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

“我先殺了你!”無名大師怒火沖天,對着元小令擊了一掌,這一掌使出了渾身力氣,伴着“呼呼”的風聲猛揮至她面前。

元小令才十六歲,還未成親生子,怎能就此死去?有些害怕,又有些絕望,閉上眼喃喃道:“小白。”

“噗!”痛楚的吼叫聲伴着骨骼斷裂的聲音忽然傳來,元小令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悄悄睜開了一只眼。

她只能看到眼前之人的後背,他高且颀長,墨色的衣衫濃似黑夜,卻令她覺得無比溫暖。

他的身手敏捷似虎豹,即便是赤手空拳,仍逼得無名大師無路可逃。二人癡纏一處,無名大師漸漸落了下風,黑衣人招招奪命,掌風呼嘯而過,似長劍般劃過空中,發出凜冽之聲。無名大師躲閃不及,被他掌風所傷,“嘩”地吐出一口血來,趴在地上。

“是誰派你來的?”他的聲音清越響亮,帶着隐約的怒氣,直穿雲霄。

無名大師擡起頭,露出個古怪的笑容,忽而一咬牙,唇角滲出汩汩的鮮血,竟是斷了氣。

黑衣人看了一眼死去的無名,轉身将元小令從地上抱起,急切道:“你怎麽樣?”

元小令掀開他的鬥笠,見到救星一般癡癡地笑了起來,笑着笑着,又委屈似得顫聲哭泣:“小白,果然來救我了!”

說罷雙目一阖,暈了過去。

躺在不遠處的瀾華微睜雙目,靜靜看着眼前的一雙人,微笑着忽然落下淚來,她好羨慕,好羨慕有這樣一個能護着她的人。

元小令唇角的血跡已經幹涸,臉上有淡淡的淤青,憔悴的神情像是經歷了一場浩劫。他緊張地執起她的手腕摸索,觸手脈象平和,竟是……竟是睡着了。月重影将她揉進懷裏,低頭輕輕貼着她的面頰,像是怕吵醒她一般,喃喃道:“對不起,我來晚了。”

第二日一早,當瀾華将昨夜之事告訴元小令之時,她紅着臉嚷嚷道:“不可能,瀾華你取笑我!”

前路越來越荒涼,熱風夾雜着灰塵與黃沙,自西北獵獵而來。月重影正在駕車,以袖袍掩了口鼻,聽到馬車內女子的嘻戲聲,在黑色的袖袍後,暗自揚起嘴角,彎成一鈎弦月。

作者有話要說:

☆、馬行成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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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鬧的車廂忽然變得寂靜,月重影微微側首,便見元小令掀開轎簾,一張圓圓的臉上紅暈未消。她在他身側坐下,沉默了半晌,道:“聽說你有林家腰牌?”

月重影哂笑道:“有。”

“奇怪,你怎會有林家的信物……”元小令兀自咕哝着,一雙手向月重影腰間探去。

盛夏悶熱,加之北地炎熱幹燥。月重影只覺口中一陣幹渴,軟綿綿的手輕輕在他腰間摸索,奇癢難耐。罪魁禍首卻絲毫不顧及他的感受,猶豫了一瞬,好奇地将手伸進他的衣襟,似乎要深入裏衣一探究竟。

月重影的身體忽然一僵,修長的指尖握住了她的手。少女的手不似他這般修長堅硬,柔柔的、軟軟的,被他擒在手中,仿佛一用力就能捏碎。他手上的力道驟然放松,輕輕将她的手推到一邊,目不轉睛道:“胡鬧。”

“哈,我知道了。”元小令像是發現了珍寶一般,“小白你怕癢,是不是?”

一不做二不休,她靈活的手指伸到他的側腰,竟是撓起了癢癢,“你怕不怕?”

