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此番輕裝上陣,并未帶足糧草,而是由平北将軍麾下孫岚補給。今日得知糧草已到,是時候與東陵陌一決雌雄。

元小令與月重影跟在林書韻身後。她那身大紅長袍,将平淡無奇的蒼茫西北印得一片緋色,胯、下的赤色寶馬正如她赤紅的衣衫,在日光下凜凜冽冽。林書韻此行只帶了三千輕騎,因而行動迅速,向着陽丘關全速前行。幹燥的西北之地,踏踏的馬蹄揚起漫天的黃沙,像是奔流的長河墜入深谷,揚起厚重的塵土。

“聽聞狼王東陵壑也在此處,可是真的?”迎面而來的烈風将月重影如墨的發吹撒開來,他策馬向前,問了一句。

“不錯。”林書韻狠抽馬臀,速度又快了幾分,“東陵陌雖然用兵狠絕,我卻并不懼他,可東陵壑為人陰險狡詐,教人不得不防。”

離陽丘關尚有一段距離,遠遠便聽到關內的喊殺聲響徹天地,隐隐有火光沖天,直破雲霄之勢,林書韻策馬疾馳,暗叫糟糕。

狼王東陵壑的部隊在百步之外停歇,軍士三五成群聚在一處,并不攻城,而是在地上點起火樹,以火箭射向陽丘關。此時關內囤積糧草,極易燃燒。

一行人火速入關,随林書韻登高望遠。獵獵的火光刺得她眼睛生疼,東陵壑這只部隊,雖然只有幾千人而已,可是背靠漭水而布陣,若是受到陽丘關将士的攻擊,便可迅速渡河北上,與東陵大軍彙合。

東陵壑是料定了她不敢出城迎敵麽?

“東陵人怎會知曉糧草在此處?”月重影瞧了瞧一旁的孫岚。

孫岚倔強的小胡子随風擺動,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白參軍的意思是,我孫岚軍中有奸細?”

“這倒不是。”月重影眯着眸子望向遠方,“我們不過半個時辰前才知道糧草到了陽丘關,而此處與東陵相距甚遠,他們又是如何知曉的?”

“這……”孫岚抓耳撓腮,懊惱不已,轉而望向林書韻,“林将軍,若是将糧草全部運出關內,還需一兩日的時間,若是對方以火箭、火雷攻擊陽丘關,恐怕……”

“火雷?”林書韻聞言一笑,“孫将軍此處可有火雷?”

“倒是有,可此處堆積着糧草,萬萬不可引爆火雷!”孫岚緊張道。

元小令嗤笑一聲,“孫将軍你糊塗呀,怎能把火雷藏在陽丘關,若是敵人以火箭、火炮攻擊,陽谷關豈不是遇火便燃麽?”

“元參軍言之有理。”孫岚抖了抖兩撇胡子,“林大人的意思,是将火雷運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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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林書韻轉頭看了月重影一眼,“月公子以為如何?”

月重影點點頭,“我便親自走一趟,将火雷盡數運出。”言罷轉身撈起元小令的袖袍,将她拖走。

“關外情況緊急,我們這是去哪裏?”元小令着急道。

“陽丘關有奸細,将軍已經心生懷疑。”月重影輕聲道:“此舉不過是讓你我先行離開,另想對策。”

孫岚向來治軍嚴厲,怎會有這樣的疏忽?元小令不明白此中緣由,只得随月重影率了五十餘騎,帶着震天雷離開陽丘關。

“小令,你記不記得當日在建熙城中,東陵佑曾試圖用震天雷炸掉玉河水庫?”月重影問。

“當然記得!”元小令眨了眨眼睛,若是水庫決堤,下游的建熙城可謂毀于一旦。

“東陵人恰好駐防在漭水邊,若是上游決堤,下游焉能安然無恙?”月重影唇角一勾,像是謀劃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元小令曾經聽說,他用計毒辣,曾在一障山斬殺千名悍匪,一時間人人畏懼,皆要喚他一聲“白面閻羅”,久而久之,便成了人人敬畏的白參軍。

