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沒想到下文如此,謝碧潭登時愣了,片刻後,還是李雲茅死命幹咳幾聲,才叫他回過味來,一時也不知是失笑還是不悅,嘴角抽了抽,才勉強仍能和顏悅色道:“道長莫不是尚無下榻之處?”

“暫時無,暫時無!”李雲茅索性又往前湊了半分,順手要甩拂塵,才發覺早不知丢到了哪裏,只好胡亂抖了抖袖子,“只是貧道下山游歷,別無長處,唯降妖伏魔乃是本行。但這偌大京城,豈能時時刻刻都有妖怪給某捉?少不得也只好做些符壇箓事的行當。自古巫醫同路,并不分外,先生張羅醫館,少不得有一席空地,分給貧道從事便好。與人方便,即為善緣,何況某與先生更有一層同生共死的交情在內呢!”

話說到此,謝碧潭自然明白了。能把無理之請說得坦蕩蕩自自然然,一時間倒是找不出搪塞的話來。這邊還在飛快琢磨着有沒有什麽婉拒的方式,眼前那青年道子忽的眉頭一皺,猛扭頭望向身旁。

目光立刻也不由自主被拉了過去,謝碧潭放眼看望,此刻天色将明仍晦,天懸暗星,倒也能依稀視物。先前醒來時,已大略打量了一番周遭,無非草木殘垣荒園而已。水潭之端,另起一牆,雖說殘破,但樹木枝桠野生茂密,也能勉強遮擋外物,而李雲茅此刻忽然噤聲而看的,正是那道矮牆。

牆邊一株老槐,生得高大。謝碧潭張望過去的第一眼,并未發現什麽異常。他心中本不近鬼神之說,即便這一日中所經所歷颠覆了以往認知,仍不免半信半疑不可盡信。但随後再定睛,卻忽倒抽了一口冷氣。

牆頭往上極高處,原本茂密枝桠遮蔽的位置,這一刻夜風大了些,吹得枝葉斜開,竟是晃晃悠悠站着一條極高的影子,瘦骨伶仃,突兀非人。而在影子頂部,兩團幽光明滅。算不得張揚,可一旦注意到了,便覺那兩團綠光滲人透骨,脊背生寒。

“那……那是什麽!”戰戰兢兢話一出口,才覺出自己壓低了的聲音都有些變調。不過謝碧潭這時也顧不得那許多,不由自主的驅步向李雲茅身邊蹭了蹭,勉強忍着才沒一把去抓住他的袖擺躲起來。

李雲茅倒沒嘲笑他的跡象,仍是擡頭盯着那條詭異黑影。許是二人的動作有些明目張膽,本在無的閃爍的兩團幽光忽一凝,緩緩轉動了下,朝着水潭這邊的草岸看來。

一口唾沫硬生生咽了下去,冰冰涼的,謝碧潭這次真的慌了。慌亂中,手上忽然一熱,李雲茅身形未轉,卻把手背後,一把握了過來。冷夜之中,觸感極為鮮明。

尚未明了這是何意,也更談不上對這種過于親密的舉措覺得尴尬,謝碧潭覺到了手上溫度的同時,手心一癢,竟是李雲茅略屈指刻畫。指尖劃出的線條并不繁複,縱然心在亂境,謝碧潭也很容易的分辨出那是一個小小的太極。随即,耳聽一聲:“走!”下一刻腰背一緊,撲面風生,人已騰空。騰挪之間,往另一個方向,離開了水潭廢園所在。

一天中連着數次被毫無預兆的拎在空中高來高去,謝碧潭幹脆的閉了眼,只當自己還在萬花谷中時,乘天車騰越高峰之間。這樣一來,倒不覺得如何慌張了,只十分配合的也把緊了李雲茅,盡量不讓自己顯得那麽累贅。

好在李雲茅動得雖然突兀,離開了廢園足夠遠後就找了處高聳無燈的屋脊靜悄悄落下了腳步,當然也一并按着謝碧潭的後背把他壓得差不多死死趴在了屋瓦上。謝碧潭胸口被硌得隐隐作痛,但身在險地,又不敢動作過大萬一跌落,只好也配合着毫無形象趴着,壓低了聲音抽着氣抱怨:“輕點,你輕點……”

李雲茅的手勁當真一松,給了他一個喘氣的空間。可還沒等謝碧潭徹底緩過神,又忽的湊近了,也低聲道:“謝先生,你剛剛說你住在開明坊?是什麽位置?東?南?西?北?”

