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心驚。

元小令裹着披肩,昏昏沉沉便睡去了,待她再次醒來,已行至大鼎城。偌大的城池以青石為外牆,屹立在一片黃土之上,正值秋季,矮樹雜草泛黃,露出破敗的景致。而大鼎城內,卻是一派繁華景象,街市錯綜複雜,旅人來去匆匆。

西北之地寒冷多風沙,集市之人皆着長袍,戴頭巾。高鼻梁赤須發之人亦不在少數。元小令這才明白,她本以為東陵佑與瀾華的長相已是罕見,若是與大鼎城的衆人相比,只不過是芸芸衆生中的兩個而已。

東陵陌的棺椁,一早便停在了鷹王府邸。

東陵壑與東陵陌是親兄弟,此番顧不得回家,便風塵仆仆趕到了鷹王府。黎翰前去叩門,卻被府中近侍攔下,“狼王殿下這是何意?”

“殿下顧念手足之情,馬不停蹄趕來為鷹王送行。”黎翰朗聲道。

近侍冷哼一聲,“狼王殿下帶着軍隊器械,哪裏是來送行,恐怕是來找晦氣!”

“放下兵刃,随我進去。”東陵壑一聲高吼,黑色的大氅随風擺動,他臉上那條傷痕刺目驚心,将一張臉幾乎一分為二而。

近侍見狼王主動卸兵刃,便再也沒有阻攔。東陵壑領着黎翰一幹人等徐徐前行,見東陵陌的棺椁停在大殿之中,靜谧深沉。沒有哭鬧,亦沒有請巫師來做法師,就這樣安靜地獨居一處。東陵壑緩緩上前,“你,我,王上也算兄弟一場,今後我會完成你們的遺願。”

東陵壑說罷,似是不甘心一般,上前扣住棺木惡狠狠道:“這一切本是我的,卻讓我足足等了幾十年。”

“我本是王族長子,卻在獵熊之時被那怪物抓傷,父王竟以相貌破損不足以為王廢了我的王子之位!”東陵壑的聲音憤憤不平,“這麽多年,沒有一個人敢親近我,甚至是女人!”

“我本不想置你于死地,但你必須死!”東陵壑怒吼一聲,雙手緊緊握拳,狠狠擊打着棺木,“必須死!”

言畢迅速轉身,毫不留情的離去。

忽然身後一聲巨響,不待東陵壑回頭,“叮”地一聲,利刃刺入他的铠甲,一瞬之間,便被他貼身的金絲軟甲彈開。

東陵壑的嘴角牽起一抹怪笑,“東陵陌,你還沒死?”

東陵陌早掀了那副棺材板,手持長劍,目光如鷹,“王上與阿佑,果真是你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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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陵壑朗聲大笑,“還有你的乖侄女,瀾華!”

言談間雙方的近侍一湧而上,将大廳圍了個水洩不通,下一刻兵刃相交,亂成一團。東陵壑的近侍哪裏是真正的卸了兵器,各個暗藏短刃在袖中,此時近身相攻,卻是占了上風。

“殿下快走。”黎翰擋在東陵壑面前,橫着兵器道。

元小令遠遠觀察,卻見東陵佑仍然默不作聲地端坐在一旁,不由着急道:“你不出手麽?”

東陵佑擡眼看她,“伺機而動。”

此時東陵壑已經撤出重圍,門外接應的軍士已攻入,眼看着東陵壑就要離開。忽然右臂吃痛,竟是利刃生生埋入了骨肉。東陵壑目光兇殘,狠狠望向身後之人,但見黎翰長劍在手,一言不發地刺在東陵壑的右臂之上。

“我不信你全身都有軟甲護體!”黎翰大喝一聲,拔劍再刺。

“你果然背叛我!”東陵壑左躲右閃,一時間竟有些狼狽。

“哥哥住手!”圖燕驚恐地叫聲傳至身前,黎翰剎那分神,卻見自己的左胸沒入了一枚明晃晃的長簪。

黎翰不可置信地睜大了雙眼,看着圖燕攙起東陵壑的手臂,毫無留戀地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惑亂

一行人護着狼王回了王府,東陵壑傷在右臂,行動不便,圖燕每日衣不解帶的伺候,教東陵壑愈發喜愛。

“我若為王,汝必為後。”東陵壑袒着右臂,瞧着圖燕纖細蔥白的指尖替他纏繞層層的繃帶。圖燕聞言,眉眼如春風拂過,“那殿下為何遲遲不動手?”

