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章節
緊了袖口,雖說隔得遙遠,也不過一眼就看出了白衣人正是李雲茅。他這樣上蹿下跳的折騰,十有八九已将枯榮蘭逼出,正引往此處。怪蛇兇殘,再被這樣一路挑逗,更是火上澆油,要是稍有不慎,被它毒牙傷到,如今那條雄蛇早死了數個時辰,膽已無用,豈不是百死無生。
越想越覺心驚膽寒,縱然此時兩下相距還頗遙遠,謝碧潭竟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了,屏息靜氣,生怕弄出什麽異樣聲音引李雲茅分了神。但越是這樣小心,忽然心中大叫不好,自己這樣沒打一個招呼就爬上了樹,要是李雲茅辛苦引了枯榮蘭回來,卻不見了自己,豈不會亂了方寸分心。這樣一想,後悔不疊,忙趁着還有點時間,匆匆忙忙就要折身下樹。
可那樹頗高,單是爬上來,就耗了謝碧潭差不多兩刻鐘。下樹更比上樹難為,一截一截咬牙抓着樹枝向下挪,好半天功夫才下了數尺,倒是出了半身的臭汗。謝碧潭這時有點後悔起自己不曾習武,但也只能慢慢磨蹭,悔之無用。
斷斷續續下到一半,這時謝碧潭也沒什麽餘力再去觀望李雲茅奔來的情況,只想着盡快下了樹要緊。但半截身子還遮在樹葉之中,耳聽一聲尖嘯忽起,眨眼奔近,瞬間眼前一片紅光灰影劍氣縱橫,諸般加身,從未有過的戰栗沖動登時讓他四肢一僵,不上不下挂在那裏,再不敢亂動分毫。只是這時正是抱着樹幹下蹭的姿勢,面前盡是一塊一塊斑駁滄桑的樹皮,連周遭到底發生了什麽也看不清楚。
不過縱然視線受礙,陣陣腥風攪着銳氣破空呼嘯,足以讓謝碧潭明白李雲茅與枯榮蘭的戰團就在腳下。如今他半截身子已經露出了樹冠,不怕李雲茅發現不了,索性就死死攀住大樹,将自己當做了木樁石塊,一心一意的裝死。
偏偏這時候,忽聽李雲茅大喊了一聲:“碧潭,下來殺蛇取膽了。你要自己動手,還是由某屠了它?”
謝碧潭悚然一驚,轉臉擡頭,還未看出個什麽分明,身後一陣腥風,一條粗如小樹的灰影從臨近樹上竄下,直撲過來。
李雲茅大吼:“放手!”
雙手一撒,夾着樹幹的雙腿也同時松了力氣。謝碧潭仰面朝天,直跌下樹。他沒閉眼,恰好眼睜睜看着一條粗壯蛇身從自己頭頂三尺掠過,“啪”的一聲抽在樹上,順勢盤踞。猩紅的蛇信吐出二尺多長,就在鼻尖掃過。
一身汗出如漿,跌落之勢飛快,蛇軀動作更快,一擊不中,盤身探頸,轉身就咬。謝碧潭縱然深信李雲茅,這生死當口也吓得魂飛天外,全身上下無一處使喚得動,眼睛閉也閉不得,眼睜睜看着巨大猙獰的蛇頭撲到了面前。
然而一道湛藍清光自身後後發先至,“嗡”一聲劍鳴,空中驟現八卦光形,一張即收,攏如天網,罩定了枯榮蘭。怪蛇惡撲的勢頭戛然而止,難進分毫。謝碧潭卻被人穩穩當當從後面托住了腰背,輕飄飄落回地面。
電光火石,死裏逃生,謝碧潭甚至還有那麽一瞬間沒能徹底明白眼前局面。但小樹般粗細的巨蛇就在面前,一身灰皮粗粝如石,唯獨尾部綻若花絲,豔似秋蘭。他兀的大叫起來:“枯榮蘭追逐一路,膽氣張開,正宜摘取,速殺!”
話音剛落,身後托扶的力道還在,擦着肩膀又一道劍光迸出,去勢若電,直貫枯榮蘭七寸。剎那一蓬血雨沖天而起,碩大的蛇頭被裹絞在劍光之中,猶豎目張牙,猙獰可怖,卻再無生機。
這片刻間,墜樹接人喊話斬蛇幾乎一氣呵成,直到巨蛇斷首,蛇血四濺,謝碧潭的腳才剛剛的觸及了地面。甫一挨地,直接似踩棉絮,就要往地面上坐。李雲茅扶在他身後的力道好在未卸,忙又一提,整個的抓進了懷裏抱住了,才免了謝碧潭當真在地上堆萎成一灘爛泥。另一手隐去了劍意,轉而一振臂,雪白大袖張似棚蓋,一陣“噼啪”水聲,擋下了潑濺過來的蛇血。
再剎那之後,消聲頓息,微瀾不起。
只是戰聲隐去,一陣陣濃郁的血腥氣卻随着蛇頭被斬落更加熏人欲嘔,謝碧潭從天旋地轉中終于回了神,晃悠兩下眨了眨眼,看到滿目皆紅。然後才後知後覺的伸手一扯,将李雲茅護在自己頭頂的袖擺拉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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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條雪白的道袍袖子幾乎徹底成了紅色,蛇血腥膻,味極難聞。謝碧潭拼命咽了兩口口水,把惡心的感覺壓下去,晃晃悠悠站直身,去掰李雲茅還扣在自己腰間的手臂。
他掰了兩下,李雲茅便順勢松了勁道,但還是虛虛扶着,笑道:“當真站得穩了?莫要某一松手,跌進蛇血裏去。只某一個滾成個血葫蘆也就夠了,多白饒一個又是何必!”
