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章節
了無形障壁,前方卻不知還有多少險惡在等着,更有一個李雲茅,一念思及心口都被扯得悶痛。他虛虛向着空中抱了個拳,又摸了摸身後劍袱,沒再遲疑的踏上了朱漆大門前的石階。
石階不過三級,謝碧潭兩步就跨了上去,面對着朱紅色的大門,鼓了鼓勇氣,才去摸起上面熟銅門環,用力拍扣。
一記扣下去,銅環一響,門扇吃了力道,竟然也随着“吱呀”一聲,開了些微一條縫隙。
謝碧潭吃了一驚,甚至連忙後跳一步,左右顧盼一番,未見什麽動靜,才摒息靜氣的,又伸出手,把住大門使勁一推。厚重的大門當真應手而開,可見裏面竟沒有上闩。不知是主人家對那道無形障壁太過自信,還是擺明了的請君入甕,謝碧潭眼下都顧慮不得了。他平生第一次闖別人家的空門,雖說情勢逼人,總還有那麽點做賊似的心虛,幾乎是踮着腳從門縫擠了進去。
進門便是整齊庭院,正堂廂房,回廊相連。謝碧潭站在門口,也不曉得先找地方遮擋身形,就那麽毫無遮蔽的四下看了一圈。眼前庭院還是之前所見的模樣,雖說陰雨連綿,仍在雨中透出整齊精致與蔥榮的綠意來。但怪異之處,乃是不見半個人影。莫說朱家兩位主人,就連那些往來穿梭的家仆、婢女、童子,也都不知去向。好一座宅院,倒像是個空宅。
沒人在,自然也就沒了被發現或阻攔的危險,謝碧潭卻反而有些焦慮。他千辛萬苦進了朱家,原是抱着李雲茅身陷此處的念頭,可眼下若是全無人跡,偌大的長安,又要往哪裏去找?正彷徨間,腦中靈光一閃的,依稀記起似是曾聽李雲茅在洞窟中叫過一聲“朱砂夫人”,雖然此刻還難定論這“朱砂夫人”是否就是自己昨天曾看診過的朱家大娘子,好歹卻是一個可尋的方向。這樣一想,立刻分辨門戶,往後院去。
朱宅雖說不大,到底也是兩進院落,若幹家口。繞到女眷們居住的內院,縱是謝碧潭一路小跑,也足有一炷香時間。他跑得有些氣喘,身上的磕碰傷處雖說顧不得,到底還在,一進了院子,就忍不住先扶住牆,猛喘了幾口氣,再一擡頭,登時傻了。
偌大的一座院落中,本是池塘花圃,屋舍整齊,當中一座彩樓,被飛廊廂房簇擁,掩映在綠蔭花木之中,清雅別致。但如今眼中所見,樓閣亭臺依稀還是那個樣子,上面卻層層結了蛛網,甚至還有許多手指粗細的銀白絲線四處蔓延着,沿飛廊繞上周遭花草樹木,俨然便是一座巨大的蜘蛛巢穴。
謝碧潭一身的寒毛都炸了起來,好容易定了定神,自己給自己鼓氣。若說不怕,自是謊言,然而畢竟還有個高深莫測的神秘人在背後相助,看那人能輕而易舉的将自己送進門外障壁,想來是位高人。謝碧潭想到此積攢了幾分膽氣,又摸了摸胸口,那裏還藏着一道李雲茅所制的護身符,也算是張防身的底牌。更何況……将能給自己壯膽的理由一條條翻出來,謝碧潭忽然嘆了口氣,到底千個萬個助力,千條萬條後手,也不過是強加上來哄着自己罷了。說起當真,不過是一個緣由,一個李雲茅而已。他陷身其中安危未蔔,縱然自個是獨身一人,赤手空拳,又如何能夠不來?