“你是說我們沿河而上,炸掉上游的水利工程?”元小令睜大了眼睛。

“嗯。”月重影點頭,“此計毒辣,若不是非常時刻,不可使用。而我軍萬人的糧草囤積陽丘關,萬萬不得有失。”

說罷,他緩緩回頭,向着陽丘關外輕輕颔首。而後快馬加鞭,往上游而去,五十餘騎緊随其後,揚鞭策馬,遠遠望去,像一條蜿蜒的長蛇。

“數百年前,漭水上游生活着烏蒙民族,以游牧為生。”月重影迎風而上,聲音随着北風急速而下,教身後的元小令聽得清清楚楚,“烏蒙臣服倉平,接受禮儀教化,卻也懂得耕作之法,灌溉良田數百頃。”

“烏蒙族的事情,我也聽說過。”元小令感嘆道。

烏蒙東與東陵相持,南對倉平稱臣。七年前,烏蒙與東陵一戰,族長身死,烏蒙部元氣大傷。東陵乘勝追擊,将戰火蔓延至烏蒙九部,短短半年,烏蒙滅族。先帝覺察到東陵的野心,派軍駐守西北邊防。

曾幾何時,居住在漭河上游的烏蒙族人為了更好地利用水源,便建起了一座漭山水壩,本為蓄水灌溉而用。誰料七年前,烏蒙九個部落均被東陵所滅,而漭水上游,也成了一片荒涼無人之地。

三年前新帝南榮靖即位,國內大旱,中原一帶顆粒無收。東陵伺機進犯倉平國土,一舉奪下兩座城池。與此同時,西南方岷西交界處的一障山上,一夥草寇犯上作亂,自立為王,短短數月寇匪的已逾萬人。

新帝忙了個焦頭爛額,一方面積極緩解旱情,另一方面平北将軍揮兵南下,直取一障山。而西北方面,兩軍對立,時戰時歇。

近年來,中原地區興修水利,輕徭薄賦,國庫糧草充盈,加之剿匪大捷,軍心鼓舞,正當是一鼓作氣,直指西北之時。誰料東陵人亦在此時滋擾莽水邊境,更是奇襲了常勝軍中,殺死平東将軍,兩國積怨久已,戰争一觸即發。

作者有話要說:

☆、炸毀水壩

漭水又名漭河,将東陵、倉平分割南北,每年春、夏皆有汛期。

五十騎兵速度極快,逆着奔騰而下的漭水,向上游而去。

夏末秋初,上游水量尚且充足,加之太陽西斜,漭水的水位徐徐上漲。月重影見此,心中又多了幾分把握,他回頭問左右,“多少天沒下雨了?”

“禀參軍,自我等駐軍以來,未有雨水,即便是夜降暴雨,第二日也是豔陽天氣。”一個騎兵高聲道。

“時值九月,正當雨季。”月重影擡頭望向西邊,太陽西墜,朦朦胧胧地閃着金黃的影子,周身熱氣彌漫,悶得人喘不過氣來。

那騎兵似想起來什麽,又道:“中郎将說今日朝霞滿天,必是大雨天氣。”

大雨?元小令擡頭望天,雖無十分晴朗,倒也沒有烏雲,看不出何來雨天。只是空氣之中的燥熱與不安,教人對一場雨水渴望至極。

及至傍晚,騎兵分隊沿莽河而上,愈是向上,那河道愈發收緊,月重影神色從容,“正是這裏。”

月重影下了馬,徒步向前而去,元小令亦棄了馬,跟着他前行。破舊的水壩,足有幾丈高!放眼望去,水壩像是一座年代久遠的建築,因夏季汛期無人管理,水庫中早就蓄滿了水,只待開閘放水,便可使洪流傾瀉而下。

“擅凫水的兄弟随我去安置震天雷,弓騎手退出百步開外,聽我命令。”月重影高喝一聲,平日裏慵懶的聲音竟然格外振奮人心。

“重影。”元小令情急之下扯住他的衣袖。

他笑望着她,“擔心了?”