東陵壑冷哼一聲,“你也知道,新王必須有先王遺令才能繼位,而我弟弟的王令,卻被瀾華那丫頭拿去了。”圖燕美眸微蹙,“可王令至今都未追回,我們豈不是要等到遙遙無期?”

東陵壑面色沉凝,臉上的疤痕亦沉寂下來,“既然我得不到,其他人也不要妄想。”

次日風雨交加,大鼎城的子民卻陷入了巨大的悲痛之中,東陵王昨夜病逝,聞着無不驚駭。數月之間東陵王子克死他鄉,東陵王薨,公主殿下不知所蹤。據說大鼎宮中已經被叛逆所侵占,東陵王室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分裂之中。流言傳入東陵壑的耳朵裏,他怒吼一聲,“何人造謠!”言畢揮袍起身,怒不可遏地走向門外,恰好與來人撞到一處。東陵壑定睛一瞧,正是侍女小林,他記得她正是黎翰帶入軍中的倉平國女子。東陵壑一張臉恨得鐵青,擡手間已拔出佩劍,向她走來。

元小令不知自己怎麽得罪了他,跑也不是留也不是,只得跪在一旁,高聲道:“王上息怒!”

東陵壑多年的夢想便是自立為王,而今已近乎走火入魔,聽到王上二字倒收斂了戾氣,但長劍出鞘,仍是穩穩搭在元小令頸邊,“找死!”

“黎翰大人叛節身死,王上本該一刀斬了小人,以免小人有細作之嫌。”元小令的眼睛骨碌碌地轉了一圈,“可是……”

“可是什麽!”東陵壑的聲音便又提高了幾分,惡狼一般呼嘯而來。

“若是王上殺了小人,今後還有誰敢對王上投誠?諸王舊部,亦不敢死心塌地向佐。”元小令偷眼望去,卻見東陵壑眼中怒氣漸收。她只覺手腳一片冰涼,不由跌坐在地。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伸手拽住她的手臂,将她拖了起來。

“你說得不錯。”聲音戲谑而令人難以捉摸,易容之下,卻是東陵佑。

“他有稱王的野心,你打算怎麽做?”元小令問。

東陵佑神色平靜道:“而今能夠接近燕夫人的唯有你一人,你要做好這個奸細。”

元小令微微側首,“我曾說過,我可以做個細作,待你大業可成,便放我回家。”東陵佑一動不動地盯着她,忽而笑道:“不好。”說罷上前,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元小令只覺奇怪,便見掌中多了一物,似是以動物的骨骸雕琢而成。

“将此物交予燕夫人,告訴她,我願助她一臂之力。”東陵佑說話的時候,嘴角牽着笑。他雖是易容後的樣子,可在元小令看來,那虛僞的容顏之下,仍然深沉似海,教她捉摸不定。

狼王忙于登基大典,深夜猶未歸來。圖燕獨坐房中沐浴,烏黑的長發散落在身後,千絲萬縷浮在水面,猶如烏黑的錦緞,“小林,将我的角梳取來。”

元小令聞言,便将懷中之物遞了上去。圖燕的指尖一碰那物,不由驚叫一聲,“王令?此物從何而來?”

元小令不急不緩,“我認得東陵佑。”

圖燕将王令捧在手中,指尖輕輕摩挲,原來狼王心心念念尋覓的王令,居然在東陵佑手中。這樣說來,東陵佑沒有死,瀾華亦沒有死。

“他是要我幫他?”圖燕笑出了聲,聲音卻是寒涼如水。

“不。”元小令搖搖頭,墨色的眸子滿是真誠。想到此處,她也大致明白一二,都說圖燕與東陵佑有一段情,想必也是真的。 “他說,他願助夫人一臂之力。”

“助我?”圖燕笑着笑着,竟然落下淚來,“我不需要,我都不需要。”說罷擡手一擲,便将那王令摔在牆上。

東陵佑的激将法恐怕是要失敗了。元小令有些懊惱地上前撿起令牌,卻忽然被人從手中奪了去。圖燕不知何時起身,赤條條地站在她身側,身上的水滴尚未擦幹,銀珠一般緩緩滾落,“他……在哪裏?”