謝碧潭沒氣力跟他饒舌,擡手一指蛇身:“再不去剖膽,就算滾出十七八個血葫蘆也沒用了。”一邊從懷裏扯出一條不知什麽材質的袋子,往李雲茅手中一塞,“盛在這裏面拿給我。”
“啧啧!”李雲茅搖了搖頭,“看來貧道走這一遭,果然就只是個出力氣的。”一邊也不嫌棄蛇屍腌臜,擡腳過去,運氣于指,三兩下剖開了蛇腹。他半件道袍被蛇血髒污透了,幹脆直接用袖擺裹了手,在蛇腹中一掏,血淋淋拎出拳大一物,丢進了謝碧潭拿給他的袋子。那袋子看似輕薄透亮,一顆碩大的蛇膽丢進去,不見半滴血水滲出,皆汪汪一掬積在囊底。那邊謝碧潭已經懷中又摸出兩個小瓷瓶,拔了塞子将些粉末膏液一并倒了進去,這才紮緊袋子口小心提了,向李雲茅連聲道:“速速回去救人。”
李雲茅如今已是任勞任怨得習慣了,更兼救人如救火,并沒什麽二話,拉過謝碧潭就要動身。只是手一伸出去,謝碧潭登時倒退了兩步,皺起了眉。李雲茅低頭瞧瞧,先看到滿袖子鮮紅刺目,又有腥臭撲鼻,讪笑一聲,幹脆将整件外袍扒了下來,順手卷了卷丢開。他裏面穿着仍是純陽弟子服色,只是沒了寬袍大袖,利落許多,乍一看反倒更襯幾分少年人英氣勃勃,沖着謝碧潭咧嘴一笑:“這下可成了?”
回到神仙泉,黃金履已被挪到了一處幹爽平整的地方躺着。謝碧潭看了眼他身下墊着的軟草,又觑了眼英淇,倒是有點意外這份細心,但眼下情況沒的讓他分心,稍稍寒暄兩句,立刻着手為黃金履解毒。
謝碧潭一人低頭忙碌,身後兩大一小排排站了三個,只能瞪眼圍觀,出不上力。如今再非命懸一線的要緊關頭,英淇的目光從黃金履謝碧潭那邊一轉,落到了李雲茅身上:“棘手?”
李雲茅還是笑眯眯的那副模樣,擠眉弄眼的在逗香骨玩,随口便答:“哪有什麽棘手,不過是沾了些蛇血,碧潭嫌棄腌臜,某索性就脫了。”
“也是。”英淇點頭,“明河道長的手段,區區小蛇何足挂齒,你哪怕只得他一成本事,也足夠了。”
“……”李雲茅還在跟香骨劃拳的手驀的一頓,但轉瞬又重笑嘻嘻的站直身子,“貧道的師承乃是純陽老君宮靈虛真人,兄臺真會說笑。”
“嗯?”英淇挑眉,目光落在他背後被布料緊緊裹住的長劍上,“說笑?”
“此劍乃是呂祖仙人賜下,莫非兄臺也曾見過?”李雲茅索性轉過身,一手向後摸了摸劍柄,“這劍上淵源牽系甚多,曾在純陽宮中供奉十餘年,某亦不敢讓它輕易出鞘。兄臺若當真見過,倒是有緣。”
英淇眼有詫異,又看了李雲茅兩眼。後者眉目含笑,人是極俊秀的,神态又是挑剔不出的悠然坦率,袖着手端站在那裏任憑打量。英淇反倒沒了追問下去的意思,只點點頭,丢下兩個字:“見過。”就又重去關注謝碧潭那邊的進展。李雲茅再沒等到下文,揉了揉下巴又蹲下去,繼續逗弄香骨,片刻功夫就将黃金履當時哄小女娃的糖果贏來了兩顆。眼看着小姑娘癟癟嘴要哭,忙蹿去謝碧潭身後,殷勤道:“可還要貧道幫手什麽?”
謝碧潭正将最後一枚銀針從黃金履肩井拔出,聞言起身,先用打濕的帕子擦了擦手,向英淇道:“已經無妨了,每隔兩個時辰換藥,待他自醒便可。”這才轉身看了眼李雲茅,“你随某來。”
李雲茅不明所以,跟着謝碧潭曲曲彎彎出了澗洞。洞外日光西斜幾分,淡淡的金紅色霞光揉碎在樹冠濃蔭中,又次第篩落,一幹人與事物如抹金粉。白衣墨袍,也有點被這燦爛的金邊模糊了色彩界限,似合似融。
謝碧潭站住腳步,扭頭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