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12)
她的腰肢,一手搖着折扇,“元小令,你想砸死我麽?”
“你以為我不想麽?”元小令掙脫他的手臂。
宮牆外靜谧一片,四下無人,她不禁有些好奇,“你來做什麽?”
“丞相大人托我将你平安送回府上。”林書落笑望着她,她永遠露出和煦似朝陽般的淺笑,像是真真正正地關心她。
原來爹爹早就知曉了她的心思,可是林書落又怎會猜到此時此刻,她在此處?不論他是不是為了她好,單單這份聰明才智,令她周身發寒。
元小令後退一步,神色機警,“若我不想回去呢?”
“丞相說送你回府,至于打暈還是捆綁,由不得你。”林書落笑得溫和,元小令心中卻咯噔一聲。此人極為難纏,她的翻牆計劃成功與否在此一舉。瞬間心中閃過無數念頭。
“你逼我“”元小令幹嚎一聲,竟然擠出幾滴眼淚來,“你們都逼我!”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林書落一時手忙腳亂,好看的桃花眼中閃過一絲慌亂。烈日昭昭,映襯着紅磚碧瓦下的一雙男女。白衣男子上前一步,似是要為一襲碧裙的女子拭淚。那女子又是一聲哀嚎,撲進男子懷裏。
林書落輕嘆一聲,只覺頸項一痛,呼吸一滞,昏昏沉沉的,身子不由下墜。元小令走了幾步,回過頭望向林書落,他安靜地躺在地上,眸子中閃過她看不懂的情緒,卻也一動不動地望着她。
她自知理虧,別過眼道:“我不能跟你走。”
林書落閉上眼,不再看她。攬她入懷的一瞬間,林書落仿佛嗅到她周身獨特的馨香,令他不經意低下頭,想要碰觸她柔軟的嘴唇,她終于逃脫了……都說吃一塹長一智,他怎就會一再上當?猶記得建熙城外,他們被惡人追殺,落水潛逃那次,她兩瓣清冷的唇輕輕地貼上他,讓他有一瞬間的恍然,下一刻她便離他而去,毫不留情地将他擊暈。
林書落,你怎就能被一個小丫頭一而再再而三地戲弄?
元小令拼命奔跑,顧不得金釵歪斜,衣帶紛飛。她剛跑出榮安城,就看到了倚在大樹下小憩的月重影,他雙手枕在腦後,後背貼着樹幹,睡得甚是惬意。在他身前,滿眼的花花草草引得蝶蜂飛舞,不遠處她的小胭脂跟着他的棗紅馬悠閑地吃草。
期間有幾位進城的年輕女子,對着他竊竊私語,隐隐調笑。有膽大的姑娘走上前去,盯着他道:“這位公子,你是在等心上人麽?”
月重影睜開眼,看到眼前是兩個年輕女子,俊俏的臉上笑容四溢,“姑娘可以坐下來陪我,看看我在等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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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輕女子紅了紅臉,“你在此處坐了一個時辰,是不是心上人不要你了?”
年輕女子身旁的姐妹笑出聲來,“是呀公子,她不肯要你,你來我們榮安城吧!”
月重影點點頭,“好,若是她不來,我便随你們進城。”
作者有話要說:
☆、淮水荒蕪
月重影正在此處招蜂引蝶!元小令雙手叉腰看了半晌,忽而打了一個響亮的口哨,遠處吃草的小胭脂聽到久違的呼喚聲兩耳微動,仰起臉便看到了站在遠處的女主人。
小胭脂大喜,撒開蹄子歡快地奔跑起來,一邊奔跑一邊喘着粗氣,揚起地上的雜草,踢起不知名的小花,赤色的馬尾在明媚的陽光下飛揚跳躍。
兩個女子正在打趣月重影,便見一匹汗血寶馬向她們沖來,一時花容失色,“哇哇”地叫了起來。
月重影雙目微動,霍然站起,上前一步抓住兩個女子的手臂,迅速後退一步。小胭脂似是沒有發覺眼前之變,旁若無人地奔騰而過,還不忘嘶吼兩聲。
兩位姑娘早就吓得花容失色,見那匹馬忽然停下,低着頭任憑不遠處的年輕女子撫摸,那女子身形窈窕,正向此處瞧來……
二人一前一後,半晌無言。
“你吃味了?”月重影策馬而行,眯着眸子徐徐跟在元小令身後。
“哪有,我不過是助你一臂之力!”元小令挺直了身板,這讓她看上去既優雅又從容,“英雄救美的感覺如何?”