元小令越發看不懂這個女人,她可以為了王後之位輾轉在東陵壑身下,出手傷害自己的兄長,卻也可以為東陵佑背叛東陵壑。

夜涼如水,元小令作為夫人最信任的婢女,獨自“守”在門外,聽得房內的陣陣動靜,不由面紅耳赤。

“你既回來,為何不來尋我?”圖燕嘤嘤道:“是不是嫌棄我跟了他。”

東陵佑握住她的小手,“我知道你身不由己。”

圖燕聞言,一雙美眸噙了淚花,“他們都不信我,就連哥哥也不。”

“我信你。”東陵佑索性将她扣在懷裏。圖燕的面頰緊緊貼着他的胸膛,喃喃道:“我委身于賊,你是不是嫌棄了?”

言畢,便是久久的沉默。圖燕兀自笑出了聲,“果真是厭惡了我。”說罷便要掙脫開東陵佑的懷抱,東陵佑雙臂一收,卻将她抱得更緊。

“你!”圖燕一擡頭,便迎上了侵襲而下的吻。那濡濕的,帶着侵犯的吻自她的發梢、耳廓一路向下。密密麻麻的,像是春日裏的小雨,砸在她□□的肌膚上,癢癢的,卻教她欲罷不能。

圖燕又驚又喜,擡臂抱住了他的脖頸,仰起臉,任他的嘴唇索取她的馨香。沐浴後的秀發尚未擦幹,懶懶地撒在榻上,貼着她的後背,涼涼的帶着潮意。東陵佑的手指穿過她的發梢,輕輕扶住她的後腦,對着嫣紅的嘴唇便又親了下去。

“唔……”圖燕輕聲呢喃,身上的衣衫被層層剝落,她茫然的閉上眼,等待着他的愛憐。當她看到那枚王令的時候,她便瘋狂了,她喜歡了他十幾年,他卻從未看她一眼。每當東陵壑在她身上馳騁掠奪,她便在心中一遍遍默念東陵佑的名字,她以為他死了,萬幸上天保佑,讓她能再次與他相遇。

身下驟然被填滿,圖燕輕哼一聲,緩緩睜開眼。動人的呢喃自東陵佑的唇瓣一出,他的吻貼在她的耳畔,“疼麽?”

那樣溫柔,那樣體貼,他第一次用那樣的語氣對她說話。圖燕歡喜地淌下淚來,“不,我喜歡。”她伸手去摘他的風帽,赤色的長發如飛瀑一般下落。

天際微白,東陵佑自房中走出,緊緊了衣帶。見到裝扮成侍女模樣,縮在一旁睡覺的元小令,伸手提起她的衣領。元小令一個激靈,慌忙睜開了眼,微微張了嘴,聯想到一夜的颠鸾倒鳳,元小令面上一紅,不知該說些什麽。

“你做的不錯。”東陵佑望着她羞惱的模樣,由不得揚起嘴角,嗤笑道:“別告訴我,你還沒碰過女人。”

元小令眼珠一轉,後退一步掙脫開他的束縛,“我……我喜歡的是男人。”

東陵佑眼中閃過剎那的震驚,緩緩收了手,元小令長嘆一口氣,卻聽得裏面的人喚了一聲“小林”。

元小令在東陵佑奇怪的注視下慌忙逃離,躲進了房間內。圖燕端坐在鏡前,露出一身雪白的肌膚,她未着寸縷,臉上卻浮起兩朵嫣紅的桃花,“随我進宮。”

“王上,王上,燕夫人來了!”下人一聲通傳,驚得東陵壑從床上跳起,慌慌張張地穿着衣裳。床上的美人柔柔惺忪的雙眼,道:“何事這樣慌張?”

