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章節

麽不幹淨的東西,不如不要!”

“自然幹淨得緊。”李雲茅比劃了個架勢,“有貧道在此,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敢來!”

謝碧潭險些被他逗樂了,忙扭身去找紙筆,遮掩表情,回頭将路徑詳細寫了給他。李雲茅手快腳快跟在身後,一長臂撈過床邊劍,又向謝碧潭讨了塊布重新裹了,揚長而去。反倒是謝碧潭跟過去關門,站在門口看着白衣道子身影漸沒,還有那麽丁點的替他擔心。

走了李雲茅的問岐堂,便又清淨。謝碧潭手腳勤快拾掇了一圈屋裏屋外,略做洗沐後,連身上衣物一并換下,泡在盆裏又抓了把柚子葉煎湯灑了進去,這才覺得暢快了。看看時辰,已是不早,随便撿了本醫書坐在院子裏翻看一會兒,就聽外頭車毂辚辚,近門而停,随後門板就被扣響。

走去開門前,不自覺的擡頭瞥了一眼天色,尚大亮着。只不過天散雲如絮,朦朦胧胧遮了日陽,倒不覺得如何刺眼炙曬。謝碧潭一手抽開門栓,果見一人穿靴戴帽束發,于門外拱手做禮。只是身形瘦小纖細,更有細細栀子花香氣飄曳不散,顯而易見乃是女郎。果然待來人擡頭,細膚巧貌,形容俏麗,沖着謝碧潭嬌聲緩語道:“敢問可是謝先生?兒是城西郭家仆,聞先生杏林妙手不俗,特備車馬前來相請。”

謝碧潭見來人是女子,談吐又頗得體,心下已先生了好感。聞言點頭,略問了幾句,所答果與李雲茅先前所說類似,便回頭去房內取了備用的藥箱,一同登車。那女郎卻不入內,只在外頭車轅上座了,轉手放下四面車門蔽簾。一聲鞭哨,吱呀起行。

謝碧潭獨坐車內,起初尚不如何,但走得久了,不免覺得氣悶。想要推開一旁小窗透透氣,手一觸,才發現那小窗卻只是裝飾之用,并無活楔,整個車廂,難透外物。這一察覺不由微愣,放在平時也就罷了,但近日裏經歷突兀,實在有些杯弓蛇影,手下力氣登時又加了三分,敲打車廂。

外頭立刻聽到那女郎的聲音道:“先生稍安勿躁,不遠前就到了。這一段路略腌臜些,恐污先生視聽,故而還請略忍耐片刻。”

謝碧潭只好又坐回去,耐着性子等待。只不過雖說車廂密閉,呼吸卻不覺污濁,栀子花香萦萦繞繞,徘徊不散,倒是好聞。這般又捱過了兩刻鐘,車身一頓,終于停了下來。車外一陣嘈雜過後,車門拉開,透入的日光已極黯淡,将入薄暮。

一腳跨出車門,謝碧潭不由一愣。入眼絕非什麽高宅大戶富貴人家的格局,只不過是三間舊房,已頗殘破。院中也無什麽婢仆往來,僅見那女郎一人,叉手旁立。

見他詫異貌,女郎重又上前施禮,這才道:“兒名如寄,乃是郭氏家婢,為小姐之病請先生來,此中因由,一時難盡。可否請先生先前往看診,他事容後解釋?”

她說得懇切,謝碧潭不好為難,只得點頭:“帶路吧。”

如寄便引他入當中一間房門,屋內陳設,亦是寥寥,不過起居必須之物罷了。內室擱了一張舊床,青布幔帳半垂半束,可以看到一名妙齡女子病仄仄躺着,并不睜眼,也不言語,那女子生得本也娟秀,但如今神色憔悴,面無靈光,呆如泥木一般。一望之下,就知定有郁結之症。

見了病人,謝碧潭反倒鎮定下來,依法摸脈問診。再一番施針抓藥,折騰得告一段落,已是月上中天。此時謝碧潭心中已經有數,那小姐所患并非什麽要命的絕症,但症結在心,蒙魂倒智,平日裏呆愣不語,一旦發作卻又瘋瘋癫癫,很是棘手。這類癔症在谷中時也頗有醫書記載,可醫治手段大相徑庭,唯獨都有一句俗語在內:心病還須心藥醫。

“心藥……哪有那麽好找的心藥……”謝碧潭自己也覺無奈,看看如寄忙着去煎藥,索性出屋透氣。出了房門,栀子香氣依然濃郁,若說尋常女子施脂粉攜香料,也斷沒如此延綿不絕的香味,觀這主仆二人居處寒陋,更無香爐之屬。謝碧潭有些好奇,一時四下張望。