月重影擡高了聲音,啧啧贊嘆,“不錯,尤其是窈窕佳人。”
好個月重影,果然在外招蜂引蝶,元小令冷哼一聲,揚鞭遠去。
一連三日,他們從熱鬧富足的榮安城出發,路過軍事防禦嚴密的城郭,住過人口密集的富饒小鎮,直到這一日傍晚,所見的景色便與先前大不相同。
月重影笑望着眼前之人徜徉在一處平和寧靜的景色當中。遠遠望去,金燦燦的麥浪像是錦緞織就的絨毯,清風拂過,水波一樣蕩漾翻騰,發出“嘩嘩”的聲音,教人覺得這一日的疲勞頓時煙消雲散。
好大一片麥田!
元小令勒馬駐足,俯身采起幾只麥穗,碩大而飽滿的麥粒幾欲噴薄而出。此時已是收割的季節,可泱泱似海的麥地裏竟然看不到一個勞作之人。
“榮安城雖是一片歌舞升平,可倉平國早就滿目瘡痍。”月重影微微眯起眼,像是眺望着遠方。遙遠的北方似是有幾處民居,可是卻無半點聲息、看不到一絲炊煙。
月重影行至她身側,“走罷,去看看更為荒涼的邊陲小鎮,也算你這一遭不白來。”
不久之前,元小令還陶醉在一片麥浪之中,此時回頭,卻見夕陽越發低沉,荒無人煙的麥田中,有幾個稻草人穿着破爛的衣裳,滑稽地站在中央。偶爾飛來幾只烏鴉,發出刺耳的“嘎嘎”聲,竟像是人類的笑聲。她心中五味陳雜,一種說不出的滋味蔓延開來,語不發地跟着月重影,又走了一個時辰,墨一樣的夜色渲染開來,空曠的、黑暗的、杳無人聲的空間竟教人覺得恐怖。
不知又過了多久,恍終能看到前面有一座破敗的小鎮,閃着一兩點燈光,倒像是有人。
“這是淮水縣。”月重影緩緩前行,晚風揚起他的長發,墨色的發墨色的衣,愈發與這黑夜融為一體。
“此處恐怕是我們路過的最後一地,越往北走,越是人跡罕至。”月重影揮動馬鞭指向道路的不遠處的客棧,“我們先找地方歇腳,明日一早便找幾身衣裳來給你換上。”
元小令那日本是跳牆而出,身上仍穿着華貴的宮裝,誰知一路上越走越遠荒涼,繁複高貴的宮裝與蒼涼的北地有些格格不入。不僅如此,她無論如何也不能作為女子來去軍營,她思索了一會兒,“我這便去買兩身衣裳,很快回來,不會耽誤明日趕路。”
“也好。”月重影瞧了她一眼,只見名貴的三眠蠶絲外衫上,斜挂着幾縷麥穗,分明是華貴無雙的精工繡品,偏被她穿得這般狼狽,不由笑道:“我陪你去。”
“不必!”元小令回答地極快,除了買衣裳,她還要買一匹白布,掩飾自己的身材。
月重影的目光自她臉上飄移而下,在那一馬平川的胸口停住,他嗤笑一聲,“還不快去。”
元小令瞧出他眼中的古怪,不由攏了攏衣襟,轉身便逃。淮水縣是他們今日看到最為“繁華”的地方。元小令找到最近的布莊,太陽早已落山,四周黑黢黢的,布莊的老板娘帶着一個四五歲的娃娃正要關門。
老板娘見到有客人來,好心地幫她挑了兩身衣裳,上下打量道:“姑娘是外鄉人罷?”