東陵壑擡眸道:“我得空再來看你。”

圖燕長驅直入,卻見東陵壑從遠處跑來,“美人兒怎麽來了?”她斜睨了他一眼,瞧着他來的方向,悠悠開口道:“那不是尹夫人寡居的宮殿麽?”

東陵王生前最喜尹夫人,圖燕又怎會不知,原來他徹夜不歸卻是為此,想必又許下了立尹夫人為後的瞎話。想到此處,圖燕忽然覺得她與東陵佑安通款曲乃是天經地義,于是笑道:“你若喜歡,就将尹姐姐接回府中吧。”

早就聽聞東陵人不顧倫理綱常,子蒸夫妾,兄欺其嫂乃是常事,元小令而今得見,直呼不可思議。

作者有話要說:

☆、王令

自那日後,東陵壑常因公務繁忙留宿宮中,圖燕每次都會嬌滴滴地靠在他懷中,一口一個早些回來,然而東陵壑前腳剛走,她後腳便與東陵佑夜夜歡好。元小令作為二人“□□”的唯一知情人,不得不擔當起把風的重要使命。可這沒日沒夜地守着,縱是底子再好,卻也因睡眠不足而虛脫。加之西北天寒地凍,肆虐的風霜在她臉上縱橫交錯,教元小令悔青了腸子。她為什麽要來到這個鬼地方!

東陵佑獨自出屋,攏了攏胸前的衣襟,便看到這樣的情景。林書頌那小子縮在地上凍成一團,面色慘白,慘白之中又泛着點點青紫,她不時将衣裳裹得更緊,用力咬了咬嘴唇,厚重的侍女裝在她身上仍顯得單薄。看到她弱不禁風的樣子,東陵佑心中卻無比愉悅。

想來林書頌不過十六七歲的倉平男子,俊美瘦弱,卻是一肚子壞水。建熙城近郊,玉河水庫之外,她佯裝暈船,枉他大發善心,将她拖到了甲板之上,她卻毫不留情地刺了他一刀,刀刃沿着左肋淺淺劃過,霎時血水四溢。他怒極,對着她揮出一掌,哪知她狡猾至極,居然一躍而下順着水流潛行。他更加不甘心,袖袍一揮便将随身的毒物投入水中。誰料她福大命大,竟然能活到今天,東陵佑想到此處,眉眼微動。

“小林!”

元小令這才反應過來東陵佑是在喊她,順着眼前之人一雙筆直的腿擡起了頭。

“滾進去睡覺。”他面色不善。

見她蹲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只可憐的兔子,他又道:“你若助我成大事,我必放你平安回去。”

霎時間元小令眉開眼笑,“嘩”地一下起身,“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東陵佑說罷,擡起右臂,一只大手便這樣伸到了她面前。元小令瞧了半晌,原來他要與她擊掌為盟,便也伸出手來,擊打在他掌心。

入手冰涼刺骨,東陵佑不由手指微彎,将她的小手握在掌中。手指雖然沁涼,卻很細膩,掌心雖然冰冷,卻很柔軟。不待他用力握緊,元小令已将抽離的手藏在身後,警惕道:“你還不走?”

東陵佑兀自笑笑,轉身離去之時,身上的脂粉味熏得元小令噴嚏連連。

三日後,新王登基大典。鷹王東陵陌卻被囚禁在府邸之中。

東陵壑本欲斬盡殺絕,誰料市井間傳得沸沸揚揚,都說他欲誅鷹王,自立為王。考慮到民心不穩,也只好暫時忍耐,待到登基大典結束,王的指令可謂名正言順,一道令下便可将東陵陌誅殺。

新王登基,本應有先代王族為其加冠,可東陵王病逝,王子公主下落不明,居然只有先王的寵姬尹夫人為其加冠。東陵壑紅袍加身,身後的裘皮大氅将他的身子覆了個嚴嚴實實。他擡步而上,登上最高處的圓形祭壇。祭壇之側,尹夫人着素白的袍,将先王冠捧在手中,一臉肅穆地等待他的到來。東陵壑迎着風,臉上的被北風打得生疼。他的側臉的傷疤不由得抽搐起來,更是等待不及,三步并作兩步沖到尹夫人面前。

尹夫人不過三十出頭,仍是為風韻無限的美婦,她紅唇微啓,“請狼王殿下跪拜先祖。”

東陵壑臉色發黑,極不情願地緩緩跪下。

“且慢!”諸臣之中忽然走出來一位長者,“狼王殿下可曾有王令?”

