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庫房中積灰了多久,竟被李雲茅翻了出來。此時擦抹幹淨,裏面正斜斜插了一枝栀子。花色潔白,其香濃郁,映在月下十分美好。

有李雲茅背書在前,謝碧潭倒也不怕,只是稍微站得遠些,抱了臂瞧着:“這也是擱在馬車裏送來的?不會是如寄姑娘的原身吧?”

李雲茅頓時失笑:“你想多了!”又眼珠一轉,“莫非你尚對如寄姑娘念念不忘?不然她那般手段對你,倒不見你有多少怨怼之心。”

“胡說八道!”謝碧潭立刻唾了回去,拂袖一摔。只是經他這一提,不由得想到的卻是末了如寄為自己解咒之時,那素發綠眸的模樣大異于常人,如今念及倒也不覺有多可怕,反倒是……悄悄以袖遮擋,碰了碰自己的嘴唇,臉上登時有些火燒。只可惜燒紅剛起,驀又記起再先前些,如寄吸取李雲茅元炁時的手段也是一般,一縷漲紅眨眼成了滿面黑氣,憤憤用袖子在嘴上連連抹了幾下,亡羊補牢。

李雲茅卻沒注意他那些小動作,只舉頭望天。夜更已深,萬籁俱寂,一坊之中人畜皆息,連燈火都只影影綽綽餘了一點光斑。忽的聽他長出了口氣:“時辰到了。”

謝碧潭不由一凝神,正見到陶瓶之中,微微白芒泛起,那一枝如冰似玉的盛放花朵通體如透,奇香婉轉。但又不過剎那,花上泛起的螢光愈見微弱,終至于無。而光滅,香散,瓶亦成空。就如同什麽都不曾有過那般,一切歸于無。

謝碧潭愣了神,半晌硬生生扭頭去看李雲茅:“這是……如寄姑娘……”

“三日之期到了,這也是她該受的因果。”李雲茅仍在望着天雲天月,似是并未去看剛剛發生的一幕,“不過她懸崖勒馬,并未鑄下大錯,或許還有再修的機緣罷!”

“如寄姑娘其實也未曾作惡……”謝碧潭忽有點不忿,但轉念一想李雲茅才是曾經了生死關口危機之人——雖說看他事後模樣,哪有半點危機——又有些讪讪,低聲道,“她不過是一心要為郭素醫病而已……”

李雲茅袖了手,冷笑一聲:“郭素本是無命之人……為當死之人求生,向天換命,豈是無代價的?不過是一命換一命罷了!”

“一命換一命?”謝碧潭愕然。

李雲茅轉身踢踢踢踢向屋裏走去:“天地不仁,以萬物為刍狗。一命換一命,其實也當真公平。只是說不得還有許多偏鋒之人,要用十命百命千命去換一命,便是世人口中的大魔頭了。謝兄弟,你今日為如寄傷懷,那他日若遇那般魔頭,又聽他苦衷,你該如何?也為其傷懷麽?”

“這……”謝碧潭愣愣看着李雲茅的背影一閃進了屋,滿面茫然。又不由自主的擡頭看了看月娘,玉輪皎潔,桂華清冷,一如剛剛李雲茅冷冰冰的樣子。只是那樣子他實在陌生,如同錯覺。

四 神仙泉

次日起身,悵然未盡,李雲茅已又是平素那副笑嘻嘻的模樣,嬉笑談吐,叫謝碧潭一時猶疑昨夜不過一夢。

但閑步到院中,花香雖散,車馬陶瓶仍在,才知似夢卻終非夢,也是歷過一場小小的聚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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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雲茅自在房內做早課,謝碧潭此時尚不覺餓,不去廚下燒火,背着手在院中溜達起來。走了幾圈,到底嘆了口氣,去女牆下将空空如也的陶瓶抱了起來,翻出一塊舊布,就在院井中汲了水,坐在那裏擦拭。片刻,将瓶上塵灰揩淨了,又找了一幅白紗層層裹好,便拎了把小鏟,在院裏四下張望尋覓。

李雲茅隔窗瞧見了,喊了一聲:“大早晨的,謝兄莫不是在自家院中找寶貝?”

謝碧潭只剩了白眼可翻給他,半晌才道:“某要尋個地方将這瓶掩埋了,你若不來幫忙,就莫要添亂。早課罷了,燒飯去吧。”

李雲茅“啧啧”着下了榻:“想不到你尚是個多情種子,此事貧道可插手不得,插手不得!還是去找東西祭五髒廟吧!”一邊說着,卻不去廚房,輕巧開了大門,一閃身溜出去了。

謝碧潭“呸”了一聲只趕上了個背影,恨恨的扭回頭,權當風流過耳,繼續在院子裏尋覓合适之處。轉了片刻,忽的瞥到院子東北角落,那原是小小一座青磚砌邊的花池,只是無人打理早荒廢了,野草野花蔓生,頗得幾分不羁之感,倒是合适,便提了鏟子過去。用鞋尖一踏地面,泥土不松不板,正好掘坑,就将裹好了白紗的陶瓶先擱置下,束起了袖口準備動工。

