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節

概不怎麽妙的不對頭。

腳下草地綿軟如毯,走在上面好似身在雲端,輕飄飄的渾不着力,簡直叫人心裏也沒了底,一同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飄了起來。習武之人腳下自有根基,哪怕是喝高上了頭,也不該如此,偏又舉手投足間毫無障礙,當真是想破了頭,李雲茅也沒法給自己的現況拿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好在怪異之處不少,倒沒哪個似能危及性命,李雲茅心大,想了一回越思越亂索性就丢開了,繼續扭頭四下打量自己身處的所在。

目力四窮,看到的仍是無邊草木蔓生,好似一塊巨大沒有邊緣的草甸。李雲茅東走幾步西走幾步,最後幹脆踏着那些花花草草踩出一條路來。鮮嫩枝葉在腳底折斷的“咔吧”聲鮮明,可惜他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是怎麽來到這樣一個地方。更甚些,來到這個地方之前,身在何處的記憶也模糊得一片混沌。

醒來不過數刻,聚集在自身和周遭的疑點卻越來越多。李雲茅撅着根小樹枝想了一會兒,毫無頭緒。幸而縱然都是怪事,卻當真沒覺出什麽惡意殺機,他心底那點緊張的念頭提不起來,索性提起腳,繼續“嘩啦嘩啦”的披花折草向前走,想試試看到底能不能走到盡頭或是找到什麽鮮明的标記。

這一走足足快一頓飯的功夫,身邊的景致變了又變,只可惜不過是從不認得的幾種花草變作另外幾種不認得的花草。雖說純陽宮一年中多半飄雪,春夏景致少得可憐,但這樣多的五色缤紛如影随形,也足夠叫李雲茅暗叫吃不消,連眼睛都幾乎花了。

不過又硬着頭皮走了一會兒,雖沒走出茂密植物環繞,卻到了一片碧波前。不知名的小湖清澈明瑩,粼粼水光洗目悅心,叫人耳眼心神都是一爽。撲面濕氣清冽,險些被埋在花海樹林中的李雲茅眼睛一亮,撲過去掬了幾把水潑上臉,濕濕涼涼的水氣一激,立刻清醒了不少。

透過了第一口氣,他抹了抹睫毛上的水珠,精神頓覺振作。然而就在剛要抖擻一下的當空,尚低垂對着水面的視野中,忽的晃過一團影子。

動作頓住,李雲茅眨了眨眼,重凝目力看向水中。湖水清澈得幾乎有些不真實,雖說不知深淺,卻一眼足可看盡。清波之下,鋪滿細沙的湖底簇生着些水草藤蔓,越向湖心,越長得旺盛,到最後幾乎團團糾結成了一張水植的毯床,而剛剛瞥到的那團黑影,就端端正正居在水草簇擁之處。

李雲茅索性又向下趴了趴身子,臉幾乎貼上水面,但到底也沒看出來那團黑影是個什麽東西,只能勉強分辨似乎不是魚鼈之類的活物。長圓足有兩人合抱大小,就那麽一動不動仿佛一塊沉在水底的湖石。若不是恰好位于湖底正中,又有一湖水草之屬環繞得過于鮮明,說不得就被忽視過去。

看不出個所以然,李雲茅縱然好奇也只能氣餒,一邊又不太死心的琢磨有沒有辦法再湊近些瞧瞧。只不過尚未琢磨出個分明,倒忽的先觸動了一根神經,唬得李雲茅打了個冷顫,定睛又看。

水草仍是水草,黑影也仍是黑影,只是長條搖曳碧波間,除了飄蕩的藻類,再沒一絲活物動靜,魚蝦蟲豸,片影也無。

心中吸氣,李雲茅登覺水中古怪,抽身要退。可才方念動,一絲怪異的痛感驀的滋生,不知生在何處,卻直貫腦頂鼻心。雖不劇烈,別有一種難以忍受的刮刺之感。李雲茅毫無防備,脫口慘叫閉眼,所處所在剎那翻騰,再一睜眼,世界颠倒,正看到一根足有五寸的長針銀光閃閃從自己臉上拔出去。

又一聲慘叫貨真價實,好在叫了一半自個先收了聲。青天白日花木湖泊瞬間乾坤變幻成了昏黑晦色,夜風清冷,吹在裹着濕漉漉的衣服的身上遍體生寒。

李雲茅眨了兩下眼睛才适應了這種突變的差距,好在腦子倒是反應得快,哼哼着出聲:“我做夢了?”