“南……”謝碧潭脫口答出,而後才懊惱起今晚自己的腦子是不是被吓糊塗了,簡直開門揖盜。不過李雲茅不在意他又去想了什麽,點了點頭,一手已經攀上他的腰帶,用力拉扯解開。

謝碧潭這一遭當真吓了一跳,猛的向後一縮:“你幹什麽……嘶!”質問未完,後腦先撞上了一處屋脊上凸起,頓時眼前金星亂冒,再說不出口一句。

李雲茅也被他吓了一跳,眼睜睜看着他的五官都痛得扭曲,忙伸手過去,攏住謝碧潭後腦胡亂揉了幾下,還不忘繼續壓得聲音低低的道:“不要亂動,磕到了吧!快脫,把你外面這件袍子脫下來……算了你躺着別動了,貧道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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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碧潭疼得嘴角都在抽搐,但好歹聽清楚了這句話,忍着痛一把扣住了腰帶上的帶勾,努力睜大了眼睛瞪了過去。李雲茅像是沒料到他這般不配合,動作受阻先是一愣,頓了頓有點琢磨過味來,登時一張臉也扭曲了——不是疼的,卻是笑的。

謝碧潭就看着青年道子一邊笑,一邊壓低身子湊過來,直近到幾可抵耳畔,才小聲憋笑道:“想什麽呢!聽說長安城裏的宵禁嚴得很,有晨鼓未響而走動者,被武侯們拿住了吃罪不輕。道爺輕功雖然好,奈何道袍太紮眼,你這裏外三層衣服都是黑的,借一件披在外頭遮遮,某就帶着你從屋頂上悄沒聲溜回去了。快快,快點,街角那邊有馬蹄腳步聲要過來了,快脫吧!”說着,覺到了腰上謝碧潭扣着自己手指的力道果真動搖了,立刻再沒客氣,三下五除二扯脫了帶勾,将他外頭一件輕薄罩衣剝了下來,抖了抖随手往自己身上一披,攔腰系住,再一把撈起整個人都要昏昏然了的謝碧潭,腰身動處,輕快如風行水面,不帶一絲動靜的貼着屋脊竄了出去。幾個起落間,背影早已融入昏黑夜色,不留痕跡。

五月晴陽好,天無雲,晨光若金,灑落滿室。

謝碧潭差不多在第一縷陽光照進屋子的時候就醒了過來,足足比往日早了一個多時辰。或者說,要是從昨夜快四更才狼狽不堪的被拎回問岐堂算起來,睡下的時間不過一個更次還少。本來一夜折騰,身乏體累正該渴睡,奈何後腦一鼓一鼓作痛,睡夢中糊塗了略一個翻身,正壓在傷處,頓時疼得一個激靈,睡意全無。

沒奈何的睜眼,熟悉的床榻擺設,枕旁卻多了張算不得多熟悉的臉。謝碧潭深吸口氣,好歹昨夜記憶猶深,還記得這位死皮賴臉跟自己回了家又蹭了床的道長。此刻李雲茅還睡着,姿勢倒規矩得緊,整整齊齊收了手腳只占了寝榻半邊。要不是胸口起伏規律,呼吸聲平緩,簡直像個假人。謝碧潭輕手揉了揉後腦的腫包,撐起半個身來,托着下巴扭頭瞧他,借着晨陽明媚,才算是把人好好看清楚了。論起年歲二人該是相當,不過華山純陽宮那地養出來的人,似乎多多少少都帶了點不食人間煙火的仙氣。即便言行舉止叫人一陣陣頭痛,這般安安靜靜睡着的時候卻莫名的入眼。萬花谷高标避世,谷中多為不流于俗之人,門風其實頗為灑脫,只不過謝碧潭打小規規矩矩讀書學醫,上頭又有許多師兄師姐壓着,不免讓初識的人覺得過于乖巧了些,骨子裏卻也是個不羁的。如今脫了那詭異險境,歸在自己的地盤上,底氣登時壯了,看夠了俊朗姿容,一擡手就要沖着李雲茅的額頭敲下去。

手到半路,前一瞬還沉睡着的人忽的先坐起了身,謝碧潭收手不及,正摁上他的臉。五指縫下,只聽一聲被壓住了鼻子後的含糊咕哝:“早課!”然後就見李雲茅一個打挺跳了起來,昨晚本就是合衣睡下,省了穿靴系帶的麻煩,胡亂用手耙了耙頭發,直接在床褥間做了個五心朝元的姿勢,閉目沉息起來。

謝碧潭在旁看得目瞪口呆,等到回過神來,眼前那人早沉心入定去了。他雖說不習武,可耳濡目染多了,也曉得這般修習內功之時最忌外人驚擾,只得硬生生把一肚子的躁動壓下,從旁側着身,踮着腳,悄沒聲息的爬下了床榻去更衣。一邊小心翼翼蹭着,一邊忍不住更在心裏鄙夷自己太平大夫才做了一年,怎麽就如此沒出息了。

在自己房中做賊樣的更衣梳洗妥當,扭頭瞧瞧床上的人還在神游物外,謝碧潭搖頭嘆口氣,磨身奔廚下去了。一個人住得久了,當年萬花谷中書畫琴棋詩酒花少不得分了幾分改做柴米油鹽醬醋茶,好在師兄留下的醫館底子好,自己用心經營以來吃穿用度不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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