只是才彎了腰用鏟頭一探地面,謝碧潭忽然“咦”了一聲,手下一轉,去撥弄旁邊一簇花根。那盡是泥土草棍等污糟之物,此外還有些黑漆漆碎亂亂的不知什麽堆在一處。謝碧潭彎腰瞧了片刻,索性直接蹲下身,也不嫌棄髒污,伸手在那堆黑乎乎的東西中撥了撥,又幹脆捏出一點放在手中一撚,再擱到鼻下一嗅,頗是意外,自言自語道:“黃芪老姜半夏……這是加減建中湯的渣滓,怎麽在這……”他念叨了一半,驀然一愣,抖掉手中藥渣站起了身,神色一時有些恍惚。

李雲茅托了數個熱騰騰香噴噴的煎餅回來的時候,謝碧潭已經埋好了陶瓶,又去竈下通開火,燒了熱湯熱水,手腳十分麻利。李雲茅将吃食擺在桌上,撐着下巴看着他忙了一路,竟然連半聲呵斥都沒,簡直有些和顏悅色得全身不自在。可見自己平素實在是與這少年醫者打鬧擡杠慣了,當真是一副賤骨頭。

心裏一邊自嘲,一邊順順當當吃過了早飯。那邊謝碧潭依然沒什麽話說,收拾了碗筷,一磨身往前頭藥堂去了。李雲茅這時才品出有些不對的滋味,他亦沒什麽事在身,索性袖着手也跟了過去。

不想才一進門,謝碧潭突的回身,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腕脈方寸最是習武之人緊要處,時時防備,但一來李雲茅自诩已将謝碧潭為人脾性揣摩得爛熟,二來也是對自己身手自負,并未躲閃,由着他搭上了手腕,還要咧嘴一笑:“這又是……”

話問了一半,謝碧潭兩根修長的指頭微挪,端端正正壓在了脈位。李雲茅登時将後半截話吞回去了,“嘿”了一聲,不再開口。

拿腕切脈乃是謝碧潭看家的本事,片刻後擱下手,也不多說話,沖着李雲茅“呵呵”冷笑兩聲,就直奔藥櫃而去。李雲茅瞧着他手腳麻利的抓藥分稱,又洗淨了砂铫加上水煎了,所用的藥材都是鋪子裏上好極佳,摸摸鼻子跟在身後:“其實也沒什麽大礙,已經差不多好……”

謝碧潭甩他一記眼刀,但心裏立刻又軟了,咬牙切齒道:“下不為例!”

李雲茅沖他十二分無辜的眨眼:“是是是,貧道下次不會擅動你的藥材了。”

謝碧潭瞪他,随手抄起一具藥碾一用力,咔吧一聲,将一塊龜板直接碾得粉碎。

李雲茅縮了縮脖子,展顏笑道:“好好好……貧道錯了,是貧道錯了!其實某本也沒多大事,不過一時虧損了些元炁,補養了這幾天,當真已是好得差不多了。”

謝碧潭“哼”了一聲:“你糊弄鬼呢!往後某煎什麽藥,你就喝什麽藥,喝到某說好了為止。”

李雲茅咋舌,但立刻又滿臉堆笑,感慨道:“這般被人照顧的滋味,當真少有,不過想來倒是不錯的!”

謝碧潭說到做到,從這一日後,果然每天都要把望一回李雲茅的脈象,再加減挑選熬出養中補氣的濃濃一碗藥汁來。李雲茅乖巧得很,從來藥到便喝,咕嘟咕嘟一大碗眉頭也不皺一下就進了肚,還要眉花眼笑向謝碧潭做個揖道聲“有勞”。謝碧潭挑不出他半分的錯,心下也終于漸漸舒坦了。

只是這一類大補元炁的藥材算不得常用,又有許多頗稱得上珍稀,問岐堂所存不多。謝碧潭已有一陣子未曾出城采藥,看看庫存見罄,少不得只好先去購入幾分應急。好在西市就有相熟的藥材鋪子,物類甚是齊全,此時動身,正可趕在午後開市時到,不曾會耽擱什麽。

拿定主意,謝碧潭與李雲茅打了聲招呼出門。西市人多不好縱馬,他便毫不客氣的牽走了李雲茅那頭青驢。說來也是有趣,那頭倔驢每每十二分的不給李雲茅面子,卻對每天為他添水添料的謝碧潭很是溫順,乖巧服帖的任他跨上背,揚長而去。李雲茅跟出來關門,瞧着一人一驢逍逍遙遙的背影直咬牙根,鼻子裏哼出一聲:“沒良心的!”也不知到底是在說人,還是喝驢。

謝碧潭不曾理會他那些嚼酸心思,一路晃晃悠悠到了西市。他要去的所在在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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