不消用眼睛再次确認,剛剛的銀針與另一道清淺的呼吸足以證明身旁有人。李雲茅仍是仰臉朝天躺着,适才在迷幻意識中混沌不明的記憶也都一股腦回了籠,他幾乎是瞬間把這段時間的所經所歷梳攏了一遍,又下了個結論開口:“謝……咳咳……謝姑娘?噗……”

壓着他的話尾一個拳頭立刻擂上了胸腹間。力道不算大,但也稱不上多小,外力一鼓,李雲茅嗓子眼裏立刻變了調,一口還嗆在腔子裏的殘水噗了出來,翻身好一頓猛咳。待咳罷了,眼前金星亂冒,心思卻澈明,一邊翻身爬起來,一邊抹了抹嘴:“抱歉抱歉,是貧道失言,謝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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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擡處,身邊不遠不近的距離,一襲同樣水淋淋的黑衣裹着秀挺身材。模樣好壞倒是看不出,但明顯是個男人身板。黑漆漆的濕發垂下遮去了大半面龐,再加上指間銀閃閃雪亮亮的長針,不大像大夫,反而像個索命的鬼魂。好在李雲茅沒犯第二次渾,只顧着先揉肩撐腰的活動着手腳,才覺出四肢骨節都散架子般疼得厲害,臉上免不了的呲牙咧嘴。不過想想從雲霄之上護着一人跌落,縱然及時運起鎮山河氣勁,也是好運氣掉進水潭之中,才沒摔了半條命去。這點筋酸骨疼,也就算不得什麽了。

對面的年輕大夫看得分明,這時倒沒了紮針壓胸的狠勁,略略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收針抱拳:“先前多謝道長了。”

“不謝不謝!”李雲茅大刺刺擺手,“咱們純陽宮和萬花谷誰跟誰啊,我們老神仙祖師的拜把子兄弟都在你們那兒入了籍了,一家人一家人!哎大夫,你是萬花谷的沒錯吧?”

像是被他自來熟的口氣驚了一跳,年輕大夫愣了愣,才想起來答話:“是……某名謝碧潭,師出萬花谷杏林門下……”

李雲茅立刻笑嘻嘻的沖他一挑拇指:“原來是孫老神仙的高徒,貧道靈虛真人門下李雲茅,幸會幸會,多謝多謝!”

謝碧潭登時奇了:“是道長對某施以援手,為何要反過來道謝?”

“一事歸一事。”李雲茅扳着手指頭給他算起來,“殺那孽畜長蟲,本是道門中人應行之事,不足邀功;而貧道的玄劍化生劍勢施展開,一個也是救,兩個也是搭,不過順手人情罷了。倒是謝兄将貧道……咳……拖出水潭,才是當真的救命,自然要謝。”

謝碧潭閉嘴瞧他半晌,忽然笑了:“原來道長不擅水性。”又一轉正色,“只是道長當真謝錯了,救你出水的不是某,在下也是一同受惠之人。”

“嗯?不是你?”李雲茅意外,左顧右盼一回,周遭黑漆漆一片黎明前的夜色,蟲聲吵鬧風吹草木,唯獨無跡可尋第三人蹤影。謝碧潭見他模樣,微微搖頭,“不需找了,我已看過,醒來後就再沒別人在此。”

“難不成遇上了個不留名的善人!”李雲茅聽他這樣說,也放棄了找人,身上一片水污,索性就直接找了塊石頭坐下了。摸摸身後,沉甸甸的分量,已經沒了裹布的劍好端端束在身上,更無一點缺短。他托着頭想了片刻,忽的沖着謝碧潭展顏一笑:“說來,謝大夫,你與危……氏那一家子,是個什麽關系?”

謝碧潭臉色從容:“危氏的小姐體弱,常有求醫問藥之舉,一來二去,便熟稔了……”他話留半截,也笑了,伸手撩起一直濕垂的鬓發,露出完整眉目,原也是個清俊年少兒郎,只不過眉宇間書卷氣甚濃,本與李雲茅相當的年歲,卻更覺穩重矜持些,慢悠悠道,“神鬼亂力之事,某原本從不曾遇見,故而也難言信否。至于今夜所見所聞,更是前所未有。如此答複可叫道長滿意?”

“信信信,滿意滿意滿意。”李雲茅笑嘻嘻盯着人,連連點頭,姿态放縱得幾乎有些輕浮。謝碧潭見狀微一皺眉,他已又道:“先生杏林出身,宅心仁厚,人鬼異類,想必也是一視同仁的。知或不知,無甚大礙。倒是另有一事……聽先生的說法,該是在鳳城頗住了一段時日,才能常為危氏看診,不知是在哪一坊哪一處下榻?”

他的話題轉得太快太自然,謝碧潭腦子裏尚未來得及跟上,已先随口答了:“寒業忝在開明坊問歧堂。”話出了口,再回避無用,只好繼續看着李雲茅問道,“道長莫非有事?”

李雲茅笑了兩聲,神色燦爛:“先生懸壺濟世,妙手慈悲,想來聲名在外,門庭也是熱鬧。就是不知可不可行個方便……咳,貧道初來,一無故友相知,二與先生投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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