認了命,也認了心,謝碧潭扯扯衣襟,勉強讓一身泥水的自己看起來不那麽狼狽,邁步去往層層蛛網中找那彩樓的門戶。
只是還沒等他從密密麻麻的的蛛網中分辨出門窗所在,一陣詭異的“沙沙”聲忽然在花木叢中響起。那聲音由遠及近,但來速飛快,離着頭頂方位越來越近。謝碧潭如今草木皆兵,一路豎着耳朵聽着四周動靜,登時察覺。他匆忙擡頭,險險打了個哆嗦。原本空無一物的蛛網上,不知從哪裏攀爬出數只面盆大蜘蛛,個個身上條紋色彩斑斓,張牙舞爪,沿着蛛絲氣勢洶洶直撲自己。
他雖說打定了主意要闖這妖精巢穴,但到底只是個斯文大夫,最多舞弄一下藥鋤藥鏟,哪有過與這些兇殘妖精動手的經驗。一時間不容多想什麽,慌的手腳并用撕扯眼前那厚厚的蛛網。好在本就是位處疑似門戶的位置,如今生死關頭,發了股蠻力出來,一把扯下一大塊蛛網,竟露出一扇雕花格窗。謝碧潭攢起全身力氣,用肩頭猛的向着窗子一撞,“咯啦”一聲,當真被他撞開了個容人進出的空隙。他一頭紮了進去,電光火石,貼着他的腳底,數蓬蛛絲鞭子樣掃過,沒撈到人,倒又把破窗的空隙堵了個結實。
謝碧潭搖搖晃晃的落了地,正是在一樓的廳堂之中。房內也如院中一般模樣,器物擺設上滿結着張張蛛網。只是不見什麽蜘蛛精怪,不知都聚集去了什麽地方。
但很快,謝碧潭就明了了幾分。他在一地蛛網中磕磕絆絆找着路,繞過正中的花開富貴屏風,後面本是一具矮榻并幾案陳設,如今那榻前方磚漫就的地面上,卻開了一個足有丈餘的洞口。洞內不算陡峭,斜斜的有臺階通向地下深處,一眼看不到盡頭。那洞壁俱是糙石,凸凹不平,謝碧潭趴在洞口看了片刻,胸中隐約發熱,是心跳極快的緣故。朱宅、彩樓、石洞……似是李雲茅的氣息,也愈發的近了。
拾階而下,起初尚可借幾分洞外光亮,分辨道路。但曲曲折折繞了兩個彎後,已是一片黑暗,只能摸索前行。謝碧潭深一腳淺一腳的又向前挪了幾十步,連上下方位都有些模糊了的時候,前方忽然隐隐漏出一絲淡白的光線,算不得明亮,在這黑暗空寂的洞穴中卻耀如明燈白日。謝碧潭遠遠見了,卻頓時提防起來。
待到一步步走近,白光也愈見清晰,其中尚摻雜了點點熒藍色澤,跳躍閃爍。謝碧潭深吸了一口氣,看一眼已經清晰可見的四壁,果如自己所料,已是身在曾見過的白骨蛛網間雜之處。身置其中,頓覺森森寒意,砭肌透骨。他雙手一拱,團團作了個揖,到底不敢高聲大氣,只得壓低了聲音道:“諸位,不幸葬身蛛口之中,埋骨妖巢之內,嗚呼哀哉。某今日機緣巧合進入,為助人除妖而來,望諸位在天有靈,庇佑功成,以雪殺身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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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罷,又是一揖。
剛直起腰身,頭頂忽聽吱吱笑聲,尖利怪異,學做人言:“拜那些死人骨頭又有何用,到頭來他們自己都做了我們的口中食!”
又一個聲音道:“姐姐,我瞧這書生白白淨淨細皮嫩肉,肉裏還透着股藥草香,想來味道很是鮮美,只是瞧着髒了些。”
“髒了些怕什麽,丢到水裏涮一涮就幹淨了……”
那幾個聲音肆無忌憚在洞頂高談闊論謝碧潭的吃法,像是已篤定他成了砧上之肉甕中之鼈,甚至并不急着動手攻擊。謝碧潭聽出一身冷汗,眼前一會兒是口熱水蒸騰的大鍋,一會兒是把雪亮鋒利的切脍菜刀,末了好容易定住心神,琢磨起脫身之策。
對這全無了解的蛛巢,謝碧潭也明白自己當真冒進了。但情勢如此,不容他不走這一步。踏進洞口,就已想過将要面對的重重危機,大約随便哪一重都可以叫自己死無葬身之地。而破解面對之法,除了寄望于盡早找到李雲茅或者那一直沒露面的神秘人,再無對策。他想了又想,心道總不能就這樣全然無用的斷送了性命,一咬牙往領口摸去,準備擎出那枚護身符,好歹将眼前危機闖過。
只是心中盤算,手指剛剛觸到衣領,眉心驟熱,似有一股滾燙之力注入,瞬間游走全身,激發經脈。謝碧潭脫口驚叫一聲,身體頓時失了控制,雙手虛虛一張,手中仿佛生出一柄無形兵刃,向空一輪。銳聲中,蔓延洞頂的大片銀白蛛網被割裂成無數碎片,紛紛揚揚下雪般落下。碎絲中,赫然還夾雜幾聲驚叫,三只盆大的斑斓蜘蛛一邊墜落一邊噴出銀絲,兇狠攻來。
謝碧潭整個人已經呆滞住,但卻不妨礙他的身體自發自主動作起來,翻身縱躍,憑刃橫掃,彈指間,三只蜘蛛齊刷刷斷做六截,污血殘絲,濺落一地。血腥臭氣,沖鼻而來。
謝碧潭被那味道一熏,有點想吐,但還沒做出個幹嘔的姿勢,腳下已然動了,沿着洞穴中四通八達的通道中的一條,略略弓身,飛縱出去。接下來眼前閃過的一幕幕讓他有些恍惚,當真是閃過,謝碧潭從來沒有過用這種快如飙風的速度狂奔過的經歷,甚至李雲茅曾帶着他夜行長安的幾次,也都頗體貼的放緩些腳步