“炸水庫可不是鬧着玩的。”元小令哀怨道:“如此多的震天雷,恐會引發地動。”

“無可避免。”月重影輕輕抽回袖袍,掌心幾不可察地碰觸她冰冷的指尖,“你率軍士們點火準備,我會平安歸來。”

“嗯。”元小令有些猶豫,卻又堅定地點點頭。

若說震天雷的威力,攻城略池綽綽有餘,可此處水流湍急,若是将雷火放置在周圍的陸地,自然起不到炸毀水庫的目的,若是埋在水底,卻又引不燃雷火。只得将震天雷堆放在大壩之上,以火箭射向雷火之中,引爆炸藥。

就在所有人忙着安置震天雷之時,忽有一道光亮,像是天空中升騰的白色長龍,由東自西一瞬而過,将周遭映得明亮無比。忽的天色又暗,溫熱的空氣中響起“轟隆隆”的悶聲,似是有千軍萬馬奔來。元小令擡頭一瞧,天色暗淡,夜幕将至。繼而又是一聲悶響,她驚呼一聲,“要下雨了?”

“火速燃起火把,準備火箭。”元小令情急之下,自顧自地指揮起了身後的數十名弓騎手。

“是!”衆人得令,連忙燃起火把。

另一端大壩之上,似是已将震天雷擺放到位,陸陸續續有軍士策馬而來,整齊列隊。隊伍的最後方,月重影黑衣翩翩,在黯淡的光線中仍是明耀得刺眼。

元小令舒了一口氣道:“都準備好了?”

“嗯。”月重影點點頭,“弓騎手每人執火箭一支,聽我號令!”

“得令!”弓騎手各自就位,在河邊排兩列長隊。訓練有素的軍士擡手、瞄準,銳利的銀鋒被赤色的光芒所包圍,對準了大壩之上黑壓壓的震天雷。

嘩——又是一聲驚天巨響,雷聲離他們越來越近。都說山雨欲來風滿樓,此時的漭水已經不似方才那樣平靜,竟然刮起了獵獵的北風。

“好大的風。”元小令四下張望,只見大風将火苗吹得忽閃忽閃。若是此時射出火箭,比被強風所摧,如何能射中震天雷。可若不射,豈不是前功盡棄,下游危矣。

她側臉看着月重影,他卻輕輕握住她的手,不慌不忙地從懷中掏出一方絲帕來,上有落花逐流水的圖樣。

元小令臉上一熱,懊惱道:“你正經些!”

月重影聞言低笑,“我向來正緊。”

他擡起手,修長的指捏着絲帕的一角,天蠶絲極為柔軟細膩,被“呼呼”的風中翻轉飛揚,仿佛一松手就要飛向天際。元小令一動不動的盯着月重影,月重影靜靜瞧着手中的絲帕。衆将士屏氣凝神,靜待一聲命令。

北風時而強勁,時而溫和,時而迅猛,時而低緩。他手中的絲帕時而舞動,時而靜止,時而搖搖欲墜。

又是一聲轟鳴響徹天地,元小令的掌心滲出了細細密密的汗珠。風小些,雨晚些。風小些,雨晚些。元小令在心中默念。

沒有人看到月重影的側臉滑下一滴冷汗,汗珠輕輕滴落在他的黑袍之上。絲帕被風吹起,依舊在他手中翻飛,恰在此時此刻,他高喝一聲,“放箭。”

百箭齊發,帶着獵獵的紅色直刺向漭山水壩,說來奇怪,那一刻天地俱靜,既無風聲也無雷聲。五十支羽箭呼嘯而出,帶着勝利的喜悅,在天地間引起一陣猛烈的呼嘯。

“轟隆……轟隆”這一刻聽不清是雷聲,還是猛烈的爆炸聲,直教人覺得肝膽欲裂,震耳欲聾。

眼前的爆炸與大火,直将黑暗地天際驚得一片火紅。

“全軍撤退!”随着嘹亮的高喊,五十騎迅速離開水庫。元小令只覺耳中轟鳴不已,随之而來的洪水猛獸的呼嘯聲,“嘩啦”直響,像是被禁锢已久,終于破籠而出。

騎兵隊奔至一處高地,再看漭山水壩之下,他們方才沿河走過的路已被盡數淹沒。又是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未待元小令反應過來,豆大的雨點如同暗器般“噼噼啪啪”地砸在她身上,臉上。

濡濕的嘴唇微微顫抖,她竊喜不已,“我們……成功了?”

