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章節
下去輕輕巧巧升起了火。炭燃起得慢,他蹲在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用手扇着風,為避炭氣沖眼,把頭別開些,視線漫無目的的一轉,落在房門夾角,忽的一凝。
這個時辰,已只剩了抹夕陽搖搖欲墜的挂在天邊,照見一切都不甚分明。但偏偏這麽一點稀薄的陽光,正巧落在門檻縫隙處,折出了一點晶瑩的光亮。
李雲茅擱下炭盆湊過去,手指頭在木頭板間摳了摳,一挑一捏,拎出了一條一尺長短的細絲。那絲線也就如尋常繡線粗細,依稀是銀白顏色,又些微有點燦爛透明,一時間竟分辨不出材質。他兩根手指拈着,拎起來對着天瞧了半晌,一無所獲,皺皺眉頭又丢開了,拍拍手站起來往廚房去。
廚房裏頭謝碧潭正在吃飯,眼看着臉色紅潤,先前那點慘白虛弱半點也無了。李雲茅倚在門口,一眼瞧到,心中甚是愉悅。愉悅過了,才想起來問一句:“今兒可有什麽人進院來嗎?”
謝碧潭詫異的瞥他一眼,豎起一個指頭:“只你一個,算不算?怎麽了?”
“沒事,沒事。”李雲茅打個哈哈,扭頭一瞅,“呦,炭盆的火升起來了!”磨身便走。留下個莫名其妙的謝碧潭,瞪眼看了門口半晌,又埋頭繼續吃飯。
忙忙碌碌中幾日過去,又落了兩三場雨,愈見寒冷。連帶着,問歧堂中往來病人也多了三成,大多不過是傷風咳嗽等入冬前的小症狀,但也足夠謝碧潭忙碌。到了晚上,還要抽空多多的配些丸藥散劑出來備着,一熬起來往往就過了三更。
李雲茅幾天晚上起來,見到前頭藥堂還透着燈光,摸過去瞧,就見謝碧潭裹了件又厚又大的外袍,一邊在滿地的藥碾藥缽中打着轉,一邊還要時不時攏起手在火盆上烤烤,當真辛苦又可憐,讓人看着心酸。
這時候倒是不記得平日閑時,謝碧潭那種日高不起的懶散了。李雲茅押着他去睡了幾次覺,到底這一天一早起來,就直接提了個簍子送到隔壁相熟的油蠟店裏,轉身堵在謝碧潭的房門口:“今兒歇上一天,問歧堂不開門了。”
正在一邊哆嗦一邊穿衣服的謝碧潭瞥了他一眼:“你大早上起來沒事情做,跑來找開心麽?”
李雲茅依舊堵着屋門:“某是說當真的。”
“嗯?”謝碧潭終于揉了揉朦胧睡眼,正眼看他,“你還真……”
話沒說完,就被李雲茅截斷了。一臉胸有成竹的青年道子擡起一只手:“左右近日來求醫的,多半只是傷風小症。某昨日就與隔壁油蠟鋪子說好,将你配的那些香柏散銀翹丸桑菊扶氣丹之類提了一簍過去,按劑發賣,也足夠了。再有什麽大病,偌大的長安城又不是僅你一個能治的,叫他們找別家去!”
謝碧潭坐在被褥間聽得目瞪口呆,半晌只能道:“你這倒是籌謀周全,體貼入微……”
不過雖說口頭搶白,能得一日空閑對謝碧潭來說還是格外惬意的事情。他不急着往前頭去開門,足足磨蹭到了辰末才起身,懶洋洋往廚下找飯吃。飯菜也都是現成,昨晚剩下的菜肴。如今天氣冷了下來,沒有馊壞之憂,兩人又都不很在飲食上挑剔,索性常常炖煮上一大鍋肉菜羹湯,配着酸荠醋芹等小菜,足可夠兩日吃喝,很是節省力氣。這時候,李雲茅已經吃過了飯,打了招呼就出門說是要去取些東西,剩下謝碧潭一個,悠哉閑哉,慢條斯理喂飽了肚子收拾了碗筷,正想着是繼續回房烤火還是往藥堂去,一陣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好不熱鬧,登時将他原本的籌劃都攪亂了。
門外來人錦衣駿馬,從人二三,俱是整潔衣冠。謝碧潭只瞧着他眼熟,一時卻又分辨不明,微微打了個愣神:“請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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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錦衣青年倒是先長揖一禮,含笑道:“謝先生,朱某前幾日蒙您妙手救治,如今已是無甚大礙了,故而登門來謝。”
謝碧潭這時也被他提醒着想了起來,忙還禮口稱“朱郎”,讓客進院。
不想朱絲卻還站在門口,又施了一禮:“某有冒昧一問。今日前來,見問歧堂門扇緊閉,才往後宅叩門打擾。不知先生這是何故?瑣事羁絆,還是另有其他不便?實不相瞞,某來此一為登門道謝,二來,卻是有一樁怪病,想要勞動先生前往看診一回。”
他問的得體斯文,謝碧潭卻聽得幾乎不好意思起來,忙道:“無事無事,不過一時稍有……懈怠……”他到底不像能對着李雲茅那般對着旁人懶散,只能改口問道,“朱郎所說,又是何怪症?”