東陵壑忽然起身,眸子一眯,“哪裏輪得到你這個老匹夫來提醒本王!”

老臣須發盡白,“下臣們都想一睹王令,請殿下……”話未說完,東陵壑的近衛已沖上前去,一刀封喉。

再也無人敢提王令之事,尹夫人亦驚得臉色慘白,扶着王冠的手不由得顫抖。東陵壑不耐煩道:“抖什麽!”一把捉住尹夫人的手腕,奪下她手中的冠,戴在自己頭上。自東陵建國以來,還從未出現王為自己加冠的情景,衆臣面面相觑,一時忘了為新王加冕而高呼。

與此同時,元小令與東陵佑恰好扮作兩個宮人,偷偷遛進了王的寝殿。宮中之人大都趕去觀看新王登基,守衛形同虛設,一路走來暢通無阻。元小令自幼在宮中玩耍,極其擅長尋找隐蔽小道,就連東陵佑也刮目相看。二人自王的寝殿而入,于書房之中找到一處機關,随着扭動機關,牆壁一側的石室豁然開朗。一步一階的樓梯直入地下,二人一前一後,小心前行。

元小令欲哭無淚,“這般危險,你為什麽要帶上我?”

東陵佑背對着她,卻不由得笑了,“瀾華說你可助我。”

元小令越發覺得東陵佑不可理喻,可她這一路走來,已沒有退路,不管前方刀山火海,也只能硬着頭皮繼續前行。

許是地下石室已有許久沒有開放,元小令總覺氣息受阻,似要窒息。手中的火把亦是氣若游絲,東陵佑亦覺不妥,于是閉了一口氣,拉着元小令一路前行。地下石室似是離地表極近,隐約可聽得地面的奏樂聲、吟唱聲,想必登基儀式熱鬧非凡。東陵佑愈發急切,帶着元小令越走越快。

“這是逃生的密道麽?”元小令猛地吸一口氣,仍覺得胸口悶得慌。

“逃生?”東陵佑冷笑一聲,縱使先祖曾以此逃生,他也要以此求生。

腳下步步石階,兩側的石壁愈來愈狹窄,走着走着,便再也無路可去。東陵佑大喜,走向近前,細細觀察牆壁上的紋路,一眼便望見有一片石壁凹入牆體,大小形狀正是王令。他自懷中小心地捧出王令,端端正正嵌入石壁之中。元小令好奇地睜大了雙目,只見王令所在之處,與石壁結合得天衣無縫。

東陵佑伸出手臂,示意元小令後退。二人退出幾步遠,卻見王令毫無動靜。難道是贗品?元小令心中懷疑,卻也不敢說出實情,因為東陵佑那張臉已經黑到可以殺人。只見他舉着着火把上前,對着王令上下左右擺弄了一番,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麽,用袖袍認認真真地擦了擦牆壁。一擦之下浮現出一行小字,卻是元小令看不懂的東陵文字。

“這是什麽?”元小令湊上前去。

“以血……祭令?”東陵佑疑惑道:“竟是東陵古語?”不待多說,他便取出随身的匕首,對着自己的手腕便是一刀,将血液滴至王令之上。元小令看得觸目驚心,不覺別過臉去,卻仍然聞得到濃濃的血腥味。

等了半晌,仍是毫無反應。元小令卻忽然覺得自己手臂一涼,已被東陵佑握在手中。

“等等!”元小令大驚,他不會是為了一句半懂不懂的生僻文,真的要給她一刀吧!