元小令點點頭,“是啊,不想這偌大的淮水縣,竟然如此安靜?”
老板娘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臉上卻有了淡淡的皺紋,她低嘆一口氣,“這裏的男人都去西北打仗了,只剩下我們這些孤兒寡母的。”
老板娘的兒子抓着母親的衣裳,躲在她身後,好奇地探出腦袋來瞧她。元小令不知說些什麽好,沉吟半晌,伸出手摸摸小家夥光禿的腦袋,“真可愛!”
小孩聽懂了她的誇贊,圓圓的臉蛋上漸漸浮起甜甜的笑容。
“要是個女娃娃該多好。”老板娘臉上神色難辨,像是嘆息,又像是悲戚。
元小令自懷中取出錢幣,放在老板娘手中。老板娘張了張口,“姑娘……你換了衣裳再回去吧。”
元小令瞧瞧自己身上的華麗宮裝,再看看外面越來越黑的天色,心想小白恐怕還等着她吃飯,于是搖搖頭,“謝謝老板娘,不必了。”
老板娘仔仔細細地盯着她看了許久,“姑娘長得真好看,可是夜半三更的,可別在鎮裏晃悠,外面危險着呢!”
西北戰亂,淮水縣的男丁皆去參軍,偌大的縣城恍若一座女兒國。元小令心中不忍,便又多給了她幾文錢。老板娘先是一愣,忽然對着她遠去的身影道:“姑娘,一路上千萬不可多管閑事!”
元小令還想再問些什麽,就見布莊大門緊閉,竟是打烊了。周遭的店鋪黑壓壓一片,也已關門。元小令懷抱着兩身衣裳、一匹白布,飛身上馬,徐徐而行。
夜裏的淮水縣冷清至極,這冷清之中帶着一點死氣沉沉。暗夜裏,民宅裏隐隐約約偷着些星星點點的亮。寬闊的街道冰冷而空曠,偶爾有一兩個行人經過。有行人匆匆擡頭,看了元小令一眼,露出驚訝的神色,卻又匆匆離去。
元小令不明所以,總覺得這淮水縣有些古怪,忽然一聲女子的哭喊,驚得她魂不附體。定睛一瞧,街道的盡頭,三五個男人正将一個女子逼至角落,形容猥瑣,動手動腳。
她的心中“騰”地升起一團怒火,正欲策馬便向前方沖去。耳邊忽然閃過老板娘那句話,“姑娘,一路上不論遇到什麽,都不要多管閑事!”
小白不在身邊,她又能做些什麽?猛地拉住缰繩,元小令有些猶豫,小胭脂原地踟蹰不前,靜待主人的命令。女子的哭喊聲撕心裂肺,她仿佛看到她衣不蔽體,奮力掙紮的模樣。
同為女子,再也荒無人煙之處受人□□,元小令如何能視而不見?
她狠狠握緊缰繩,雙腿夾緊馬腹,右手奮力揮鞭,向着巷子深處策馬猛沖。
作者有話要說:
☆、官匪無異
天黑路遠,元小令并未看清那些人的穿着打扮,只道是地痞流氓欺負民女,如今走近一瞧,各個身穿軍服,竟是此地的官兵。她不由神色凜然,怒吼一聲,“身為官兵,欺壓民女,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黑黢黢的夜裏,唯有女子的哭泣聲和元小令的高喝聲。這女子真是又呆板又迂腐,一個兵士忍不住回道:“王法?在這淮水縣,知縣就是王法!”
幾個官兵見她一臉憤慨,爆發出了一陣哄笑。
“我當是什麽人,竟是個娘們!”為首之人是個高且駝背的軍士,他上下打量着元小令,“識趣的就給老子滾,管你娘的屁事!”
