于有機會獨自出宮,不禁暗自松了一口氣。
當今皇帝年幼之時,也是個貪玩的主,她與林書落,經常跟着太子溜出宮中。恰好泰安殿一株紅松,高大筆直,立于其上可遠眺宮外的景致。
待到四下無人,元小令心中一喜,撩起裙裾便向泰安殿方向奔去。今日安寧殿中,她不是沒有聽懂太後之意。皇帝今年二十有五,卻還未有子嗣,太後心中着急,便想為後宮增添佳麗,可元小令實在對後宮不感興趣。且不說她不喜歡面容冷峻,心機頗深的皇帝哥哥,就連曾經待她親如姐妹的路宛然,在宮中久了,也給她陌生的感覺。
作者有話要說:
☆、青杏出牆
池墨姨娘說過,一入宮門深似海。她沒有墨姨娘的冷靜聰慧,多呆一刻鐘也會覺得渾身不爽,讓她進宮伴駕,豈不是會被這宮中的潮水淹死。
元小令不一會兒便繞到了泰安殿後,仰起臉望着高大筆直,幾乎參天而立的紅松樹。原來三年未進宮,這紅松竟已經長得這麽高!
攀樹需要體力,更需要技巧。可此樹光禿禿,她只有攀一人高的地方才能夠到枝桠,這可如何是好?
元小令尚在思考,好奇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元小姐?”
元小令猛然回頭,卻見身後不遠處,林書頌正盯着她。她微微驚訝,卻露出個禮貌性的笑容,“林大人,好巧。”
林書頌上下打量她一番,但見她妝容明媚,穿着華貴,臉上的神情冷漠而高貴。
“我是專程來找你的。”林書頌覺得,對待士族小姐就該禮貌客氣,便學着哥哥林書落的樣子對她抱拳,露出個笑容。
照貓畫虎,卻全不似林書落的風姿優雅。元小令想笑,卻強忍着擺出一副清冷高傲的态度,“大人何事?”
元小令敢斷定,林書頌完全沒有認出她來。那麽此時今日,不過是元小姐與林大人第一次見面,自然不該那麽熟絡。
“方才在安寧殿,多謝小姐出言相助。”林書頌正色道。
方才,她似乎也沒有說什麽特別的話,若說感謝,倒是應該謝謝墨姨娘。況且皇帝雖然加封他為四品禁衛軍統領,卻也沒有準許他北上抗敵。再說她一路跑來,速度極快,若不是他跟蹤她,怎能在泰安殿“巧遇”。
“大人前來,就是為了說這些?”元小令高傲地仰起頭,似乎對他并無過多興趣。
“不、不是……”林書頌抓耳撓腮,“下官昨夜魯莽,冒犯了丞相大人,沖撞了你兄長,還望小姐代我陪個不是。”轉念疑惑道,他為何要給元曉陪不是,分明他那樣聒噪嚣張,還觊觎哥哥的女人。
元小令在心底暗笑,這呆子原來是為此事憂慮,“林大人的心意,我會代為傳達。”
“多謝!”林書頌咧開嘴,露出個真摯的笑容,“你與你的哥哥,真是很不一樣。”
“本小姐名聲在外,自然與哥哥們不同。”元小令擡了擡眸,冷冷望向林書頌,意為你還不走!
名聲在外?林書頌忽然想起元家小姐贈與平北将軍一個肚兜的流言,再想起方才在殿上,路貴妃那句“原來探花郎也有此意?”不禁後退一步,神色警惕,“林某有要事在身,先、先走一步。”
元小令望着他比兔子還快的奔跑速度,不禁掩唇低笑。她環顧左右,見四下無人,便解了腰帶,在離紅松樹十步之處猛沖向前,借地面之力飛身躍起,與此同時,手中腰帶揮出,纏住了一枝粗壯的枝幹。
元小令自幼爬樹翻牆,早将這一套動作練習地行雲流水,她雙足用力,穩穩落在紅松樹上。
腳下剛剛站穩,她便看見牆下站着一人,潔白似雪的袍與青磚紅瓦相襯,格外醒目。華麗的羽扇輕輕遮住了他半邊容顏,卻遮不住他妖孽的桃花眸,“小令你這是要……出牆?”
元小令一個沒站穩,栽了下去。
說時遲那時快,元小令自宮牆下落的一瞬,陡然感到有一股強勁的力道将她托住,才不至于臉先着地。可接住她的是毫無內功的林書落,難道方才強烈的沖擊感竟是錯覺?
滿園春色绮麗,她卻執意跳牆而出。林書落一手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