“淘氣!”月重影輕輕吐出兩個字,望着她燦爛如暖陽的笑臉,雙臂稍稍一用力,将她的手固定在身側,動彈不得。

元小令試圖掙脫他的鉗制,無奈他力氣極大,教她動彈不得。

“小令?”他轉過臉,看着她。

“咦?”元小令轉過頭,卻正與月重影四目相對,溫熱的氣息近在咫尺,柔柔的,像一支稻穗輕撓她的臉。

“男女有別,你知不知道?”二人靠得極近,月重影莫名覺得燥熱。

“我知道,你說過叔嫂有別。”元小令點點頭,“我又不是。”

難道她眼裏的男女之妨,只有叔嫂麽?還是說她心裏在意的,是叔嫂有別?月重影笑着瞧了她一眼,卻瞧得元小令臉上一熱,急匆匆自他身側抽回了手,帶出他一片衣角,順勢落出一個一物,幹癟蒼白。

元小令定睛一瞧,那幹癟之物上歪歪斜斜刻着個“令”字,邊上竟然還有個小小的“木,她笑得前仰後合,“這就是你的白玉令牌,分明,分明是個蘿蔔幹嘛!”

月重影輕笑,“不錯,恰好是那晚,我從客棧廚房偷來的一只蘿蔔。”

元小令捂着肚子,險些笑出淚來,“淮水縣的知縣與縣丞,竟被你用一塊蘿蔔給蒙了,小白你真是,哈哈哈,聰明絕頂!”

“侍者大人!”臨行前,知縣宋冕一雙笑眯眯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侍者大人既然身大學士信物,可否替下官美言幾句?”他兀自笑了半晌,楊言之覺得不妥,輕輕喚了一聲,“大人。”

“宋大人此次擒拿叛逆有功,自然是前途無量的。”黑衣使者道,順手将元小令換下的一套宮裝交到宋冕手中。“大人可憑這件宮服造訪東閣學士,林大人定然對宋大人另眼相看,今後富貴榮華,不可限量。”

宋冕一愣,随即整張臉都笑在一堆,“多謝大人指點。”

月重影颔首,“不敢當,那就在此別過。宋大人、楊大人,告辭。”

直到三人乘馬車離去,宋冕仍捧着着一套宮裝發呆,楊言之前思後想,覺得不論是無名大師痛下殺手,還是這黑衣使者,都有些詭異之處。此番人已走遠,不如早早毀了此物,以絕後患。宋冕心中卻不這樣想,瞪着一雙眼道:“楊言之,你是要阻撓本官飛黃騰達麽?”

楊言之見狀不再多說。誰知宋冕沉不住氣,一月後果真捧着宮裝去京城拜訪東閣大學士林書落,還未見到翎羽公子本人,便被送去了刑部。一番查證下來,宋冕這些年為官,黑白不分,是非颠倒,最喜巫蠱之術,被一旨皇命貶為庶民,永不敘用。

棗紅馬與胭脂馬一同駕車,二馬相處得甚為融洽,因而行進速度很快。元小令坐在一旁輕輕道:“要不要找個地方喂馬歇息?”

晴朗,無雲。月重影擡首望向幽幽碧空,青色的天際像是水中的倒影。随着馬車向前行進,人煙越來越少,偶爾聽得鳥蟲的鳴叫聲,孤獨寂寞。不遠處有一座城隍廟,周圍無人,唯有幾只鳥雀在上面叽叽喳喳。

停車,放馬。兩匹馬掙脫了束縛,歡快地跑到一旁去吃草。此處距離淮水縣不遠,看這門口并無許多雜草,想必廟中有人。三人越走越近,卻見城隍廟中空無一人,月重影正覺得奇怪,便見元小令便歡歡喜喜地跑進去乘涼。

“且慢。”月重影捉住元小令的手。只見這廟裏有一座神像,那神像身後,“嗡嗡”地飛起數百只蠅蟲,糜爛的惡臭四散開來,直沖人口鼻。城隍廟怎會如此臭不可聞?月重影快步上前,目光掃過神像後面的一片廢墟,只一瞬間,神情驟變。

“小白?”元小令上前喚他,卻在看到地上那物的一瞬間驚懼不已,後退連連。

“我們走。”月重影輕輕攬住她的腰肢,元小令這才沒有跌倒在地,卻依然踉踉跄跄,步履飄忽。

“怎麽了?”瀾華不知二人看到了什麽,卻被那惡臭熏得不敢近前。兩個人出氣的沉默,整理好馬車,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這一路異常安靜,元小令蜷縮在馬車內,臉色百得像紙片。瀾華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輕輕握住她的手,道:“究竟,究竟看到了什麽?”