從小到大生長在丞相府,見慣了下人的低聲下氣,元小令還從未受過這等辱罵,一時詞窮,竟想不到方法回擊。她憋紅了一張臉,怒氣沖沖地瞪着幾個軍士。
幾個軍士高矮胖瘦不一,笑嘻嘻地打量着她,“喲,還是個漂亮妞!”
被軍士逼至牆角的女子跌坐在地,頭發亂糟糟地遮住大半張臉,一襲長袍髒兮兮的,有幾處破洞,露出雪白的肌膚來。那女子嘤嘤哭泣,偶爾擡起頭望着元小令,眼中是滿滿的哀求。
“放開她,我不為難你們。”元小令居高臨下,語氣冷峻,直逼幾名官兵。
“哪裏來的臭娘們,不知死活!”駝背軍士罵罵咧咧,對着胭脂馬啐了一口,便要強行帶走牆角的女子。
元小令怒火中燒,都說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可這哪裏是倉平的軍士,分明比匪還惡劣。
“就讓我好好教訓你們一番!”元小令高斥一聲,猛抽馬臀,坐下胭脂馬頗通人意,長鳴一聲揚起前蹄,對着駝背軍士就是一蹄。駝背軍士吓得一陣哆嗦,跌坐在地,小腿卻仍被胭脂馬踩得“咯噔”一聲。
“啊!”駝背軍士一聲慘叫,幾個軍士忙沖上去扶起他,急切道:“老大!”
胭脂馬借機沖入巷尾,元小令一手握住缰繩,俯身伸出另一只手,對那女子道:“快,抓住我。”
女子顫巍巍地揚起手臂,元小令在馬上探出半截身子,手指剛觸及她的手腕,便用力一提,欲将她從地上帶起。無奈她究竟是個女子,雖說習得一點皮毛功夫,此時徒手提起一人卻有些困難。兩人雙手觸在一起,元小令驟覺臂上傳來一股強大的力量,險些将她拉下馬去。那女子驚呼一聲,歪歪斜斜地挂在馬上,一手抓着馬鞍,一只手死死扯着元小令的衣裳。
“抱緊我!”元小令深呼一口氣,猛地調轉馬頭,這一回頭,卻見幾個軍士早排成一排,堵在道路中央,駝背軍士彎着腰,雙手緊緊按壓着受傷的右腿,目光中露出一絲狠絕,“都給我拿下!”
“是!”幾人得令,向元小令襲來。
“小胭脂,沖出去!”胭脂馬雖是一匹母馬,究竟是汗血良駒,得了主人的指使,不論前方是刀山火海,只顧一個勁向前狂奔。
幾個軍士徒手沖來,有人扯住了那女子的衣衫,引得她一陣驚叫。元小令只顧得策馬奔逃,只覺腰間有一雙手,将她的腰身抓得死死的,直至她沖出小巷跑出了一大截,身後之人再無動靜……
“姑娘,你還好嗎?”元小令輕聲問。
胭脂馬一路狂奔,安靜的夜晚,唯有“噠噠”的馬蹄聲和元小令“砰砰”的心跳,而她身後之人,因為害怕得緊,身子微微顫抖着。
許久,那女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夜色越來越濃,元小令屏氣凝神,卻聽得遠處響起了嘈雜的人聲。街道兩側,有人好奇地推開窗子瞧了瞧,見到街邊有兩個衣衫不整的女子,吓得連忙關了窗,熄了燈。
“奇怪?這裏的人見了我,怎麽就像見了鬼似的?”元小令疑惑更深,便聽到有人遠遠地喚了聲,“姑娘,這邊來!”