“嗯。”月重影一聲嘆息,仿佛這成功并不是他想要的。

元小令偷偷望着他的側臉,卻見他神情肅穆,臉色沉重。他向着陽丘關外的方向默默低下頭,竟是短暫的默哀。元小令心中一動,策馬靠近他身側,輕輕碰觸他手指,“戰争會結束的。”

他的眉梢輕輕上揚,瞧着她的樣子,頗有些心神不定。遂擡起手,撫平她被狂風吹散的亂發。

此時的陽丘關,林書韻獨立高處,孫岚在一旁撐起傘,道:“人算不如天算,誰料今日大雨,東陵人不過是自讨苦吃!”

林書韻點點頭,以手指向遠處的營地,“東陵人臨河紮寨,恐怕今夜有去無回。”

話音剛落,孫岚便看到黑暗之中,一只憤怒的黑龍自西北向東南奔騰而下,将漭水兩側盡數吞噬,于此同時,天地猛地一陣抖動,竟是地震!

“山洪……山洪爆發了!”孫岚驚得手臂一抖,雨傘“啪”地一聲掉在地上。

作者有話要說:

☆、山洞避雨

一陣陣天地震顫,伴着滂沱的大雨,使得上游決堤之水如滔天濁浪,呼嘯着奔騰而下。漭水兩岸因連年戰事,無一人居住,唯有前幾日才駐紮在此的一支東陵部隊。

黑暗的夜空,吞噬了可怖的景象。水流帶着碎石、泥沙,發出憤怒的號叫聲。孫岚眼前一片漆黑,可腦海中,卻不斷傳來東陵士卒痛苦的哀嚎聲。一支幾千人的部隊,便被山洪沖刷地無影無蹤,真是可怕至極。

孫岚抹了一把冷汗,慶幸陽丘關建立在如此高地之上,松了口氣道:“将軍,接下來将如何應對?”

“即将入秋,這雨過不了一時半會便會停。”林書韻徐徐道:“待雨一停,便将糧草運送至軍中。”

“是。”孫岚下去傳達命令,林書韻卻依然負手而立,擡頭望向遠方。

身側的徐讓撐起一把傘,圓且明亮的眼睛掠過一絲擔憂,“大小姐,天氣寒涼,您回屋歇息吧。”

“他們二人可有消息?”林書韻望着眼前的慘烈景象,語氣卻柔軟下來。

“尚未歸來。”徐讓想了想,又道:“白爺多智,跟随平北将軍在一障山蕩匪之時,立下了不少汗馬功勞,您不必擔心。”

雷雨陣陣,月重影率了衆人,找了一處寬敞的洞穴避雨。那洞穴平坦寬闊,高于地面,倒像是人為挖鑿而成。

“衆軍士五人為一組,輪流值守休息。”月重影朗聲道。

“是!”衆人得令,須臾便分未十支小分隊,各自領命。

“沒想到書韻姨娘麾下,軍紀嚴明訓練有素。”元小令甩了甩濕淋淋的頭發,不由打了個噴嚏。

“中郎将在西北禦敵七年,保得一方平安,使東陵人不敢南下。”他脫下潮濕的外袍,将裏面尚且幹燥的單衣脫下,披在她身上。

她擡起頭,恰好看見薄薄的裏衣微微敞開,露出一些潔淨的肌膚。月重影也正低頭看她,烏黑濡濕的長發貼在潔白的面頰之上,卻透露出女子的明媚。只是這一念,他喉結微動,身上莫名燥熱起來。

“咦?”元小令好奇地伸出手,冰涼的指尖碰觸她喉間的一點凸起,“在動?”