元小令依然驚魂未定,“看到……屍體。”

她猶記得那一眼望去的可怖景象,那些分明是屍體,卻又不是。若是屍體,怎會沒有一具全屍?若不是屍體,那殘破的頭顱和四肢又算什麽?長發珠釵,羅衫繡鞋,分明是一個個女子,怎會死狀如此慘烈?軀幹又為何會不翼而飛?到底是誰下得毒手?都說淮水縣出了女妖,難道是真的?

月重影那一眼,卻比元小令看得更為深刻。那殘破的頭顱與四肢,既不是刀劍傷,也不是野獸的啃食,卻被腐蝕地不成樣子。地面上淩亂的、屍體上潰爛的痕跡,無不說明那殘忍至極的人分明是用化屍水将活人毀屍滅跡。若依淮水縣令所說,此處便是無名大師修道的城隍廟,可這無名大師,為何要殺害衆多女子,

月重影低首思索,而今無名大師已死,或許瀾華是唯一的線索?

作者有話要說:

☆、夜宿臨河

當日傍晚,三人來到臨河,臨河乃是漭水的分支,沿河向上便可到達軍營。此處離戰場不遠,前方雖有村落卻不見一人,唯有斷壁殘垣和光禿禿的黃土地。月重影将兩匹馬放出去吃草,然後尋了一處民居,先将同行的女子安頓了。

“此處雖然破敗卻也能遮風擋雨”,月重影站在門口,并沒有進屋的意思。瞧着元小令臉色慘白,瀾華神情疲憊,他斜倚着破敗的門框,牽起唇角笑笑,“你們先在此處歇息,我去看看有沒有吃的東西。”

“好呀,我要吃魚!”察覺到出月重影的擔心,元小令骨碌碌轉了轉眼珠,“方才路過臨河,見其上波光粼粼大魚翻滾,一定好吃的很。”

“那可得好好嘗嘗。”月重影一掃先前的陰霾,笑得溫和。

“瀾華,你家在何處?”元小令開始收拾行李,打理床鋪。

瀾華愣了一瞬,一雙青色的眸子轉了又轉,唇齒微張,似有千言萬語,卻終究輕輕道:“漭水岸邊。”

元小令有些擔憂地拉起她的手,“我聽說漭水正在打仗,不如你先随我們去常勝軍中吧。”幸而她買了兩身衣裳,此刻自己與瀾華均是男子打扮,一路上倒也方便。元小令目光誠懇,瀾華瞧着她明亮的眼神,卻別過眼去搖了搖頭,“我不能随你們一道走了。”

“我們還沒到漭水,村落已經蕭條至此,你一個人會有危險。”元小令想到這一路的敗落模樣,“說不定你的家人,也都逃難去了。”

一提到家人,瀾華忽然紅了眼眶,如瀑的長發輕輕蓋在肩頭,随着她的哭泣微微起伏。

“瀾華,你莫要哭,我錯了我錯了。”元小令慌慌張張地,手忙腳亂地幫她擦去淚水。

瀾華緊緊咬着嘴唇,“不要道歉,是我的錯,方才想到了我的父親。”

淮水縣時,元小令曾聽她提起過已經過世的父親,她嘴唇微動,低低說了聲,“……對不起”。

“我的父親被人害死,我被人一路追殺。”瀾華青色的眸子裏翻滾着異樣的情緒,“我知道你為了我好,可是不管有多危險,我都要回家。”