元小令回頭一瞧,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方才布莊的老板娘。夜色濃郁,布莊并未點燈,老板娘只将門打開一個小縫,露出腦袋來。
淮水縣果然古怪得很。
老板娘将兩人讓進了屋,仔細一瞧,一行兩位女子,有一位衣衫褴褛,卻是她從未見過的。
“姑娘,屋裏有熱水,你且洗洗。”老板娘說着打了一盆熱水。
那女子聞言點點頭,像是好幾天沒有洗漱一般,貪婪地享受着清水帶給她的觸感。
“你叫什麽名字呀?”元小令蹲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她。她這不洗則已,洗淨之後竟是膚白貌美,寶石般的眸子泛着淡淡的天青色,煞是好看。
“你的眼睛真好看!”元小令啧啧贊嘆,那女子卻是一驚,瑟縮着躲避元小令好奇地目光。
老板娘給二人盛了熱湯,剛一進屋,便與青眸女子打了個照面。她身子忽然一震,瓷碗“啪”地墜地,“你,你……”
你字還未出口,老板娘吓得身子一軟,臉上的表情竟是從未有過的恐慌,她扶着一旁的桌子,一時間聲音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老板娘的兒子跑進屋來,親親熱熱地喚了聲,“娘親。”卻見母親目光渙散,神色驚懼。
小孩子一擡眼便看到了青眸女的的眼,像是被蜜蜂蟄到一般,毫無由來的,那娃娃竟也哭了起來。
“娘親,娘親,有妖怪!”
“我不是……”青眸少女終于肯開口說話,卻因老板娘與小兒的反應,慌亂地手足無措,她躲入房間一角,一雙手緊緊捂着眼睛,不肯放開。
元小令這下明白了,原來這天青色眸子的少女被人當成妖怪了。
元小令上前抱起哭得傷心的小娃娃,輕聲哄道:“莫怕莫怕,姐姐不是妖怪!”
這知那娃娃越哭越兇,老板娘一把搶過兒子,抱在懷中便往出跑,一邊跑還一邊高喊,“妖怪,有妖怪啊!”
她這一嗓子嚎叫,将夜裏關着燈的左鄰右舍都吵了起來,巴巴地湊到布莊看熱鬧。
“我們走!”元小令拉起坐在一旁的女子。
她擡起頭,臉上落下兩行清淚,“別管我,你快走!”
“不行!”元小令連拉帶扯,她怎麽可能是妖怪,方才牽着她的手,分明是溫熱有觸感的,她會哭、會害怕、還擔心牽連到自己,她怎麽可能是妖怪?
“我不會丢下你!”元小令說罷,便拉着女子飛身上馬。卻發現外面早就被堵得水洩不通,真是前無去路,後無退路。
夜巡官兵正在追捕那兩個女子,卻聽到此處動靜頗大,早已提着燈籠火把沖了進來。
作者有話要說:
☆、投入暗牢
官兵點着火把,将她們團團圍住,為首的一人穿着大紅的官袍,看那穿着品階,乃是七品知縣。他向前走了兩步,待看清元小令身側的女子,狂喜道:“就是她,給我抓起來!”
他的身後正是駝背軍士,他露出個惡狠狠的表情,“宋大人,那綠衣的女子三番五次阻撓我等抓捕……還打上了幾個兄弟”
宋知縣挺着突出的肚子,不屑地瞟了一眼元小令,“連她也一并押入大牢。”
“大人且慢。”知縣身側有一灰布衫男子,長髯拂動,一雙沉寂且烏黑的眼打量了元小令半晌。他湊上前去,在知縣耳邊輕聲道:“大人,那青衣少女華服錦衣,倒像是京城之人,不如先行審問,再為處置。”
知縣斜睨了他一眼笑道:“想必是哪裏的蟊賊盜了京中之物,有什麽好審的,來呀,将這兩個妖女帶回大牢!”
“虧你是朝廷命官,一口一個妖女,乃是怪力亂神!”元小令怒斥,話未說完,便被沖上來的軍士捉小雞般擒住,将她的雙手反剪在身後,再也反抗不得。
“放開我!”元小令掙紮着,卻被人用繩子困住雙手。
周圍的人越聚越多,她這才發現,淮水縣不是沒有人,而是白日裏根本無人出來。人群中忽然爆發出一陣歡呼,“知縣将妖怪捉住了!”