朱絲道:“患病人乃是家姊,某家中人丁單薄,只得姊弟兩個,前些年姊夫又不幸故去了,故而将家姊接回來同住,也好照料,這怪病也就是在那時患上。平素無礙,但每逢朔望,便昏沉無力,整日昏睡難醒,這幾年某也曾多訪名醫,但無人可識病症關竅。前些日子因見了先生妙手,念及家姊之症,特來相請。”他敘罷,作禮道,“家姊不便外出抛頭露面,故而想勞動先生往舍下一行。車馬已備在巷外,但看先生之意。”
謝碧潭已是偷閑了半日,聽他這樣說,斷無拒絕的道理,登時應了。只是聽朱絲片面言語,一時間也難以揣摩出太多病症幹系,只得将些常用針藥收拾了一箱随身帶着,說好了先只是前去觀症,是否能醫,以及後話,還是要見到大娘子再說。
朱絲見他肯去看診,十分歡喜,自然連聲答應,一邊就喚來仆從替他背了藥箱。謝碧潭想了想,還是提筆留了張字條在房中,才随着朱絲主仆去了。朱絲自行跨馬,謝碧潭一個人倚在車中,搖搖晃晃走了大半個時辰,到了一處宅院。看看周遭,約莫已是城東。
那宅院不過兩進,算不得豪門大戶,但收拾得頗為整潔。一到門前,立刻有仆人迎上,迎車牽馬,有條不紊,十分利落,訓練有素的叫人意外。只是雙方乃是初識,唯知朱絲自稱蜀地客商,也不好在人家身家來歷上探問得太多。謝碧潭只得這樣一邊好奇一邊稀裏糊塗随人進了宅院。
院落裏更是花木扶疏,深秋天氣,竟也還有許多郁郁蔥蔥生長着,若不是秋風寒瑟,倒有幾分春夏意味。廊下不時有婢女往來,皆是青春年少彩衣鮮豔,行動間卻悄無聲息,迅速得很。
謝碧潭看在眼中,不免有幾分疑惑,一時在是否開口詢問之間掙紮。只是還沒等他掙紮出一個結果,一行人已經穿堂過戶,到了二進院子,院中建有彩樓,兩行女婢簇擁在樓門處,見人來了齊齊蹲身作禮,口稱:“郎君,謝先生。”
謝碧潭微微一愣,還沒來得及去想如何這些深門女子能識得自己,已被朱絲熱絡的攙臂扶背,拉進了彩樓。
李雲茅這一日出門,卻沒什麽大事,未到傍晚就回了問歧堂。路上遇到當日交陪過的那位丐幫弟子,還被不由分說拉去吃了幾盅酒,略略耽擱,不然大約還要回得更早。
只是進了家門,冷冷清清,不見一點人聲動靜。李雲茅納悶的前前後後走了一圈,又去謝碧潭屋裏轉了轉,沒得發現,只好當做這人臨時起意有事出去。左右亮堂堂乾坤,又是活跳跳那麽大個人,總不會丢了。這樣一想,也就不再費神去找,往廚房燒了熱水洗手淨面,又要吃飯,又要練劍修行,忙碌起來,不覺天色漸晚,彎鈎似的月亮爬上了樹梢,慘白慘白的亮着。
已是到了掌燈時分,坊外暮鼓連聲,催靜萬物,漸漸的喧嚣走動人聲也都靜寂下去,融入暗夜。
李雲茅在屋裏點了燈,坐了一會兒,總覺得心中有事介懷,求靜不得。他是個不拖泥帶水的性子,心中動了,便去取了張紙鋪開,将一張黃符拈成灰,倚八門方位點在紙面,又随手拔出燈盞上的銀剔針,掐了個訣,脫手抛出。“叮”的一聲,剔針穩穩立在了符灰中央,似受牽引,連連輕顫起來。只是顫動了一回,漸漸止住,又豎在那裏不動了。
李雲茅一愣,手上再掐一訣,彈針落紙,結果仍與前一番無二。他捏起剔針,眉頭不覺中已經打了個結,嘟囔一句:“怪哉!”臉色倒是不太好看了。
先前為謝碧潭刻護身符時,他曾順手在金鎖上留下一道符引,當時只做以防萬一,可以此掐算謝碧潭處身方位。這一點小法術算不得高深,但很是好用,李雲茅打小慣常擺弄,最是熟稔。但如今符箓催下,卻毫無所感,似被無形屏障所拒,窺算不得。這樣一來,就算謝碧潭此刻身處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