他猛地伸手,握住她冰冷的小手,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別動。”

分明是清冷的雨夜,他的手心卻熱得令人心慌,元小令抽出手,探向他的額頭,果然一樣灼熱。她的目光中透出隐隐擔憂,“你生病了?”

月重影低低嘆了一口氣,兀自笑了起來,再度伸手将她的掌心移開,“你再這樣,休怪我不客氣。”

“我?”她剛想說些什麽,他忽然執起她的雙手,緩緩低頭,在她冰冷的手背上落下輕輕一吻。

他的親吻濡濕而熱烈,令她的指尖不由自主地輕顫,暖暖的熱流自手上傳來,襲邊全身。這是她生平從未有過的觸感,即使當日被林書落親吻,她也沒有萌生過過害羞到想要逃離的情緒。

他究竟是怎麽了,自從這次北上,月重影就怪怪的,莫名對她那樣好,那樣溫柔。他不會是,喜歡上自己了吧?可她的心裏,為什麽會覺得這樣溫暖、這樣安寧?自己不會是,也喜歡上他了吧?

覺察到她的緊張,月重影揚起臉,将她的手輕輕握在掌心。他的眸子于漆黑的夜裏泛着一絲光亮,“下一次,你若再不聽勸,挑撥我的心性,便……不是這樣簡單。”

言下之意,是她勾引他?元小令當下覺得更熱了,慌慌張張的開口,說出一段破碎的語句,“重影……我、我沒有……想要……如此。”

看着她窘迫的樣子,月重影不禁笑出聲來,指尖碰觸她的鼻端,“吓唬你的,別當真。”

“你!”元小令羞紅了一張臉,對着他的胸口便是一拳。

月重影悶哼一聲,順勢握住她憤怒的拳頭,輕輕一帶,便将她攬入懷中。值夜的軍士恰好看到這一幕,慌張地跑了出去。不一會,五十餘軍士全都自覺地躲在了這洞穴的入口處,再也沒有人走近。

那軍士抹了一把冷汗道:“兩位參軍衣衫半解,抱在一處,當真是風流無限……”

有人好奇道:“那兩位參軍,到底是誰在上面?”

“自然是元爺,我看到他一個猛沖,便将白爺摁倒在了身下。”

此話一出,衆軍士猛地吸了一口冷氣,誰能知道女人一般瘦小秀氣的元爺,竟然将器宇軒昂的白爺治得服服帖帖,果真是世間一物降一物啊!

夜色漸濃,元小令枕着月重影的腿,無論如何也睡不着覺,“若是書韻姨娘沒有調離西北,那麽便不會有後來的戰事?”

“中郎将确實有抵禦東陵的魄力。”他輕聲道。

若是當年書韻姨娘沒有懷上爹爹的孩子,便不會嫁給爹爹,若是沒有嫁給爹爹,便不會離開西北,說到底,都是爹爹的錯。

三年前,爹爹奉皇命北上監軍,雖然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麽事,可是他前腳剛剛回家時,後腳便來了已有三個月身孕的書韻姨娘。她滿心歡喜地希望自己能有個弟弟妹妹,然而書韻姨娘車馬勞頓,那孩子也未能保住……

而後書韻姨娘,再也沒有生個弟妹出來,于是她一直是家中獨女。元小令輾轉反側,不由微微嘆氣。

“怎麽了?”黑暗中,他輕輕握住她冰冷的手。

“若是書韻姨娘不回去便好了……”她惋惜道:“可是不回去,也不能在這裏生孩子呀!”

月重影像是聽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你說她當年……身懷六甲?”

元小令坐起身來,好奇道:“怎麽?”

他垂眸半晌,才緩緩道:“彼時,她與鷹王東陵陌有一段情。”

她最敬愛的書韻姨娘,與鷹王東陵陌有一段情?東陵陌殺死了平東将軍林□□,三萬倉平男兒屍骨未寒,這怎麽可能!

