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及将一罐煎到火候的藥汁從炭爐上端下來,一掀蓋子,熱騰騰的白氣袅袅沖起,瞬間模糊了視線。

略偏了偏頭,側開些身子躲開蒸騰的煙氣,時辰還未到傍晚,但問歧堂外的天色已經陰沉得厲害,整座廳堂中昏昏暗暗,幾可舉燈。謝碧潭有點發愁的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窗外,雷雨将至,還不見李雲茅回來,念及他一早出門時并未備着雨傘蓑衣之類,少不得擔心。想了想,還是又撿了一個砂罐,丢了些姜棗之類進去,濃濃的熬煮起來。

等到罐中水花開始翻騰,一陣淩亂的腳步聲也沖到了門口。正是李雲茅一把推開虛掩的大門撞進來,抹了把臉笑道:“可算趕在下雨前回來了,碧潭,你未曾出去看,外頭的雲簡直成了個鉛蓋子,這一場雨可見是小不了了!”

謝碧潭聽他這樣說,站起身轉頭張望。就這一起一看的瞬間,驀然霹靂橫天,春雷綻放,雪亮的雷閃撕開天地間昏沉的顏色,雷聲震動大地。

雷鳴電閃雨傾之中,謝碧潭忽的感到手臂被人用力一拉,緊接着一巴掌毫不客氣的拍在了背心,也不知如何拿捏的力道,算不得疼,卻五內俱為之一震,一股難受之極的感覺在五髒間翻騰起來,謝碧潭猛一側身,一手撐在寝臺邊開始幹嘔。待到好容易壓下了那股惡心的感覺,滿眼淚花的擡頭,卻是愣了。

眼前仍是門窗緊閉簾幕低垂的韓公子卧房,只是小幾上燃了一架小燭山,燈光暈黃,照亮屋室,靜谧安然。而自己好端端擁着錦被坐在寝臺之上,旁邊挨着熟悉的體溫,正是李雲茅似笑非笑的臉。

這身遭驟然的莫大變幻一時叫他茫然,張口結舌。李雲茅不動聲色将手從謝碧潭後背挪開,轉而把拿在左手把玩的物件往他眼前一遞:“這一覺睡得可好?”

“某……是在做夢?”謝碧潭還是呆愣愣的,适才與親身所歷毫無差別的一幕幕緩緩在記憶裏重新來過,真實得觸手可及。他又用力咬了咬兩腮,才讓自己更清醒些,“當真是夢?”

李雲茅“哈”的一聲,将手中物件塞給他:“是夢,且是好夢,美夢,心想欲成之夢。”

謝碧潭低頭,見他塞過來的是個小巧精致的漆盒,入手沉甸甸的不知盛了些什麽,便要揭開蓋子。只是手指才一動,立刻被李雲茅摁下去了。一臉高深莫測的白衣道子笑道:“這盒中乃是極為罕見的一味香料,名喚‘返夢’,其香極美,人間求不可得,甚是珍貴。”

“返夢香?”謝碧潭對這個名字全然陌生,但見李雲茅說得當真,便端起漆盒,隔着沒打開的蓋子湊到鼻子邊嗅了嗅。漆盒精美考究,但并未密封,卻也嗅不到什麽稀罕的香味。謝碧潭翻來覆去無所得,滿是懷疑的瞧了李雲茅一眼。

李雲茅莞爾:“此香需在夢中識……”

“夢中識?”低聲重複一遍,謝碧潭忽的靈光一閃,依稀記起大夢中那似乎無所不在萦繞鼻端的奇異香氣,頓有幾分恍然。而李雲茅在旁看他神色,便知他已是明白過來,含笑點頭:“便是如此。”

他頓了頓,繼續道:“此香不存俗世,乃夢中物,不知那位韓公子是從何得來。只是他得寶卻不識寶,只是在睡夢中被香氣構築的美夢勾連,徘徊難舍,才會大睡不起。說來返夢香并非害人之物,除了那一點構架虛幻向往夢境的用處,更對人身有益,因此韓公子沉睡多日,并未見衰,也是因此。”他又從謝碧潭手中抽回盒子,渾不在意的掂了掂,“不過一樣奇巧的小玩物罷了,可笑人心多浮,難以堅定,往往沉浸美夢之中不能自拔,才叫此物罕于現世。”

李雲茅說得輕描淡寫,只是謝碧潭不知被他哪句話觸動了哪一分念頭,竟有些恍神。直到漆盒被從手中抽走,才一個激靈回了心思,斂眉道:“身在夢中不知是夢,內中又有諸多美好渴求之事,自然難免耽于其中不思往返。你道凡俗世間個個都如道家釋門那般修身節性,不為外物所惑麽!”

