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章節
也不由得人心頭一緊。李雲茅難得有些煩躁的起身,在屋裏兜兜轉轉兩圈,有些心神不寧。
只是既無蛛絲馬跡,偌大一座長安城,又不能一寸寸地皮翻過去找人。李雲茅思來想去,也唯能等到天明,再往周圍人家挨處詢問,看可有人瞥見了謝碧潭出入。他心知焦急無用,再說謝碧潭也未必當真有事,正該平心靜氣睡覺養神,次日或是出門尋找,或是謝碧潭自個回來,才是恰當。
但這樣想得明白,寬衣躺下,輾轉反側,卻沒丁點的睡意。滿腦子紛紛雜雜的念頭翻騰起伏,好容易壓下三分,倒複起來七分,攪成了一團漿糊。李雲茅翻來覆去折騰了半晌,心思理智欲靜難靜的相互拉扯着,哪一方都難讓步。這種混沌的焦慮久違得幾乎模糊,在李雲茅自己都尚未察覺的時候,一段經文突兀浮現在腦海,竟是不自覺的吟誦出聲:“觀空亦空,空無所空;所空既無,無無亦無;無無既無,湛然常寂……”
戛然而止的聲音是他忽然狠狠咬住了自己的舌頭,那一種痛徹心扉登時讓整個腦子都空洞了下來。李雲茅猛的翻身坐起,幾乎是帶了點驚恐的回憶起剛剛自己脫口而出的經文,尋常的一篇老君清靜經,卻是勾連着十幾年前最難以回首的一段往事與……故人。他愣愣的擁着被坐着,脊背上微微滲出一層薄汗,心跳亂如擂鼓,許久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平複了情緒的李雲茅對着空蕩黑暗的屋子,忽然伸出手去,虛虛向着前方一抓。他滿手空無,卻又好似握住了什麽構想中的存在,輕輕的噓了口氣。
自己對着自己言道:“某原以為再不會有人對某的影響似你當年了,道長……”
此嘆無人可答,只能又落入李雲茅心底,凝成一句還未能底定的疑問。他翻身躺倒,自此,一夜無話。
近淩晨時分下起了雨,算不得瓢潑,卻扯天扯地連綿不斷的落下來,烏沉沉的雲層将些微晨光遮蔽在後,即便朝日攀升,天地間也仍是灰蒙蒙一片,混沌難開。
李雲茅聽着窗外雨聲醒來,房內光線更是昏暗,瞧着什麽,都只是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像隔了層薄霧。時間還早,他沒急着整裝出門,起身将自己打理整齊了,默坐片刻,又往廚房去開火燒飯。
早上總歸吃得簡單,清淡粥菜冒着熱氣端出來,剛吃了半碗,忽然響起一陣敲門聲,穿透雨簾,尋尋常常中,又透着點說不清的不尋常味道。
李雲茅擱下竹箸,拎了把傘去開門。門外站着個衣帽整齊的仆從,披蓑戴笠,雙手從懷中取出一份大紅名帖:“敢問可是李雲茅李道長?家中大娘子抱恙多年,昨日有幸請了謝先生前往看診,但謝先生言道大娘子非是患病,而是陰邪之疾。因此我家主人特備帖子車馬,請道長過府一見。”
李雲茅聞言挑了挑眉:“哪個與你家主人引薦的某?謝碧潭?”
“正是謝先生。”
李雲茅笑了一聲:“難得,他竟也有肯主動将某這些怪力亂神之說當真的時候!”又看着那仆從道,“既是他醫不了的病症,怎不見他與你同回來?”
仆從躬身道:“天色尚早,又逢大雨,主人不放心謝先生這時離開,故而留客。等李道長去了,自然就可見到。”
“原是這般嗎?”李雲茅又“呵呵”一笑,撫掌道,“聽你這樣傳話,甚是周全,某亦放心。只是不巧某的早飯剛吃了一半,你便在此稍等吧。”
Advertisement
“道長請便。”
“砰”的一聲,李雲茅丢上了大門。嘴邊挂了絲沒隐盡的笑,又溜達回了屋子。粥尚尚是熱的,,他不疾不徐将碗中殘粥吃了,又添了兩碗。米粒咽盡,才擦了擦嘴,收拾出門。
再開門,那仆從仍是畢恭畢敬站在那裏,見他出來,立刻道:“道長可以動身了嗎?”
“走吧!”李雲茅揮揮衣袖,兩手空空,連傘也沒撐,挽着麝尾當先邁步。那仆從連忙跟上,添問了句,“道長可還需帶上什麽法器?”