“知縣将妖怪捉住喽!”老人、女人、小二奔走相告,仿佛過年一樣高興。
元小令憤憤地還想說些什麽,便被人推了一把,不得不邁出步子。
“對不起。”青眸女子低聲道,說罷幽幽的低下頭,不敢看元小令,顫抖得聲音帶着歉意:“是我連累你了。”
“小白會來救我們的?”元小令卻沖着她露出個寬慰的笑容。
“小白?”女子仰起臉,疑惑地琢磨着這個名字。
“是小白,他足智多謀,一定……”話未說完,元小令便看到人群中有一雙漆黑沉寂的眼睛,不偏不倚正向她瞧來。那雙眼睛的主人笑得放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身上的長袍與黑夜融為一體,在澄淨的月光下泛出點點烏色。
“一定……”元小令一時氣結,白淨的臉蛋因愠氣變得通紅,他竟眼睜睜看着,居然還沖她笑?她咬着牙憤憤道:“混蛋!”
人群嘈雜,他卻像聽到她的聲音,長眉一挑,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對她伸出一指,做出個“噓”的動作。
她對着他呲牙咧嘴地做出些古怪的表情,意為自己被人這樣押着,痛得厲害,而後又一本正緊地沖他微微一笑,好在她現在的情況還不錯。
月重影靜靜看着她,面上的笑容逐漸沉寂。即便是痛得厲害,她仍能露出那樣的笑容,像是夜裏綻放的一株昙花。不知怎的,心中沒由來地一陣抽動,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直射在知縣身上。
“知縣為什麽要捉這兩個女子?”月重影低聲向身旁的阿婆詢問。
阿婆一擡頭,瞧見如此俊美的年輕後生,不由長舒一口氣,“年輕人,你可不知道,都說最近來了個綠眼的妖女,專吃年輕美貌的女子,今日可算被逮住了。”
“聽說鄰縣有不少年輕女子,都得被那妖女掠了去。”阿婆說得神乎其神。
“知縣大人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月重影不由贊賞道:“肯定要升官發財!”
“那可不。”一旁有一位婦人,頗有些得意,“我們大人和京裏的大官關系可好咧,是東河學士的學生。”
“什麽東河學士,是東閣學士。”人群中七嘴八舌道。
呵,東閣大學士,可不就是大名鼎鼎的翎羽公子林書落麽?月重影面色漸沉,低頭緩緩退出了人群。
淮水縣的牢房陰冷潮濕,地上破敗的雜草早已濡濕,貼在身上冰冷濕膩。元小令雖與青眸少女擁在一處,仍覺得寒氣漸漸上身。
“冷不冷?”元小令輕輕握住她的手,似是詢問,又是安慰。
少女搖搖頭,幽幽道:“謝謝你。”
“哪裏的話。”元小令是既來之則安之的性子,在這又髒又亂的牢房裏也不覺得無聊,索性笑眯眯地問道:“你叫什麽名字,他們為什麽抓你?”
經歷過剛才的共患難,青眸女子對她倒有了幾分信任,“我叫瀾華,我……知道一個秘密,因而有人要殺我。”
“秘密?”元小令好奇心起,卻見瀾華一直低着頭,表情竟是隐隐的絕望。
淮水縣地處皇城西北,原是一處景色秀麗的風水寶地。自西北戰亂以來,縣裏的壯丁皆被征去服了兵役,小縣城更顯寧靜空曠。
最近十餘天,夜裏總有女子離奇失蹤,沉寂的淮水縣更是流傳出了惡鬼食人的可怖傳說,一時間人心惶惶,知縣宋冕更是坐立不安。
知縣宋冕前思後想,便找來縣丞楊言之一同商議對策。楊言之一番探究分析下來,發覺失蹤者皆為年輕貌美的外鄉女子,當即斷定有人故意為之。知縣宋冕聽罷,卻到城隍廟外找到蔔算天機的無名大師算了一卦。
那日天色黯淡,寒風陣陣,無名大師掐指一算,說淮水縣陰氣頗重,有妖女作祟。此言一出,一傳十十傳百,淮水縣霎時變得死氣沉沉。每日太陽一落山,淮水縣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竟似一座空城。即便如此,仍有女子不斷失蹤。知縣宋冕安排人手日夜巡查,果不其然,今日讓他逮住了個碧眼女妖。
“吩咐下去,明日午時菜場口焚妖!”宋冕腆着肚子,紅色的官服熒熒若火光。
“屬下遵命。”駝背軍士拖着一條受傷的腿,慢慢告退。
“大人且慢。”灰衣布袍的男子正是縣丞楊言之,“那女子雖說長相妖異,卻并無通天之法,想來也是個普通人,何不在案前審問一番?”