“我不過是去捉了幾條魚,你們便哭成這樣?”淡淡的笑聲從屋外傳來,只見月重影手提着三條鯉魚,短短的時間,他竟已洗刮幹淨,只待下鍋。

屋裏的竈臺早就廢棄不用,月重影便以樹枝将魚穿起,灑了鹽巴作料。火折碰觸,“噗”地一聲,引燃的幹枯的柴草樹枝。元小令抱着膝蓋,直瞅着魚兒發呆。卻見月重影十分熟練地翻烤鯉魚,火苗蹿上魚肉,發出“滋滋”的聲響來。

瀾華見她如此,平靜的臉上露出罕見的笑容,“小令,他待你真好。”

火苗越蹿越高,映在元小令的臉上,紅撲撲亮堂堂明豔豔的,像是含羞帶怯女子的面龐。此時她雖身着男裝,卻平白多了幾份妩媚。

“才不是呢?”元小令急着辯解,便聽月重影風輕雲淡道:“這是為夫應該的。”

“哈?你們……”瀾華聞言,掩着嘴“咯咯”地笑出了聲。

借着幽幽的月光,瀾華仿佛看到元小令有一霎那的怔忪,她羞怯地看了月重影一眼,卻因他若有若無的低笑心中莫名悸動。

瀾華輕輕碰觸元小令絞扭在一處的手指,“害羞啦?”

元小令既不答話,也不辯解。一雙眸子在月光下明亮似琉璃珠玉,盈盈低垂,閃着璀璨的光華。一時間三人再不談笑,只聽到淙淙的流水聲和火苗的“噼啪”聲。

野外烤魚,雖無十分排場,卻也有七分美味。三人說說笑笑,吃得痛快。瀾華笑盈盈地望着兩個人,一雙青色的眸子飄來飄去,“我吃飽了,先去睡了。”說罷兀對着元小令與月重影微微欠身。

元小令飛快地瞧了月重影一眼,道:“我也去睡覺。”

“睡得太早明日會腹痛。”月重影仍在慢條斯理地咀嚼一塊魚肉,“衣裳怎麽這樣髒?”

前兩日在淮水縣被投入暗牢,一連幾日都未沐浴梳洗過,盛夏的餘熱加之柴火的燒烤,讓元小令覺得渾身不自在。她扭捏着抱怨了一句,“可是這裏要如何沐浴?”

月重影聞言輕嘆,“帶上換洗的衣裳,随我去一處僻靜處。”

“咦?”元小令歡快地跑入房中,尋找着幹淨的衣裳,卻見瀾華已經鋪上被褥歇息了。

“瀾華,要不要随我一起去沐浴?”元小令問,“小白跟着我們,很安全的。”

“我有些乏,不去了。”瀾華青色的眸子竟是盈盈淚光,她坐起身來,白皙的面容在昏暗地燈光下越發晶瑩剔透。

元小令卻未發覺她的情緒,輕輕道:“嗯,那你歇息吧。”說罷擡步出屋,便聽身後的聲音微微顫抖。

“小令,謝謝你,謝謝你們救了我。”瀾華的聲音細膩輕柔,滿含感激。

元小令聽罷,臉上揚起個明媚的笑容。她的母親是公主,她自幼在皇城中長大,即便是年少時拔了夫子的胡子、砸了爹爹的官印、摔了太後娘娘的茶盞,也從未有人責怪過她,久而久之,她便認為她的所為種種,都是理所應當,沒有對錯之分。下人們敬她畏她,卻從未有人真心地對她說過一聲謝謝。

月重影望着她笑得癡傻的模樣,夜一般漆黑的眸子不覺變亮,“洗澡而已,何以高興至此?”