屋舍簡陋,院落更是蕭索。也有許多花草樹木茂密,但一望便知少人打理,皆是野生野長。其中雜草叢內勉強辟出一條小路,通往屋後。謝碧潭想起如寄曾言,小姐清醒時她偶爾會伴着往後院散心,想來多少有些景致。何況今夜月色霜明,剔透如銀,月下園林風物,更可掩去許多白日裏的殘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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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想着舉步,小徑不長,轉入後宅,當真一片偌大院落。亭臺水潭假山樹木無一不備。只是即便明月潤色,也可見多年無人經營,皆是破敗。謝碧潭随意走了兩步,忽生出一絲熟悉之感,但又一時間捕捉不住。他略納悶,擡腳又走,臨近了水邊,驀一愣,一股涼意從後頸冒了上來,頓時手腳皆冰。

駐足處乃是水潭邊一塊草地,芳草萋萋,似乎還能尋到昨夜一身狼藉倒在上面醒來時的痕跡。

三 一叢花

日光清淡,透過薄薄雲層落下,不覺熾熱,倒有幾分舒爽。昨夜一場細雨的痕跡到此時已是不存,但清透水氣還徘徊未盡去,走在路上,楊柳如煙紅花透潤,悅目可愛。

這樣好而嬌嫩的天氣華山上從未有過,李雲茅一路走得賞心悅目,惬意之極。昨夜一場生死惡鬥,不曾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痕跡,倒還不如牆角探出的一枝花,街邊垂下的一條柳更惹留心。

他面目生得好,純陽衣冠又格外襯得少年挺拔俊秀,走在路上不免頻頻惹眼。李雲茅自個倒是不以為意,想了想午飯還沒吃過,又順手從路邊的餅店沽了幾枚胡餅,大刺刺邊走邊吃。等到餅屑咽盡,抖了抖指上沾着的胡麻碎末,再擡頭看,眼前道路屋舍,已有幾分的眼熟。

說是眼熟,面前一道夯土坊牆上,尚有些還未來得及收拾的踢打殘痕,幾枚腳印格外顯眼,李雲茅不由得低頭瞧了瞧自己的靴子,靴幫上沒拍打幹淨的土漬與牆土如出一轍。但要說這裏就是自己所尋,卻又不見危氏宅邸。那般華美一座宅院,竟是半點痕跡也無。

他腳步頓了頓,一手撓着下巴開始四處打量。間或把謝碧潭寫給自己的路線又翻出來看了再看,當真無誤,頓時“哼”一聲笑了出來。笑過了,不再對着一面牆糾結,轉而往一旁走去。

繞過一小段路,牆角折回處,露出一座門樓,門前幾處車馬各自停駐,主人家不在,只見到馬童車夫數人踞坐在牆下陰涼處休息閑聊。李雲茅擡頭看看,那門樓上高懸一匾,書有“燕來園”三字,古樸蒼勁,原來竟是一座園林。再看門前車馬從人,顯見着不是打一家一處而來。他略一思索,有些明白過來,這座園子想來便是長安城中多有的飲宴游玩之處,雖是私宅,卻不拘于哪一門哪一戶,開銷些銀錢謝禮,皆可進入賞游。這樣一想,底氣登時更足了幾分,袖了手舉步登階,就要往大門內去。

只是還沒等他邁到門前,旁邊與些從人坐在一處閑扯的一人忽然站了起來,揚聲喊道:“那邊的道爺,可是尊姓李,打華山來?”

李雲茅腳步落地硬生生扭了個彎,轉頭看過去,想了想做了個稽首:“正是貧道,敢問……”

那漢子頓時咧嘴笑了,幾大步過來拱了拱手:“這就是了,今兒一早,有位小娘子牽了匹青驢并包裹行囊送來此處,恰是我在。那小娘子只說今日定有一位華山老神仙處來的李姓少年仙長到此,叮囑我将驢子包裹交付。剛剛在那邊就瞧見小道爺一身的氣度不凡,才有此一問。李道爺,你不妨來跟我瞧瞧,那邊可是你要的東西不?”

李雲茅見他打扮,該是園中看護之人,眼角額頭隐隐帶了抹青氣。只是對自己這般的客氣,想來早得了些頗豐厚的好處。遂點點頭,跟着從旁邊一處小門繞進去,果見廊下拴着的,可不正是自己那頭壞脾氣的青驢。至于驢背上行囊等物,搭眼一瞧也是無差。他也不細看什麽,只笑嘻嘻看着那漢子:“如此真是有勞這位大哥。貧道出家人,身無金銀俗物,倒是有張求運去晦的靈符,正好贈與大哥,莫要嫌棄。”

“豈敢豈敢!不嫌棄不嫌棄!”那漢子聽他這一說,十二分歡喜,立刻雙手接了李雲茅從懷裏取出的一紙黃符,捂在手中。李雲茅便也不再多做耽擱,一邊解了驢子,一邊道了擾,沿原路出門揚長而去。待出門十數丈後,卻忽的駐足,避身站到牆角不甚矚目處,悄悄回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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