“審問?”宋冕瞪大了眼睛,便聽門外一聲通傳。
“知縣大人,無名大師求見。”
“快請快請!”宋冕慌忙奔向門外,“快将大師請進屋內。”
無名大師真乃是得道高人,一聽說妖女落網,便風塵仆仆地趕來。而知縣宋冕,對那妖女的傳言也有幾分懼怕,便請無名大師順道在府上做了一番法事,無名大師手持符咒,口中隐隐念着咒語。宋冕站在一旁亦覺神清氣爽,腦中一片清明。
“下官能夠擒獲女妖,多虧大師指點。”宋冕的臉笑成了一團。
“降魔除妖,乃是貧道的職責不知。”無名大師身着寬松的粗布長袍,灰白的發束在腦後,長髯拂動,宛若仙人。他那張沉靜的臉上沒有半分表情,唯有鼻端有一顆黃豆大小的黑痣。若說這痣生在別人臉上,倒也滑稽,可偏偏生在無名大師這樣的高人鼻端,竟像是蘊含的無盡的道行。
“那女妖陰邪狡詐,若是明日發起狂來,恐怕傷及無辜,大人能否允許貧道去封住那女妖的道行?”
“那是自然,來人呀,還不護送大師前去!”宋冕吩咐了幾個軍士,護送無名大師前往地牢,這才放心地躺在小院的榻上納涼。
“宋大人?”不知從何處傳來幽幽的男聲,那聲音不急不緩,像是從遙遠的天際傳來,直沖人的耳朵。
宋冕一驚,直挺挺摔下了紅木椅。
楊言之剛剛離開,突然聽到花園中有一陣打鬥聲,他慌忙跑回遠處,待看清了眼前的景象,也只得站在原地,不敢妄動。
宋冕神情慌張地坐在地上,一雙腿不由得顫抖,他的身後站着一人,以黑色的鬥笠遮住了面容,玄色的長袍隐掩在黑暗中。他在宋冕身後踱步來回,衣袂随步履起伏翻飛,驚起地面不知名的野花,飄散一縷餘香,倒是有些風雅之姿。可那風雅之中偏偏帶着攝人心魄之氣,他每走一步,都令人覺得壓力倍增。
“你是何人?”楊言之擡起頭,卻看不清他的容貌。
黑衣人不說話,自腰間緩緩抽出一枚令牌,宋冕與楊言之細細一瞧,那潔白透亮的令牌之上,竟有個清晰的“林”字。
作者有話要說:
☆、黑衣侍者
“來人吶!”宋冕高呼,卻被楊言之攔住,“大人不覺得,這令牌頗為眼熟?”
“就憑一塊令牌,真是可笑。”宋冕自地上爬起,兀自幹笑了兩聲,卻發現他的軍師,縣丞楊言之神情肅靜,對着令牌緩緩俯下身去,磕了個響頭。
“這是京城林氏的白玉令牌。”楊言之回憶,幾年前他進京殿試,親見過白玉令牌,乃是榮安林氏一族特有的印信。
前一刻還趾高氣昂的宋冕,“咚”地一聲跪在地上,他忘了誰不好,偏偏忘記了自己的再生父母,授業恩師林書落,不由連連磕頭,“給老師磕頭了!”
“起身吧”黑衣侍者徐徐道:“我奉密旨在身,特來追捕京中秘逃的兩名女子。”
“女子?”楊言之長髯微動。
“此時卻是叛國通敵的女匪了。”他言語間是淡淡的冷清,“宋大人可聽說宮中“山河水域圖”不翼而飛?”