北風帶着盛夏溫熱的氣息,拂過元小令的臉頰,她搖搖頭,“才不是……我只是今日才明白,做一個好人,真好。”

“可是……我總共買了兩身男裝,瀾華一身,我一身,沒有換洗的衣服了。”她有些不好意思。

低低的笑聲自耳畔傳來,月重影伸手撫摸她被風吹亂的頭發,像是料到她此去會空手而回,他将自己的幹淨衣裳遞給她,“前面是一處小潭,我在這裏等你。”

“好。”想到他在此處守着她,元小令不禁臉上一熱,飛快地跑了。

潭水沁涼幽深,足尖剛一觸及水面,她便一個激靈,褪去了大半疲勞。她緩緩将身子淹進水中,繼而閉上眼,整個人潛入水中,撲騰起浪花來。

月重影倚在一處高枝之上,夜色深遠,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唯有女子歡快的歌聲,恍如天籁。他輕輕閉上眼,像是融入了輕快的歌聲中。

忽有一聲高遠綿長的嘶鳴劃破天際,久久不散。他睜開眼仰望蒼穹,可見一片漆黑之中,神君展翅翺翔。

“小白,小白!”月重影低頭,便見元小令在樹下招手。

黑色的袍着實寬大了些,她将袖袍攏起,露出半截白玉般的手臂。衣裳已被打濕,輕輕貼在婀娜的身軀之上,月重影的眼神游移不定,于是別開眼道:“回去吧。”

作者有話要說:

☆、偷得閑情

“方才我聽到神君的聲音了。”元小令跟在他身後,想到神君的出現只有一種可能,聲音竟有些慌張,“你說此處會不會有蛇?”

神君是一只蛇雕,若非此處有蛇,他又怎會在夜裏盤旋。月重影聽到他驚慌失措的聲音,笑道:“你該不會以為……此處有水蛇?”

元小令一愣,卻大方承認道:“所以我很快就洗完了!”

“那就跟緊我。”月重影大步向前,元小令不由小跑才能跟上他的腳步,奇怪,從剛才開始,他便一直走在她前面,連頭都不回。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元小令頓了一下,“在淮水縣追殺瀾華的無名大師,便是建熙城外刺殺我們的的人。”

“唔……”月重影低頭思索,到底是什麽人,既要追殺林書落,又要追殺瀾華。想到無名大師,他不由嘆氣道:“可惜他在被我擒獲時,便咬破了口中的肚囊自盡。”

元小令便也低下頭,卻想象不出其中的緣由。

“瀾華,或許是東陵人?”夜色靜谧,月重影步履輕盈,衣袂翩飛,偶然驚起幾只螢火蟲,像是點點的星光。

“什麽?”元小令以為自己聽錯了,“東陵人?”

“東陵人五官深刻,常有異色的須發和眼眸。”

“可是,她并不是壞人。”元小令喃喃道,腦海中閃那縱蛇的東陵少年,便在心底将瀾華與他前前後後對比起來。

“我見她并無惡意,又與你相處和善,這才帶她北上。”他忽然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她,“日後我不在,不要輕信他人強出頭,若是好人也罷,若是……”

話未說完,月重影只覺手中多了一只軟綿冰涼的小手,元小令擡起頭,琉璃般地眸子中,映出他的影子來,聲音卻是以往頑皮的模樣,“好啦好啦,我知道錯了,不會再讓你擔心。”

說罷,孩子氣地拉着他的手,輕輕搖晃起來,“我不去修遠那裏,我想去書韻姨娘軍中,好不好?”

月重影忽而一笑,“好。”

元小令臉上一紅,跺着腳着急起來,“你就不問問我為什麽?”

月重影長眉一挑,唇角一揚,笑得狡黠,“你想告訴我什麽?”