“騙人,你胡說!”元小令憤怒地握緊他的手臂,意欲撓出幾道血痕來。

“當日修遠與中郎将,都在西北之地。而我,恰在修遠軍中。”即使在黑暗中,月重影也能看清她憋紅的一張小臉,不由後悔道:“不該對你說這些。”

元小令有一霎那的怔忪,頹然坐在一旁,抱着膝蓋再不說話。是那個人吧,是那個眼睛犀利如鷹一般的中年男子。伸手摸了摸藏在腰間的匕首,這匕首,真是那東陵人的麽?書韻姨娘的心裏,也曾有過那人?她的腦海中,不禁回想起數日前,修遠至相府拜訪時,她舉起望遠筒看到的情形。修遠擡起手,想要撫平書韻姨娘被風吹散的長發,書韻姨娘別過臉,躲開了他的觸碰。而後他眼神中的不甘、寂寞、憤怒的情緒,竟是她從未見過的。

那一刻她終于明白,修遠拒絕她,并不是因為她不好,而是因為他的心裏,早就沒有位置留給她。

作者有話要說:

☆、使者來函

清晨的陽光似一支支犀利的羽箭,将陽光割裂成一道道尖削的影子。有幾縷打在元小令臉上,帶着一絲絲清涼的意味。她坐起身來,身上蓋着月重影的衣裳,他卻不在身邊。

環顧四周,偌大的山洞中只有她一人,昨晚那場驚心動魄的河水決堤仿佛只是夢中的情景。她信步走至山洞外,便見五十騎列隊完畢,正在不緩不急的離開。

這是要丢下她離開?元小令小跑了幾步,地面尚有些泥濘,她這一跑,卻因腳下的滑濕失了重心,一個踉跄便要摔倒,卻在天旋地轉之間被人攔腰抱起,穩穩接在懷中。

“重影。”她安心地躲在他懷中,“我們不随他們一起去麽?”

“昨夜暴雨地動,東陵人會安分上好一陣子。”他将她輕輕放在地下,從懷中掏出幾顆翠色的山果子。

“餓了吧?”

“嗯。”她接過不知名的果子,不由分說地咬上一口,果真是鮮脆可口,口齒生香。

他眉目清晰,墨色的長發懶懶地披散在身後,以銀色的絲線挑出幾縷,束在腦後。反觀她一臉狼狽,身上的衣裳也被壓得皺巴巴。

“外面有條小溪,我帶你出去梳洗。”月重影緊了緊她身上的衣服,那是他的單衣,此刻被她披在身後,倒像是一件寬大厚實的披風。

昨晚分明是風雨大作,地動山搖。然而今日的景象卻是天氣晴好,萬裏無雲。元小令低頭捧起一汪清水,仔仔細細地淨了臉,頭發上沾了幾滴水漬,濕漉漉地跳動着。

月重影站在她身後不遠處,自懷中掏出一方絲帕,遞給她道:“擦擦臉。”

元小令接過那方絲帕,粉色的天蠶緞上飄着幾縷落花,其下碧水潺潺,芳草萋萋,右下角還有她的落款——元小令。她不善女紅,針腳歪斜,花了好一陣功夫才繡出了這方絲帕。

這本是她贈與路修遠的“定情信物”,不料那日在路修遠身側的月重影,絲毫不顧及左右的眼光,卻将這絲帕收入懷中,而後将絲帕據為己有,還不時拿出來炫耀一番,意在羞辱她。

想到此處,元小令紅了臉道:“你為什麽一直收着?”

“覺得有趣。”月重影正擡頭望向青天白日,長發被清風吹起,多了俊逸的意味,他眉梢微動,裝作若無其事道:“我活了二十年,還未見過這樣醜的女紅。”

元小令心下赧然,賭氣道:“是啊,我也覺得醜陋不堪,扔了算了。”順勢便做了個擲出的動作,右手卻忽然被人牢牢抓住。

“此物其醜無比,也算是世間少有,丢了豈不可惜?”月重影笑望着她,奪過她手中的絲帕,收入懷中,說罷頭也不回地走了。

元小令有些好笑地追在他身後,“醜陋你還收着?口,是,心,非!”