李雲茅立刻抗議:“清心寡欲四大皆空的是和尚,某師門不禁俗務。”

Advertisement

謝碧潭的感慨登時被他帶歪了,拂袖起身:“那是自然,李道長于俗務上熟稔得很,生意盈門日進鬥金不是!”一邊就從懷裏摸了塊帕子出來,在案幾上一鋪,“拿來。”

李雲茅下意識的将手向前一遞,立刻被謝碧潭拿走了漆盒,用帕子密密裹好了:“既然一切都是返夢香搞出來的名堂,那如今韓公子的這樁事也就算了了。回頭把這東西交給韓老夫人,早些回去,某明日尚要往梅記取些藥材。”

李雲茅忙一伸手攔住他:“慢着慢着,碧潭啊碧潭,你怎的如此之不開竅。這返夢香非是惡物,更別有許多用處,醫病配藥煉丹俱可,又稀罕難得。你就這樣稀裏糊塗交給韓老夫人,只怕她老人家想着韓公子曾受其害,一怒之下毀了,豈不如焚琴煮鶴般煞風景,又暴殄天物!”

謝碧潭駐足:“那你待要怎樣?”

李雲茅一笑伸手拿過手帕包:“自是由貧道為返夢尋一個妥當的去處!”

是夜,已是三更時分。

李雲茅打坐入定得稍微晚了些,睜眼時早已萬籁俱寂。他約莫是晚上吃得口鹹,披了件外衣往廚房找水喝,甫一出門,卻看到正房窗口還透出明晃晃的燈光,好不顯眼。

若無大事,謝碧潭坐卧有時,斷不會這個時辰還醒着。李雲茅連猶豫都沒,腳下一轉就溜達過去,伸手大刺刺在門上一推。

那房門竟也還沒闩上,應手而開。李雲茅張眼看過去,就見也被自己的突來乍到吓到的謝碧潭慌忙轉頭張望,看清楚後才松了口氣,抱怨道:“半夜三更,你神出鬼沒的吓人麽!”

“自是關心友人。”李雲茅随口擋回他的抱怨,渾不在意進了房,“你這是在……”

謝碧潭幽幽嘆了口氣,一副懶得與他口舌争鋒的樣子,又把頭扭了回去,盯着面前幾案發呆。小幾上,端端正正擺放了一大一小兩個盒子。大者朱紅鑿花,富麗堂皇,裏面滿盛着金銀珠寶耀花人眼;小者卻正是韓公子卧房中那一只,如今通體用兩道黃符繞住,倒頗有幾分詭異顏色。謝碧潭瞧着這兩只盒子如同看着三世冤孽,然後又用同樣的眼神撩了李雲茅一眼,又嘆了一聲。

李雲茅擠過去在他旁邊也坐下,笑眯眯道:“這是怎的,莫非此兩物有何不妥?”

謝碧潭依舊愁眉苦臉的看着盒子:“莫非你覺得此兩物有何妥當之處?”然後不待李雲茅開口辯白,立刻又道,“将你那些歪理盡收一收,某只知你似是将這兒當做了自家庫房,但凡什麽都丢進來收着。這匣子金銀珠寶勉強還算擱得住的物件,那一盒返夢香還要貼上兩道符又是怎個說法?某比不得你心大眼高,一想到屋裏存着這般的東西,哪裏還睡得安穩!”

李雲茅低眉順眼的聽他抱怨,模樣乖巧無比。謝碧潭對着他這張臉擺出這樣的姿态,數落到一半,聲調早不自覺的放緩了許多。待到發覺,已是遲了。只得一邊暗暗唾棄自己沒出息,一邊勉強還維持着幾分容顏冷淡,冷哼一聲權作收尾。

李雲茅那邊早倒了杯茶遞過去,簡直貼心入微,随後才笑道:“貧道雲游慣了,不大會打點錢財,左右擱在你這也放心,就當做日常花銷用度便好。至于這返夢香……此香需以古柘木盛放,才可将香氣盡閉其中。韓公子藏以漆盒,自然難免中招。只是趁手的器皿總要慢慢找尋,覓得之前只好先以符箓鎮住。這兩道清寧符貧道自師父手中得了真傳,斷然無恙,你只管放心。”

謝碧潭的臉頓時又黑了幾分:“聽你這樣說,某反而更不放心才是!萬一你這符紙出了什麽差錯,豈不是就要輪到某中招。你幹脆自己拿回去收着,才是穩妥。”

他這樣說,李雲茅反而形容一肅,認真道:“碧潭當真如此覺得?”

“嗯……嗯?”謝碧潭随口應答,忽覺詭異,到底又将話尾留成了一個疑問。

李雲茅正色開口:“貧道倒是覺得,此香收在你處,若有萬一,某足夠手段解決;而要是某有何意外,只怕……”話未說盡,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謝碧潭一眼。

謝碧潭登時哽住,一邊怒從心頭起,一邊又當真覺得這果然是再實在不過的大實話。一時間兩種心态私下交鋒,硬生生憋紅了臉,末了到底咬牙切齒一字字吐出來:“李道長當真深謀遠慮!”

“好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