她想告訴他什麽?明明是他想問為什麽,應該由他開口才對啊!元小令撅着嘴,瞧着他笑得放肆的模樣,心亂如麻。

“你想告訴我什麽?”月重影反手将她的手緊緊握住,他掌心的溫度順着她的指尖流淌,緩緩地流過全身,竟然異常溫暖。

“我……我不……不喜歡修遠了。”一句話說得結結巴巴,她有些懊惱地低着頭,接下來,接下來又該怎麽辦,羞死了。

“我知道。”略帶歡快的聲音自耳畔傳來,他正低着頭在她耳邊輕聲呢喃。

“你知道?”元小令疑惑道。

“我知道。”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微微側首,輕輕在她臉頰落下一吻。

輕如羽毛的碰觸,讓元小令徹底懵了。

“小白?”元小令輕輕道,像是确認她不是在做夢。

“叫我重影。”他的氣息貼在她臉上,癢癢的,教她想逃。

“重影?”似是被他蠱惑一般,她輕輕的喚了一聲。

“我在。”月重影輕輕握起她的手。

“重影?”元小令又試探着叫了一聲,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重影側首看她,眸子中笑意漸濃,“我知道,你心裏既沒有修遠,也沒有翎羽公子。”

奇怪,他是什麽時候知道的?月輪如鏡,月色如水。兩個人的手指觸碰在一處,便再未放開。元小令的胸口撲通撲通的,像是有什麽東西要跳出來。手心微微滲出些汗水,不知是因他握得太緊,還是她太過緊張。

四下無人的村落漆黑而安靜,而此時在他身邊,卻讓她心中生出些安寧來,不論何時何地,只要他在她身邊,她便可以安心。

“我先送你去中郎将軍中,再與修遠彙合。”月重影的聲音劃破了深夜的寂靜。

“你要走?”他是路修遠麾下參軍,自然要随他而去,元小令垂着眸子,不知想些什麽。

“待西北戰事平息,我便離開軍中。”

“離開軍中,要去哪裏?”元小令急切道。

“回家,娶妻生子,做個閑散之人。”他的聲音恢複了往日的慵懶,慵懶之中帶着點點喜悅,想必是極為喜歡閑散的生活。

元小令心中好奇,“既然你不做将軍,為何還要留在軍中?”

“因為修竹。”思及往事,月重影放慢了腳步,“修竹臨終前,曾委托我兩件事,其一是輔佐他的兄長北征東陵,得勝還朝。”

修竹,原來是病怏怏的修竹,他竟有這樣的雄心壯志,她望着他俊逸的側臉,“那……第二件是什麽?”

“第二件,便是……”月重影的聲音裏多了笑意,“他說讓我尋一戶好人家,把你嫁了。”

“胡說。”元小令佯怒,以掩飾此時羞澀的模樣,“修竹才不會說出那樣的話!”

月重影笑出聲來,正如她所說,路修竹并未那般說過,他那呆傻如木頭般的性子,又怎會說出那樣的話。可是修竹确是比同齡之人心思更為深沉,他的懷中一直藏着她的畫像,漫天花雨之下,一個女孩赤着雙腳,踢打着腳下的水花。他自幼與她相識,卻因身體羸弱,從來不敢向她表露心跡。

當日的月重影也不過是個十多歲的少年,看到路修竹那癡心的模樣,不禁心好奇元小令究竟是什麽樣的女子,能讓這個呆子念念不忘。

月重影打趣道:“你不是要退婚麽?”

退婚?他為何突然提起退婚的事,元小令一時語塞,想起彼時在家中,她口口聲聲要嚷嚷着退婚。此時此刻,竟心生些不舍來。正欲說些什麽揶揄他,便感覺月重影的手臂一僵,握着她的指尖不由得收緊。

“怎麽?”元小令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見瀾華就寝的屋舍房門大開,沒有一絲光亮。二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卻見被褥疊放的整整齊齊。床榻已經冰涼,想必已是離開許久。

“她會不會被壞人抓去了?”元小令心神不定,“不該把她一人留在這裏。”

月重影搖搖頭,“屋中器具擺放整齊,并未有過掙紮的痕跡,恐怕是她自己離開了。”

作者有話要說:

☆、中軍營帳

縱然月重影勸了許久,元小令仍然覺得獨自一人睡在房內實在膽戰心驚,便蜷縮着躲進馬車裏。翻來覆去,滿腦子都是瀾華,她有些擔心,又有些好奇,瀾華離開此處,究竟是去了哪裏?她的父親被人殺害,她又一路遭人追殺,這一去,倒是福是禍?

