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章節

像是回應一般,樂聲之尾、風聲之末,先前驚鴻一現的小小哀聲再次傳來,輕小卻清晰,不容錯聽的入了耳。

這哭聲比起在正堂中所聞,既清楚又挨近了許多,簡直如同要送上門來。李雲茅聽着聲,一手關窗,一腳已經邁出了門外。回廊之下,花木成蔭掩映着一條小徑,哭聲在另一頭指引腳步,難以尋錯。李雲茅踩着濕漉漉的路面,走過曲曲彎彎幾折,便見到一座精致小樓,樓下有軒室,三面環置障幕,一面輕紗半挽,輕紗下,隐現女子輪廓,倚欄踞坐垂淚,再看一旁俱是熟人面,危夫人攬女肩膊,小蓉陪跪一旁拭眼,凄凄哀哀,與先前堂上所見大相徑庭。

這般局面,又皆是女眷,該是極為私密的場景,李雲茅雖說打小長在華山方外地,但還不至于連這點禮數都不懂,奈何小蓉拭淚之中,看似自然不過的一個別過頭,目光正撞上了進退兩難的李雲茅,登時“啊”的低叫一聲,慌亂向後一錯身,手臂又碰到了那邊還擁女傷情的危夫人,一連串動作巧合得無懈可擊。

這下再遮掩不得,李雲茅硬着頭皮出來見禮,好歹落落大方得不至于像是被捉了現行的登徒子冒犯內宅。危夫人見是他,臉上的訝異神色也到位得非常,聽得李雲茅告罪之辭,默然半晌,才長嘆道:“這一兩日罷,只怕性命存否還屬未知,也就何必再耽于這些世俗禮數!罷了,月娘,來見過純陽仙觀的李道長。”

聞言,一直背坐飲泣的女郎才微微轉過身來,夕光暗而暖,照見她也是韶齡容顏,眉眼修俊衣飾雍容,只是此刻哭了幾番,眼角腮邊紅腫若桃花沾雨,甚是楚楚可憐。應危夫人的吩咐側身做了個半禮,又低下頭去,袖中抽出一條香羅輕按淚痕。

平白借宿避雨,又受了好一番盛情款待,再聽危夫人話中哀凄之意,行到此步,眼下情勢讓李雲茅應作出的反應如順水推舟。李雲茅雖說不是八面玲珑的剔透人物,但是,他也不傻。于是他順水推舟接下了危夫人的話尾,詫異得熱心:“夫人何出此言?”

接下來的發展如同劇中曲目,規劃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無外乎寡母孤女守着偌大家財,招來說不盡的惡人貪念登門強娶,逼人走投無路,只得應下這樁鬼門親。哀聲陣陣招來義憤填膺,李雲茅從小不知聽了多少師叔伯與同輩師兄仗劍行俠的傳奇,此刻便覺自己也将跻身之一,滿口豪邁大包大攬,要替危夫人母女見識是何等惡人,敢這般欺壓善良,視王法如無物。登時換來母女二人喜出望外,感激涕零。

李雲茅自是也有自己一口承下的本錢,他身後有大唐國教之雄,尋常勢力,豈能動得;而即便是不尋常的,更有手中劍——純陽弟子俱是修習劍術,法門不一,皆有妙處。李雲茅的劍,妙處尋常難說。

為了這份抱打不平,李雲茅少不得臨時修改了原定的行程,多做耽擱。好在他這一趟稱作“雲游”解釋為“漫無目的”的出行本就沒有什麽太過固定的目的地,走停随人,人事随緣罷了。

道門出身,叫他更是打骨子裏都刻着“随緣”二字,心安理得的重回住處歇下,除了剛剛在危夫人母女面前顯露的義憤填膺外,簡直要多心寬有多心寬,淨水洗浴,寝臺高卧,在房中香爐焚起的袅袅幽香中安然入眠。

室內入夜靜極,蟲鳴鳥叫聲亦稀少,換得一夜好眠,神清氣爽。

李雲茅雖說人在外,起居時刻還依然循着在華山時的常例,天際微朦星點猶在,就已起身。只是想不到宅中的人醒來更早,甫一睜眼,修行過極敏銳的耳力就聽到了一片嘈雜,內中小蓉的聲音是熟悉的,正匆匆在問:“大夫來了麽?怎麽還沒請到大夫!”