“下官略有耳聞。”
“宮中出了奸細,本使奉旨追讨至淮水縣,卻不見了二人蹤影,特請知縣大人相助。”說罷,黑衣侍者對着宋冕道:“那二人連夜出逃,想必還穿着宮服。”
楊言之恍然大悟,湊近宋冕竊竊私語。
宋冕神色□□,可不是,方才他捉住的那兩個妖女不就是穿得花團錦簇,可不就是宮裏之人麽,慌忙彎腰道:“尊使請随我來!”
夜色深深,三人的腳步窸窸窣窣,打破了沉寂的地牢。昏暗的地牢中點着幾只火把,依稀能看清不遠處的景象。然而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卻令宋冕心上生出些不詳的感覺。
“今日是誰值夜?”宋冕高喝一聲。
“大人。”虛弱的聲音似是從腳下傳來。
“誰?”宋冕一個哆嗦,腳腕上竟多了一只血淋淋的手臂。
“鬼,鬼啊!”知縣大人大驚失色,甩開那只手臂,躲入楊言之身後。
楊言之低頭細看,變色微便,“張副隊!”張副隊突起的駝背上橫着一柄大刀,竟是平日裏所用的兵器。
“是何人所為?”黑衣侍者扶起張副隊,手掌撫着他的後背,緩緩傳遞着內力。
“無名……”張副隊掙紮着吐出幾個字,身子一沉,氣息凝結。
“死了。”楊言之蹲下來,以手指輕觸他的鼻息,卻見黑衣侍者站起身,足尖輕點,消失在狹長的暗牢裏。
楊言之神色一凜,便又跟了上去。
“楊大人,等等我。”宋冕吓得雙腿發麻,一個勁扯着楊言之的衣裳不肯松開。
暗牢盡頭,無名大師狠狠扯着瀾華胸前的衣衫,“你把它藏在了何處,說!”
瀾華唇角滲出烏黑的血跡,漂亮色青色眸子狠狠瞪着眼前之人,就是不肯多說一句話。
“你放開她!”元小令沖上前去,手中的彎刀直招呼他的後背。
無名大師像是後腦長了眼睛一般,輕輕一閃,便躲開了這一擊。元小令比之無名,略顯身形嬌小,攻擊卻極快,一把匕首在她手中仿若龍蛇,刀刀凜冽,向他的要害直攻而去。他躲閃不及,雙臂格擋在身前,右肩忽然被利器劃破,霎時血水四溢,疼痛難捱,不由悶聲一聲,捂住右臂,跪坐在地。
雖然牢室燈光暗淡,元小令仍然清楚地看到,他鼻端有一顆黑痣,随着他痛苦的抽動為之一顫。他的容貌以及他鼻端的那顆黑痣,令她不由想起建熙城外那次追殺。
只一瞬間的分神,無名大師随手抓起一把泥土,砸在元小令臉上。她眼前一黑,看不清周遭景物,只覺胸口受了他重重一擊,痛得像是要碎了一般,再也使不出半點力氣。
無名大師不與元小令糾纏,直沖道瀾華身前,将她摁倒在冰冷的地面,雙手掐着她的脖子,惡狠狠道:“快說,在哪裏!”
瀾華對咬緊牙關,就是不說出一個字。
“既然如此,休怪我不憐香惜玉!”他加重手中的力道,一雙眼瞪得大如銅鈴。
瀾華被掐的喘不過氣來,身子不住地顫抖,喉中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揮動着一雙手試圖推開無名大師,卻終是敵不過他的力道。
“瀾、瀾華!”元小令急得幾乎哭出聲來,卻見瀾華臉上滿是烏青,一雙腿四處亂蹬,形容痛苦異常。
她卯足的勁将匕首擲出,無名大師聞聲回頭,慌忙躲閃,卻仍被斜飛而來的匕首刺破了衣衫,腹中一涼,又是一抹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