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見閨閣內飓風亂掃一般,衆女眷驚聲四散,狼狽不堪。兇蛇尾端卻如同生了眼睛,掃開一片擋路的狼藉,驀的卷向避在角落的月娘小姐。去勢又快又疾,難能閃避,只叫李雲茅救無可救,縱然将腳程運到極限,仍空***心。忽的,電光火石間,一條更嬌小些的身影憑空出現在月娘小姐身前,素白輕衫青絹羅裙,正是小蓉。但此時此刻全不是李雲茅初見她時的嬌俏小女兒态,淡青木氣如實質浮現身周,手臂劃處,巨木枝幹凜現,迎上蛇尾。悶響聲中,紅電妖光木葉無序交雜,一片混亂,随後樹木摧折,攔路榕枝被蛇尾巨力盡摧。但這一阻之隙,小蓉半攙半抱着月娘小姐早又閃入了後一層小室,躲得不見人影。
失了目标的巨蛇不肯罷休,怒氣攪動粗尾,愈發翻騰。李雲茅這時終于将将趕到,人尚縱在半空,已先喝道:“妖物,天子腳下,非是你那鮮山,休要猖狂!”
天際雲霧之中,鮮公子怪笑一聲,他已見識過李雲茅的本事,并不肯續戰,趁着人還未落地,妖威一展,蛇尾追向月娘主仆退逃的門中猛的一攪,門後頓時一片大亂,濃煙亂火中,只見那條長尾末端不肯空回的似是卷了什麽,一縮入雲,竟就此遁去。
李雲茅晃眼中只依稀看到被蛇尾卷走那人一頭長發風中扯得散亂,剛要大叫一聲“不好!”一道尖細女子嗓音更快一步在門內驚叫出聲:“謝大夫!”
局面突變至這一步,李雲茅倒也來不及在腦子裏将那位倒黴的“謝大夫”到底是誰考慮個清楚,雙手一拍,虛空行箓,竟是禦風而起,身若鴻毛踏青雲。
情急之下這一式,乃是純陽宮內門秘傳功法,眼見白衣道子如同白鷺入雲,身形舒展若仙,卻又挾着騰騰怒氣,幾個翻騰之間,太極托足,八卦繞身,瞬間已是追至雲中巨蛇左近。夜深無月色,濃雲如幕,遮擋視線。不過即便可見模糊,仍能依稀看到穿梭雲中的龐大蛇身,妖光繞鱗。更在肋下生有四翼,開合之間,摧雲開路。蛇尾卻是曲卷盤縮,緊緊箍住一人。
觑得清楚,李雲茅并指淩空拂袖,劍箓虛影托身,又是一個折向,直撲向鮮公子元身。鮮公子自然也已察覺到他追近,但妖身騰雲禦風,有恃無恐,卷着人的巨尾一甩,龐大蛇頭口吐人言:“小子,你縱然追來,又有何能耐!”
李雲茅并不答話,事實上,維持這短短數息間的騰躍已叫他将功力催至極限,幾乎當真如鮮公子所說,再無餘力出手救人。更甚者,即便不出手,也難能維持眼前局面稍多片刻。
下一瞬,便見他足下太極凝光渙散将失。鮮公子昂頭大笑,索性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子,火紅的蛇眼中透出戲谑,要看這不自量力的小道士如何跌下雲霄,粉身碎骨。
李雲茅要比鮮公子更清楚自身的狀況,如今高處九霄之上,一旦跌落,必然萬劫不複。太極光芒幾經閃爍,已是晦暗之極,将将熄滅邊緣。他陡的深吸一口氣,竟是自己撤去最後一絲維系符光的真氣,剎那光芒盡散,身形向無邊夜色跌落。
如同自尋死路的做法讓鮮公子也不由得詫異,騰于空中的巨蛇不再前行,甚至微微探長了頸子,下望那一角白衣從上方跌落。沒了道法光彩護持,雪白的衣袂在夜色中也變得難以分辨,甚至需要多看一眼,渺小的人類身影才落入了赤紅蛇瞳之中。
幾縷夜雲中飄飄蕩蕩的那片白色,結着道印的雙手早放開了,像是放棄了最後的掙紮。鮮公子心中哂笑一聲,正考慮起要不要索性把尾巴上卷着的那個倒黴鬼一并丢下去,給這勇氣可嘉的小道士做個陪葬。忽的,即将挪開的眼神餘光看到李雲茅似乎做了一個動作。
右臂後曲,掌壓過肩而後微合,是一個類似拔劍的姿勢……不,不是類似,李雲茅手掌握住的,是他一直帶在身邊的長條布包。此刻一聲帛裂,裹布四碎,剎那一片金紅的盛大火光,沖天而起。
鮮公子在那瞬間,滿眼都是火焰的顏色。
他出身鮮山,現則鼓動大旱,本也是火屬妖邪,但此刻眼中映入的這片火光,鋪天蓋地席卷而來,蛇火丹元在其面前,竟不過米粒之光。九霄雲中,鋪開一片紅蓮烈火,火光淩厲成劍,劍身熾烈成火,咆哮着一掃而過,瞬間雲霧盡蕩。鮮公子的目光還停留在李雲茅握劍的的殘影上,頸下七寸忽覺久違的燒灼感劃過。他有些遲鈍的擺了擺頭,下一刻,卻驚恐的看到雲中一條被裹在了紅蓮火中的無首蛇身。金紅光芒将龐大身軀瞬間吞噬,唯獨尾部幽幽綻放起一片水波樣的淡藍光芒。手握火紅長劍的白衣道子正借一斬之力重新騰躍而起,并指虛抹劍身,口誦道訣:“玄劍化生,落!”眨眼藍光成罩,将他自身與一道黑衣身影裹住,飄飄蕩蕩落下雲端。