“不……”

腕上忽然如寒冰刺過,“要”字被元小令生生吞入口中,只覺左臂火辣辣的疼。元小令氣不打一出來,恨恨地望向東陵佑。他卻揚唇微笑,一只手攬住她的後腰,将她往自己懷裏推了推。

“轟”地一聲,猶如天崩地裂。眼前的石壁竟然崩裂開來,露出別有洞天的一番景象。再看那王令,早就被炸成了碎石。

元小令顧不得疼痛,擡眼望去,外面是罕見的茂林景致,一棵棵白楊樹林立于石洞之外。東陵佑毫不憐惜地推開她,向前走了幾步,離開石室。

“此處是王陵。”他的聲音自前方飄來。

“屬下恭候多時,參見王子。”男聲嘹亮清晰,正是黎翰。

作者有話要說:

☆、誅殺

秋風烈烈,将宮中的錦旗吹得呼啦作響。夜風中的宮宇愈顯得清冷,東陵壑将身子緩緩泡在浴桶之中,感受着水溫帶來的暖意。圖燕的小手輕輕地拂過他健碩的後背,令他頓覺舒爽柔軟。

“尹姐姐在殿中等着大王呢。”圖燕嬌滴滴道。

東陵壑聞言,猛地捉住圖燕的小手,臉上的傷疤抖了幾抖,“美人兒真的不吃醋?”

圖燕美眸一黯淡,“既然大王喜歡,我便歡喜。”

想到圖燕為了自己棄族人殺兄長,饒是東陵壑也不由心中一動。對着圖燕的手臂便親吻起來,“我不殺尹氏,實在是因為她在宮中數年,所知甚多。待我平定宇內,東陵王後的位子必然是美人兒的。”

圖燕嬌笑道:“大王待我真好。”

東陵壑沐浴更衣,迫不及待地往寝殿而去。衆人皆知新王要臨幸先王的寵姬尹氏,侍奉先王的宮人,也隐約知道先王未駕崩之時,狼王便與尹夫人有染。先王駕崩數日,狼王依然秘不發喪,直至前幾日才對外宣布王上駕崩,然而王子、公主皆不在宮中,無人主事,聽說反對狼王的老臣皆被誅殺,宮人亦是無可奈何。

圖燕伺候他入了寝宮,緩緩退出宮門,繼而從懷中取出一把鋼鎖,将宮門牢牢鎖了。她擡頭望向天空,雖是嚴寒秋日,但月明如許,竟将一地落葉驚得霎白。圖燕雙手合十,抱在胸前,朱唇微啓,吐出兩個字來,“阿佑。”

東陵壑夜夜與尹氏纏綿,卻仍像是餓狼撲食一般,對着尹氏婀娜的背影便沖了上去,狂喜道:“美人,想死我了。”一雙手不由在尹氏身上游走,摸到胸口,忽然覺得有些奇怪,昔日溫暖柔軟的兩只白面饅頭,怎的變成了一馬平川?東陵壑打了個酒嗝,“美人兒?”

暧昧的燭光之中,美人翻身坐起,一記繡拳砸在東陵壑臉上。他大叫一聲,跌坐在地上,頓覺眼鼻木然,有什麽東西緩緩流入口裏,東陵壑啐了一口,竟是一團血水!

“糟糕!”東陵壑這才看清眼前之人,不是旁人,卻是已經“死去”黎翰。

黎翰眼神冰冷,一語不發,自枕下摸出短刀直取東陵壑。饒是東陵壑醉得不省人事,生死關頭卻是拼盡全力,以肉臂阻擋黎翰的攻擊。“噗嗤”一聲,匕首入肉,血水四濺,噴了黎翰一臉。東陵壑的另一只手卻猛地擒住黎翰的手臂,用盡渾身力氣。只聽“嘎吱”聲自黎翰肩臂傳來,匕首落地,他的臉痛苦地扭成一團。

若說功夫狠辣,整個東陵國也無人能及狼王。

“來人吶!”東陵壑抱着受傷的右臂,一腳踹向寝宮的大門。大門卻像是落了鎖一般,紋絲未動。

“噗”地一聲,東陵壑後腰一涼,猛然回頭,卻發現身後是一個紅發的少年。少年唇噙笑,“狼王殿下,別來無恙!”