月重影翻身上馬,不答她。身後是她“咯咯”的笑聲,像是嘲笑,又像是歡喜。

一路上沒有鳥語花香,彩蝶翩跹,只有天的藍色和地的黃色。而天氣微涼,竟然有了入秋的意味。元小令頭一次來到西北,一路上東張西望,貧瘠光禿的西北大地上,唯有楊樹筆直而高大,似是要伸出枝桠觸碰蒼穹。

想起月重影說過,此處原來是烏蒙族人的聚居地,而數十年間,戰亂紛飛,繁華不在,竟凄涼如斯,她不由心上黯然。不知為何,腦海中一遍遍的回響着月重影那句,“彼時,她與鷹王東陵陌有一段情。”便愈發覺得煩悶。

二人一前一後,沿河而下,不待中午,便到了陽丘關。徐讓上前牽馬,元小令心中着急,便與月重影一同去林書韻房中。

陽光透過窗戶的縫隙,打在她美麗而剛毅的臉上,她倚着一方睡榻,正在小憩。月重影見狀,後退一步道:“我先回避。”

元小令輕輕走到她身旁,牽起她的手輕輕喚了一聲,“書韻姨娘。”

“小令?”林書韻驟然睜開眼,一雙溫熱的眸子裏滿是笑容,“回來了?”她上下打量着她,倒像是在檢查她是否受傷。

“我……”元小令微微張嘴,卻被突如其來的聲音打斷。

“林将軍,東陵來使送來一封書信。”前來通報的正是孫岚将軍。

“呈上來。”林書韻面上的表情驟然冰冷,像是如臨大敵。她并不避諱左右,将那信箋展開來看,元小令偷眼望去,便因那內容心中一震。

那信上說,三日後,漭水之上,欲與故人一見,共敘前塵。落款是三個字,東陵陌。

林書韻面容冷清,看了那信箋慘然一笑,“讓來使傳話回去,說我不去。”

“是。”孫岚似是沒想到她一口拒絕,驚訝不已。

“書韻姨娘,東陵人為何要見你?”元小令擔憂道。

“這不過是狼王東陵壑的把戲。”林書韻冷哼一聲,“我若不出現,看他能如何!”

元小令眉目微動,竟不知要如何開口,只得怯懦道:“姨娘是不是……與東陵陌相識?”

她似是想到了什麽,自懷中摸出一把匕首來,“當日在榮安城中,我曾被東陵王子東陵佑劫持,有一個孔武高大的男人,因這匕首盤問了我許久。”

林書韻聞言,目光中柔和了許多,“是怎樣一個人?”

“很高,他有一雙獵鷹一般的眼睛。”元小令回憶道。

“認得。”林書韻坦坦蕩蕩地承認,教元小令有些不好意思。

“我與他以漭水為界,相持七年。彼時相互敵對,相互猜測,卻也……是相互欣賞的罷。”林書韻望着她,露出個淺淺的笑容,“可是畢竟兩國敵對,即便是心意相通,又能如何,我與他終究要兵戎相見。”

原來那個眼神犀利如鷹的東陵男子就是東陵陌,他雖然高大,卻并不兇狠,甚至比之東陵佑,要溫和許多。然而就是那樣一名男子,斬殺了三萬倉平子弟。

元小令握緊林書韻的手,卻見她柔和的目光中,是從未有過的痛苦和無奈,她的聲音鋒利似劍,教人心中茫然,“世間總有癡情男女,一生不悔。你爹爹此生,心中也只有你娘親一人。”

父親元中越乃是當朝丞相,他一連納了三位姨娘,分別是池墨、顧姣姣、林書韻。元小令歪着腦袋想不明白,為什麽書韻姨娘說,爹爹心中只有娘親一人,他分明給她找了三位姨娘啊!