這一眼之後,只剩無盡火光,在半空中吞噬盡了身首分離的巨大鳴蛇。燦爛的金紅光芒燒灼在夜空極高處,片刻自行熄去,紛紛揚揚的焚灰,早被半空中的風卷散了,不曾有一簇落入塵埃。也不過須臾,天地間重歸一片黑暗與安寧,無有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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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時分的長安城內,一片靜悄悄不聞人聲。越向城南,連坊內燈光越見稀少,成片的黑暗無聲籠罩同樣黑洞洞的房舍,倍覺荒涼。城南昌樂坊內外便是如此,只是人跡愈少,反倒成了蟲鳥小獸之類的樂土,少有打理的荒廢園中,草木繞着偌大一座池塘雜亂盤蔓,水面芰荷叢生,蛙鳴不斷。
這樣一片殘垣,連巡夜武侯也懶得靠近的地方,忽然響起一串清脆的镯鈴碰撞聲。沙沙腳步踏過亂草,雀躍着接近了那一大片池塘。驀的,一叢野蘭撥開,鑽出一條衣飾打扮不似中原人士的身影,腕膊肩頸上滿滿綴着銀片銀泡等挂飾,白燦燦的銀光比天上暗淡的星光還亮,晃明了一張清秀的少年臉龐。
異族少年依然努力的扒開亂草擠向水塘邊,一邊尚有些自知之明的壓低了聲音,啞聲招呼身後:“阿哥阿哥,你快過來,我白天說的就是這……咦?”
後半句話戛然而止,取代以一聲驚呼,滿是意外。黑乎乎一片的荒園中,原本空蕩蕩的牆下陰影處突的現出一條高瘦身影,鬼魅般一晃便到了少年身後:“發生何事?”
異族少年一手搗住嘴巴,一手反過去要拉扯那人的袖口,但頓了頓又重新指向前方:“阿哥,你看……”
夜色下,波光也黯淡了的水塘中央,荷葉深處,正有什麽随着水波在一起一伏。定睛再看,卻是一簇暗紅如同燃火般的光芒。
二 夜游神
華山本也算是一處山靈水秀的天然之地,四時佳景各不相同,別有風姿昳麗。只可惜當年的呂祖仙人老祖師手筆過于開闊了些,傳下法谕之時不知興在九天哪重,如今聞名天下的純陽宮便雄踞在了絕峰高嶺,幾乎四季如冬的所在。
純陽宮名聲在外,乃有雙絕皆可稱在當世之巅,一為派門絕學,劍仙之道;其二便是終年高寒得簡直讓人望而生畏的天氣,大概也只有昆侖玉虛一脈和一直以來為大唐江山扼守北門戶的玄甲軍所處環境可與之相提并論。
故而純陽弟子,很少能有機會摻和到武林中那些風流盛會、花繁似錦中去。即便當年曾經與呂祖同出玄門,又有着過命交情的子虛道,在漫天飛雪面前,也毫無義氣的轉頭直奔四季如春萬花谷,臨走時還順了呂祖一件新做好的大毛鶴氅。
故而,言之,因此上,自打記事起就生活在純陽宮的李雲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眼界見識也當真貧瘠得有那麽點可憐。
搔了搔鬓角,他放棄了分辨面前跟自己大眼瞪小眼了快一炷香的蟲子到底是個什麽品種,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仗着那一點積蓄的力氣猛的挺身,終于從自打有意識後就在躺着的這塊草地上爬了起來。
眼前不再是放大貼近的蟲子和湛藍得琉璃瓦似的天空,驀然入眼,一片花團錦簇,大大小小無數花朵樹木,鬧哄哄的就這樣一路延伸無邊無際,仿佛一直開到了天邊。那些大簇大簇豔麗的花草李雲茅沒有一種叫得上名兒來,只覺得姹紫嫣紅錦繡無窮,可算切身體會了一把老君所言的“五色令人目盲”到底是個什麽滋味。
不過眼花缭亂歸眼花缭亂,李雲茅到底還沒真的亂了心迷了神。他扶了扶頭,試探着左右走了兩步,覺出那麽點不妙來。或者說,是一種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