李雲茅頓時樂了:“這話,只怕你家主人不喜!”便也不再多說什麽,大步出了巷子口,正是一輛馬車等在那裏。載了人,立刻沖破雨簾,一路東去。
謝碧潭此時也正冒了雨站在廊下,看着銀簾般的雨幕很是有些惆悵。他身上多了件厚重的風氅,乃是朱絲所贈,将雨天寒氣隔去了大半,不然只怕家裏那些配制好的藥丸散劑,就都該灌到了自己的肚子裏。
只是他這一遭出診,卻是無功而返。朱絲引了他與大姊朱砂相見,望聞問切一輪下來,全無什麽不妥之處。謝碧潭雖說自信卻非是自大,診看過後,已是斷言此症非自己可醫,只得抱歉而退。
好在朱砂一病多年,尋醫問藥無數,朱絲遇的次數多了,倒也不會格外失落。兩人離了後院彩樓,朱絲重又在正堂擺酒,既為前番救治之恩,又賀兩人結交之誼。謝碧潭推辭不過,也不好拂了朱絲一片好意,只得由他去了。不想這一耽擱,錯過暮鼓,只好留宿。待捱到第二日起身,縱然陰雨連綿,謝碧潭也是決計要告辭歸去。朱絲挽留不得,只得吩咐家人備下早飯,飲食罷,送人出府。
不過這樣一番張羅,等到謝碧潭當真告辭登車,也差不多到了辰末巳初的時候。秋雨不歇,天光昏暗,壓得人心也沉如墜鉛。謝碧潭坐進車廂,扶着車壁探頭向外看了看,忽然生出一股沉重得幾乎喘不上氣的壓抑之感。灰蒙雨幕,褪色般的天地,無一處能叫人覺得舒暢。只是很快的,他自己也為這股無由來的低落莫名其妙,忙重新整頓心思,笑着沖門口送客的朱絲一抱拳:“朱郎請回吧!”落座關門,聽車廂外一聲響鞭,車輛徐徐走動起來。
朱宅建得精致卻不算闊大,兩進院落中,最高處便是後院朱砂居住的彩樓。這接天連地的雨水,将萬物顏色都沖洗寡淡了,唯獨那座彩樓卻愈發丹幄明麗,光彩新鮮。
彩樓兩翼皆有飛廊,連通地面游廊與二樓敞室。此時飛廊之上,并肩立有兩人,眺望方向,正可見謝碧潭乘車離開。眼看車行漸遠,一襲淺黃衫裙的豔麗少婦輕笑一聲,媚眼如絲,纏向身側白衣道子:“親眼看着那小大夫離去,道長這回可是安心了?”
那白衣道子竟是李雲茅,衣衫鬓角尚有水氣沾染,可見也不過匆匆才至朱宅。他又向遠處望了一眼,才轉身面對黃衣少婦:“朱砂夫人倒是言而有信。”
朱砂拈着塊絲帕遮唇,巧笑娉婷:“李道長既然肯登門,妾身自然不會難為謝先生。說實話,這小大夫斯斯文文又生得一副好相貌,他日若是有緣,妾身倒是不介意邀他做一回入幕嬌客,滋味想來很是不錯!”
李雲茅的眉心跳了跳,冷笑一聲:“原來夫人喜好的乃是文秀書生之類,不知這宅院中,倒是有多少文人雅士長做枯骨伴了佳人。”
朱砂笑得更是開心:“道長謬言了,似道長這般俊俏英氣,豈不是更勝那些筋羸骨弱的文士!妾身雖不挑剔,卻格外心儀這一種!”她十指尖尖,膚色嫩白如玉筍,指甲上丹寇豔麗,捏着絲帕,就往李雲茅肩上搭去,“李道長,我們且進房去?”
嬌聲軟語一句問,牽扯一段情思暧昧。朱砂指尖絲帕落下,卻在将将觸及李雲茅肩頭之際,一縷烏光彈起,瞬間美人玉指化作寒光鈎甲,斜抓肩頸要害。
李雲茅比她更快,擰肩縮腰,眨眼已遁出數尺,雙指一并掐了個劍訣,回身順手斜削一記。
“當啷”一聲,指爪劍訣相交,似金石互擊。朱砂突然發難無功,卻不再進,而是借力反退,腰身如風中弱柳般一擰,輕飄飄躍入了彩樓之中,只留下一串笑聲:“妾身有情絲萬縷,郎君待要如何?”
朱砂的身形在彩樓門廊入口處一閃而沒,李雲茅駐足飛廊,擡頭看了看天。天際烏雲濃厚,雨勢漸轉瓢潑。如麻的雨腳之中,若是細辨,竟有星點微光夾雜其中,閃閃爍爍。李雲茅拈符訣,開睛定目,再看時,半空中卻是一張巨大的半透明絲網,将整座朱宅牢牢罩在其中。細碎閃光,便是絲網所在。而網心結處,正是眼前。
李雲茅忽然摸摸下巴笑了,一甩麝尾上肩,邁步便走:“貧道自華山出師,斬妖降魔,區區蜘蛛妖術,縱然結成天羅地網,又豈能攔某腳步!”
他闊步沿着朱砂退走的門戶踏入彩樓,虛空之中,頓時傳來女子調笑:“道長适才不肯與妾身同往,如今還不是自個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