想着想着,腦子裏仿佛有千萬條絲線,剪不斷理還亂。她百無聊賴地嘆了一口氣,低聲道:“重影,你在麽?”

一簾之隔的馬車外,慵懶的聲音帶着安穩的情緒,“我在。”

他在。元小令方覺得有些安心,緩緩地閉上眼,終于沉沉睡去。許是連日乘坐馬車颠簸太久,就連睡夢中也是渾身酸痛,似是在荒無人煙之處策馬馳騁。不知睡了多久,她終于撩起沉重的眼皮,擡頭望向馬車的頂棚,那裏綴滿了青色的纓絡,随着馬車的颠簸飛舞跳躍。

元小令清醒過來,原來他們已經在路上。她輕輕掀開轎簾,只見馬車之外,接天連日的是漫漫黃土,不比南地的綠樹成蔭、鳥語花香,此處略顯光怪突兀,卻給人一種別樣的硬朗之感。

“醒了?”月重影目不斜視地駕車,卻從懷裏取出一件包裹的嚴嚴實實的東西,準确扔進元小令懷裏。她打開來細瞧,才發覺竟是一只烤玉米!

“呀,呀,哪裏來的玉米?”元小令的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不由分說捧到嘴邊便啃,“還是熱的,真香。”

月重影瞧着她圓鼓鼓的一張臉,不覺微笑,“因戰事忽起,周邊的百姓都逃難去了,大片的作物無人收割。”

元小令有一句沒一句地聽着,忽然揚起臉,“東陵地處西北,倉平位居南邊,為什麽要打仗呢?”

月重影笑笑,“東陵王開疆拓土幾十載,常有吞并八方的野心。”

“東陵人與南人習俗不同,信仰不同,即便以戰争奪人領土,也未必能安居樂業啊?”元小令若有所思。

“若東陵王如你這般,邊陲早就安寧了。”月重影的目光望向遠方,“西北一役,不論誰勝誰負,對兩國百姓而言,都是沉重的災難。”

“依你所言,最好的辦法莫過于止戰議和?”元小令眨了眨眼,“可前朝也有過議和之舉,不過短短幾十年,烽火又起,幹戈不斷。”

“前朝的議和,只是單純的兩國休戰,養精蓄銳,并未想過長久的共存。你看此處,田地荒蕪,水源稀缺,再往北去,恐怕是一片寸草不生之地。而東陵國正在西北方向,數百年來只能存活于這茫茫黃土之上。”

元小令斜着腦袋望着月重影,他說這一番話的時候,有別于往日玩世不恭的模樣,竟然讓她隐隐心生敬畏。若是這番話能傳到皇帝哥哥耳朵裏,是不是不用打這麽久的仗了?

“非東陵人善畋獵,游牧,實乃環境所迫。南方水土富足,可謂魚米之鄉,若是有朝一日能率衆南下,繁衍生息,東陵人必然拼死一戰。”月重影嘆息。

“若是東陵也如倉平一般,夏有瓜果蔬菜,冬有糧食裹腹,他們的子民便願意休養生息,不再妄動幹戈了吧?”元小令問。

月重影聞言一愣,微微側目望着她,目光中多了笑意。

“怎麽?”她有些心虛,“我的想法很可笑麽?”