李雲茅摸了摸鼻子,雖說不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想來總歸不大像是好事。他又抓了下睡得有點蓬蓬的鬓角,下一刻,人已悄沒聲息翻出了窗外。薄曦未明,高挑的檐角上猶有凝露,不過也恰好擋住了斜靠在其後的大半身形。坐得高看得自然就遠,李雲茅遠遠瞧着,前門側開,一群家仆正亂哄哄簇了輛車進來。陪車的四名壯仆健步如飛,迎上去後立刻轉頭引路的小蓉一路小跑,跟随得頗吃力,直入了內宅小樓院落。

位處高了,李雲茅才發覺這處危氏宅當真不小,院落疊疊好多自己都未曾涉足,但轎子進入的那片院落卻剛巧識得,正是那名嬌怯怯的月娘小姐居處。想來這拂曉時分一場亂,多半也是與她有關。

心思正轉,轎已停落,卻恰是側背對着李雲茅的視線方向。他不自覺的伸了伸脖子,也只能看到小蓉上前打簾,車中虛扶出一人,一頭烏發不簪不髻,垂落及腰的背影。先前一片亂聲中找尋大夫的情景還歷歷在目,李雲茅愣了又愣,有點意外來人竟是位女華佗,但轉而一想這片宅院中多是婦孺,若非自己這樣機遇巧合而來,外來之人自然還是女子便利些。而不過就在他這片段般的轉念間,那邊一行人已進了屋子。再沒什麽看頭,李雲茅也幹脆的翻身落下,回屋拾掇自己去了。

內宅一忙亂便過午時,好在待客之道殷勤,兩餐茶飯依然豐潔送來。昨日危夫人告知的迎親吉時乃待入夜,白日李雲茅飽食無事,清淨自修,大道之道一經內興,身處何地皆無挂礙,自得太上清趣。恍惚半日已過,才見小蓉匆匆來見,道了怠慢後解釋一番,原來是月娘小姐自打被迫應了婚事,精神恹恹神思憂憂,不覺間百病上身,少不得使醫者常成座上客。雖說昨夜得了李雲茅允助,但婚期就在眼前,愁緒舊積新累,四更起便又發作起來,直到請了常往來的大夫來看,又是一番施針煮藥,這才略安穩。眼下雖說睡下了,到底主母仍不放心,依然留着那位大夫招待,怕是要等到今晚此事無論吉兇有了結果,才叫回去。李雲茅聽了一回,說不出什麽溫言軟語寬慰之詞,只道夫人小姐寬心,今夜貧道一會來人,定消此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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晝裏日麗天和,溫晴景色妩媚,恰與心頭沉甸甸愁事不同。但約莫時近薄暮,天際雲合,竟又淅淅瀝瀝飄落雨絲。小雨溫柔如煙似幕,籠了整座宅院,卻不叫人覺得有多泥濘,清鮮水氣穿簾透室而來,耳目如洗。

危夫人母女已聽了李雲茅吩咐,避往深宅院落,只留下小蓉在外聽從吩咐。李雲茅倒也沒有什麽好吩咐的,算算吉時未至,索性坐在廊下看雨。小蓉規規矩矩踞坐在旁伺候,女孩子的貼心周到反讓李雲茅有些吃不消,只好将目光一直撩向廊外雨中。院牆邊一株榕樹,尚未到獨木成林的年歲,但翠蓋亭亭,枝條鮮盛,雨聲落于其上,細碎空靈。李雲茅看了又看,啧啧有聲:“好雨,好樹!”

小蓉帶着點羞怯怯的笑意抿了抿唇,又續上一盞清酒:“道長莫非還會相樹?”

李雲茅随意揮手:“水木相生,此乃天性。這場雨甚妙,樹得雨勢,自然同好。”他頓了頓,又扭頭沖着小蓉璨然一笑,“便如同你與危夫人母女主仆情誼一般!”

小蓉啞然,斟酒的手勢也不由一頓,但很快又彎唇一笑,垂下眼簾整弄酒具:“李道長果真是……”

她低語聲未盡,李雲茅忽的長身而起,将餘音打斷了。少年道者的眉峰一瞬間挑上銳色,言語卻還輕快帶笑:“時辰到了,新郎官差不多也該來迎親了吧!”

暮雲四合,夜色如水漫上。細碎雨聲中漸漸摻雜了其他的音律之音,由遠及近,次第清晰。

一隊裝飾得十分喜慶的車馬在雨聲樂聲中漸行漸近,花車擡禮,披紅挂彩,為首馬匹上更是金為絡腦錦做障泥,青絲缰攏在馬上人手中,那手細長而青白得出奇,指端薄而長,被鮮紅的衣料一襯,更是對比鮮明。

身份顯而易見的迎親隊伍一路吹吹打打冒雨乘夜色而來,直至危氏宅前。車馬停下,立刻有傧相打扮的人一路小跑到最前面,扶着新郎官下馬。皂靴踏上濕潤的地面,那位新郎官似乎在馬上頗有時辰,這時才挺了挺腰站直,舒活了一下筋骨。身後已經點亮的彩燈照得門前雪亮,也照出他瘦極高極的身材,臉削如刀,青白膚色詭異莫名。

那傧相笑眯眯捧過馬鞭:“鮮公子,到了。”

新郎官點了點頭,又上前兩步,迎着緊閉的大門上下打量兩眼,也笑了一聲,扭頭對左右道:“丈人家這門閉得緊,想是等某親自吟詩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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