作者有話要說:

☆、暗算

自從漭河上游的水壩炸毀以來,東陵人銷聲匿跡,整整三日沒有半點動靜。林書韻占據了陽谷關的至高之地,只待路修遠大軍趕來彙合,二人便可合兵一處,一舉跨國漭水,将東陵人逐回老家。

第四日一早,徐讓同往常一樣率分隊巡營。他在陽谷關內繞了一周,正準備在營外再查一周,恰好與副将孫岚的人馬不期而遇。兩隊相遇,孫岚從馬車中探出頭來,倔強的小胡子不禁随風抖了抖,“徐統領,有勞了。”

“不敢,不敢,孫将軍辛苦。”徐讓低頭拱手,待孫岚走了,心中不禁嘀咕,這個孫副将,巡營還坐馬車,也忒嬌貴了些!

與前幾日一樣,風靜樹止,一派平和景色。徐讓巡營完畢,正見白參軍提了一只食盒,向元參軍房中而去。他不由心想,這孤男寡女的兩個人眉來眼去,自家公子多半是沒戲了,既然大勢已去,那麽元參軍的行蹤,是否要如實向公子回禀?公子知道後,又會作何感想?也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是來保護大小姐的,又不是監督元參軍。

大小姐不處理軍務之時,便端坐在大帳讀書,徐讓則在門外候着。忽的有一名小卒風一樣地跑來,徐讓眼疾手快,右臂一揮,劍柄斜飛,便将那小卒擋在門外。

小卒吓得跪在地上,慌張道:“徐統領,元參軍似是……似是被人擄去了!”

“什麽?”林書韻聽到門口的動靜,“啪”的一聲将書卷拍在案上,拂袖起身之間,火紅的袍帶着呼呼的風聲而過,徐讓眉心突突地跳個不停,他亦不多想,趕緊小跑跟上。

元參軍的屋子當真一片狼藉,桌上是未吃完的糕點,床鋪亂糟糟的。月重影雙手抱在胸前,目光深沉似漆黑冷夜,“香爐裏的迷香已燃盡,卻還是溫熱,想必是有人昨夜下的手。”

林書韻點頭,剛毅的面容殺氣驟現,轉身對徐讓道:“今天有無可疑之人進出?”

徐讓搖搖頭,轉念又覺得蹊跷,謹慎道:“方才巡營,遇到了孫副将駕了馬車出營。”

“哼。”林書韻冷笑一聲,“不就是引我出去麽,焉用如此卑劣的伎倆!”

此時此刻,被擄走的元小令毫無懸念地被人反剪雙手,用腰帶捆了扔在一旁,嘴裏還被堵了一團破布。她嘤嘤地發不出聲,唯有一雙眼睛大且明亮,狠狠地盯着不遠處的孫岚,恨不得要将他剜個洞出來。

孫岚輕撫自己的小胡子,笑道:“你莫要恨我,若不如此,林書韻怎肯就範。”

“不得好死!”元小令憤憤道,卻因嘴巴被堵得嚴嚴實實,聽起來像是無助的嗚咽。

孫岚笑得更加放肆,“以爾等成全将軍,也算是一樁幸事。”

馬車一路颠簸,不知道駛向哪裏。路途難行卻并不遙遠,不出半個時辰,元小令便覺馬車輕飄飄的晃來晃去。緊接着手臂一痛,竟是被孫岚從身後提起,拎出了馬車。

口中的破布被取出,元小令不禁張開嘴拼命呼吸,而後身子突然落下,“啪”地一聲,她便被甩在地上,藏在身上的匕首飛出數步遠。她周身劇痛,擡起臉看向左右,只見周圍滿是孔武高大的軍士,那些深目高鼻的,分明是東陵人。

為首的東陵男子已有四十幾歲的年紀,長發編成一串串發辮披在身後,他的右頰有一道疤痕,猙獰可怖,他的眼神亦是淩厲兇狠。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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