“不是。”他伸出一只手,摸摸她的頭發,“只是這耕作、種植之法,不是一朝一夕便學得會,更何況南北氣候南轅北轍,須能人巧匠前去東陵,因地制宜方能長久富足。現下兩國的情形,可謂水火不容……”

“嗯。”元小令點點頭,抱着膝蓋沉思起來。馬車前行,在地面上印出淺淺的車轍。

“不出半日,便可到達軍中。”月重影說出這句話,卻令她忽然心生些煩悶來,靜靜坐在他身側,再不言語。見她如此,他只道是她還在為瀾華之事煩惱。卻不知她因為即将與他分開,心中生出些不快的情緒。

徐讓正帶着親衛在營前巡守,便見一人駕着馬車,自遠方而來。他眯着眼睛細細一瞧,呵!這不正是白爺麽,這一仗可有的打了。

馬車在轅門外停穩,徐讓連忙命左右通報中郎将。月重影自車上一躍而下,伸手扶住了一只白皙鮮嫩的手臂,徐讓只覺呼吸一滞,直覺告訴他車上有一位美人。車廂中的人借力躍下,前一刻還兩眼發光的徐讓,霎時神情頹萎。原來竟是這位時常女扮男裝的元爺!真是無趣。

元小令瞧了一眼徐讓,笑出聲來,“小讓,你很不願意見到我麽?”

“不是,不是!”徐讓慌忙解釋,他本不排斥這位元爺,只是自家公子一聽到元爺的消息,就像瘋癫了一般,命他無時無刻不監察她的行蹤,更要事無巨細地全部彙報。可是從倉中大營開始,徐讓便從未見元爺給過公子好臉色,令他隐約覺得,是不是公子自作多情了?更為不妙的是,此時的元爺,分明穿着白爺的衣服。這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的,誰知道發生了什麽令人不齒之事,再看二人緊握的雙手……徐讓心中一顫,公子極有可能到頭來一場空啊!

“月公子,小令?”清泠的女聲帶着點點歡喜,中郎将林書韻帶了左右侍衛,來轅門迎接二人。

林書韻的身材比一般女子更高,俊朗之中別有英武的氣概。她身披紅色戰袍,外罩銀色铠甲,長發高束,眉眼高挑,好一番英姿飒爽的将軍氣派。

“姨……”元小令生生将“姨娘”二字咽進腹中,轉而做了個男子抱拳之禮,“參軍元曉,特來拜見林将軍。”

林書韻對着她抱拳回禮,長眉微動,“請兩位參軍裏面一敘。”

中軍帳中有一張長桌,擺滿了飯菜。元小令狼吞虎咽,林書韻在一旁低笑,一邊拍着她的後背,一邊道:“慢些,小心噎着。”

月重影瞧着她的樣子,亦不由微笑。

“月公子這是沒有照顧好我家小令麽?”林書韻鳳眸一條,直盯着月重影。

“是我不好,這一路艱辛,竟沒有帶她吃過一頓飽飯。”月重影幽幽嘆息。

“不怪他,這一路荒無人煙的,他自己都沒有吃好,還給我守夜……”元小令兀自說了一陣,才發覺氣氛不對。擡頭一瞧,便見林書韻露出從未有過的笑容,“還未出閣,便知道心疼夫君了?”

“才不是”元小令心中驀然一動,臉上飄起兩片粉紅,而方才咬下的雞腿肉恰好被她囫囵吞下,幹巴巴的,卡在了嗓子眼裏。

作者有話要說:

☆、戰事乍起

元小令還未吃飽,便聽軍士禀報道:“孫岚将軍已經押送糧草至陽丘關。”

林書韻聽罷,起身便走,“陽丘關外駐紮着鷹王東陵陌的部隊,此番我必須親自前往。”

“書韻姨娘!”元小令急忙喚了一聲,對月重影使了個顏色便追了出去。

當下東陵、倉平兩國以漭水為界,各自屯兵十萬,相持不下。東陵主帥東陵陌,乃是當今東陵王的親弟弟,骁勇善戰、用兵如神。前些日子正是他用計斬殺平東将軍,三萬多常勝軍士無一生還。

而今他更是膽大包天,竟然越過漭水,将軍隊駐紮至陽丘關外。平北将軍路修遠與中郎将林書韻各率部衆,與其對抗。

為了緩解西北戰事,林書韻日夜兼程,率兵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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