“阿佑?”東陵壑後肘猛擊,“砰”地砸在東陵佑的胸口,将他擊出數步遠。東陵佑迅速從地上彈起,快步上前,飛身踢腳,直奔東陵壑的面門。他這一腳帶着無邊的憤怒,勢如破竹一般,重重擊向東陵壑的鼻梁。

“啪”地一聲,東陵壑皮開肉綻,分不清哪裏是舊疤,哪裏是新傷。他被東陵佑的重擊踢倒在地,正欲起身,便見數十名将士沖殺出來,各個長槍在手。

即便是元小令躲在暗處,也聽到了一聲聲長槍刺入的聲音,她別過臉不敢再看。身旁被五花大綁的尹夫人,早已是滿臉淚水,瑟瑟發抖,身如篩糠。

新王東陵壑欲納尹夫人為妾,尹夫人不肯,刺殺新王于寝殿。大鼎城子民口口相傳的,便是新王登基當夜發生的宮變。聽說尹夫人大叫着,“王子尚在人世,豈容爾等叛逆為王!”

烈日當空,将昨晚的蕭殺之氣掩蓋得無隐無蹤。東陵佑對着列祖列宗的排位磕了三個頭,問道:“尹氏現在何處?”

黎翰的右臂纏着層層紗布,有些艱難地張嘴:“瘋了,進了天牢”。言畢,嘆了一口氣道:“圖燕也已關入天牢。”

“放她出來。”東陵佑的聲音清冷。

“朝三暮四的女人,何必留她。”黎翰咬牙切齒,她雖是他的妹妹,卻也險些教他命喪黃泉。

“燕夫人是狼王生前最愛的女人,願意伴随王上左右,一生做王上的守陵人。”東陵佑擡起頭,長風拂過他赤色的發,像是幹涸的血跡。

他還欲說些什麽,左右禀報:“宮宴已經備好,鷹王殿下已到,請王上動身。”

狼王東陵壑本欲軟禁鷹王,待登基後将他鏟除。哪只鷹王早就金蟬脫殼,翺翔九天之外。此次東陵壑前來都城,只帶走了随行的親衛,衆部仍在千裏之外的漭水岸邊,王子的牙帳之外。僅僅是這幾天,王子的牙帳再次易主,而狼王東陵壑的舊部,卻遭到了倉平國平北将軍的突襲,近乎全軍覆滅。

狼王舊部已經平定,卻是被敵國平北将軍占了先,不知是喜是憂。有老臣擔心鷹王重複狼王奪位之舉,亦被東陵佑當做耳旁風。觥籌交錯,東陵佑有些醉意,拉着東陵陌的手道:“叔父,這些日子,多謝你幫我照顧瀾華。”

東陵陌的眼角的淡紋逐漸加深,笑道:“被當日漭水之上的爆炸驚吓,如今已經好了許多。”

“尋個好日子,我去将她接回宮裏。”東陵佑微微嘆氣。

“如今大勢已定,王上也該考慮成家。”東陵陌附在他耳邊道。

成家立業?東陵佑自嘲般地笑了笑,“圖燕與我親梅竹馬,我對她雖沒有幾分情誼,卻也願給她個名分。可大難當前,我生死不明之際,她仍是棄我而去。叔父你說,我要女人做什麽?”他一笑,赤色的發便随着他的動作顫抖起來,“莫非叔父……還念着那個女人?”

東陵陌呷了一口酒,“不錯。”

“她果真沒死?”東陵佑忽然好奇起來。

東陵陌看着他的眸子,點了點頭。

忽然想起了什麽,東陵佑拂袖起身,匆匆離開大殿。今日他一直覺得忘了什麽,直至此時,腦中之事才愈發清晰。

黎翰慌忙跟上,“王上,你要去哪裏?”

“他去哪裏了?”東陵佑幾乎是連吼帶喊。

他?黎翰忽然止步,垂首道:“王上請聽屬下一言,林書頌是倉平人,萬萬不能留。”

“混賬!”東陵佑一巴掌招呼上來,将黎翰打地站立不穩。

“在天牢。”黎翰不情願道。

天牢,哪裏是人呆的地方!東陵佑晃晃悠悠,向着天牢而去。黎翰面上雖然不悅,卻也不能違背王上的命令。

天牢之內,除了狼王舊部,就是發了瘋的尹夫人。只聽她鬼魅一般地哀嚎,整個人牢牢貼在牢門之上。如今的尹夫人,哪裏是哪個意氣風發的先王寵姬,她衣不蔽體,這兩日吃喝拉撒盡在一處,身上、臉上,皆是不明所以的污穢之物。東陵佑只瞧了一眼,便忍不住幹嘔起來。

“将他放出來。”東陵佑吼道。獄卒吓得将鑰匙落在地上,正準備慌慌張張地低頭撿起,卻被王上奪了去。東陵佑開了鎖,進了房中,卻見空無一人,料想他在床上睡覺。掀開破舊發黴的被褥,卻只有枯草,不見人影。

作者有話要說:

☆、難逃

不知所蹤!

既無打鬥、掙紮的痕跡,也沒有暗道。一個大活人竟然不知所蹤!

東陵佑怒極,扔了鎖便向外走,“今日輪崗的獄卒,一個不留!殺!”

他的聲音是少有的低沉可怖,帶着冬日落雪般的涼寒之氣,教黎翰不由渾身發抖。獄卒們面面相觑,臉色鐵青,兩股戰戰,吓得跪了一地,紛紛道:“王上饒命。”

東陵佑的目光緩緩掃過跪地的衆人,猛獸般的眸子愈發深邃,他忽然笑道:“你乖乖出來,或許我能饒了他們,如若不然……”話未說完,徒手抽出身側獄卒的佩刀,對着離他最近的倒黴蛋就是一擊。那獄卒雙眼圓睜,頸項噴出的血濺出丈餘高,他艱難地張口,卻啞然失聲、頹然倒地。

東陵佑擡步向前,手起,刀落。

“王上!”黎翰跪在東陵佑身後,他與他相識十幾年,卻從未見過東陵佑暴虐至此,“新王登基之日便大開殺戒,乃是大不祥!”

東陵佑置若罔聞,紅着雙目持刀上前。跪在東陵佑面前的獄卒早已面色慘白,只得伏在地上瑟瑟發抖,含糊不清的求饒聲中,夾雜着嗚咽的哭聲。

東陵佑擡臂起刀,卻見跪着的獄卒之中突然有一個站起身來。那人掀了頭上的帽子,露出白淨的一張臉來,她咬着早已烏青的嘴唇,恨恨道:“夠了!”

大勢已去,說不定她今日要客死他鄉,元小令索性兩眼一閉,“望你能将我的屍身送回榮安城。”

東陵佑站在她近前,不由笑了。她那樣瘦小,不過他肩膀的高度,怎就如此膽大包天,膽敢瞞天過海,在他的眼皮底下開溜。此時此刻,她雙唇緊閉,長扇一般的睫毛因為害怕而忽閃着。

許是有些醉了,東陵佑雙手鎖住她的纖腰,雙臂用力,便将置于肩頭。元小令又驚又怕,連踢帶打道:“士可殺不可辱,你放開我!”

這一夜,宮人們看到赤發的王上,肩上扛着一個男人回了寝殿。來不及竊竊私語,宮門被王上狠狠踹了一腳,“啪”地一聲關牢,再聽不到半分動靜。

元小令被吓得夠嗆,誰曉得東陵佑突然犯渾,看樣子是要對男裝的她行不軌之事。她左躲右閃,卻被東陵佑壓在身下。

“王上息怒……我們,我們談談可好!”元小令的眼睛骨碌碌地轉着,試圖從他暴怒的行動中逃離。

“還想跑?”東陵佑迅速捉住她的一雙手,鉗在她頭頂。元小令手腕吃痛,皺着眉,“嘶”地抽了一口冷氣。

東陵佑這才想起,昨日,他在她手腕上劃了一刀,那刀傷剛剛結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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